臊子面是西北最著名的面食之一,民間的說法是起源于周朝。
臊子面的澆頭里主料是臊子,臊子其實就是肉丁。在《水滸》里,魯提轄讓鄭屠先后把肥肉、瘦肉和軟骨逐一切成臊子,一方面是消遣、激怒對方,另一方面,也說明鄭屠這廝刀工了得。——要知道古人是沒有絞肉機的,切菜全憑一把刀,而好臊子比絞肉機絞過一遍的的肉粒稍大一些,顆粒均勻美觀。魯提轄拳打鄭關西的故事發生地應該是在現在的甘肅平涼,平涼是陜甘寧三省交界之處,古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也是中華文明和道教文化的發源地。
臊子面是岐山的最有名。岐山到平涼大致的距離是200公里,但這兩個地方乃至西北的很多地方做臊子以豬肉為原料,少用羊肉。
——而我懷念的,是家鄉的羊肉臊子面。先前,臊子面只有在婚喪嫁娶、年長者祝壽或過年前后才能吃到。
年幼居于鄉下,對臊子面沒什么記憶。后來搬到省城,父母工作忙,基本上沒有很多的時間花在飲食上。每年寒暑假都要到20余公里外的鄉下姑媽家住一段時間。暑假里和大人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歇,主要是幫著干農活,刈麥割豆,打草放羊,雖然辛苦但有田野里的樂趣,飲食簡單,但門口有園子,有新鮮的蔬菜水果。寒假則主要是耍,隨便什么花樣都行。冬日里是農閑,冰天雪地沒活,大人們就是串門子聊天。向黃(即葵花)是自己種的,就圍坐在熱炕上邊扯謨邊磕炒好的葵花籽。葵花籽殼直接扔到地上,畢了,用笤帚掃到炕洞里,是上燒炕的好材料。
那年去剛好趕上老奶奶的大壽,姑父和他所有的兄弟都聚到一起為老奶奶過壽誕。大人多孩子也多,喜慶而且熱鬧。姑媽和妯娌們正忙著準備臊子面。面早就和好,放在大瓦盆里,蓋著蓋簾,在炕邊捂著棉被醒。
姑媽正在且臊子,——肥瘦相間的上好羊肉先切片,再切丁,切好的就堆在案板邊上,紅多白少的甚是吸引人;切好了臊子再切其它的材料,青蘿卜、土豆、豆腐,水汆過的木耳和黃花菜,都要細細地切成和臊子差不多大小的丁兒;最稀罕的是案板上居然有綠油油的蒜苗和芫荽,要知道當年西北沒有大棚菜,冬天根本看不到綠色。問了姑媽,才知道是姑父為了給老奶奶過壽誕托人從省城專門花大價錢采購了這么兩小撮。
所有的配料切好,姑媽開始準備油潑辣子,——這可是西北人家少不了的。先在大碗里盛了半碗辣面子,吃羊肉臊子面,油也得羊油。然后熱鍋,把切成丁兒的生羊油放到鍋里,文火滿滿熬,熬到油丁兒變成油渣,油渣變成金黃色關掉爐子的風門。油渣的香氣濃郁地彌漫在伙房。姑媽用漏勺把油渣撈出來,然后把滾燙的羊油澆到辣面子上,“刺啦”,辣香也跟隨著蔓延開來。嗆的鼻子癢癢,但卻舍不得離開。姑媽用手試了試油渣,確定不燙了才施舍給我幾個,那一刻的雀躍心情難以言表。接了,一顆顆地品嘗,但還是很快就沒了,卻勾出了饞蟲,口水一直在嘴巴里打著轉兒。但面出鍋尚早。
油潑辣子準備停當,姑媽從瓦盆里拿出面團,先是揉搓,——把醒好的面在案板上反復揉搓,揉成結結實實的大圓球,再壓扁;緊接著就開始搟,隨著“砰砰”的裹著面團的搟面杖撞擊案板,隨著案板“吱吱呀呀”的清唱,大面團變成了圓圓薄薄的一張,如果鋪在一張報紙上,報紙上的字也能看的清清楚楚;然后切面,姑媽用長長的搟面杖把圓薄的面卷起來,抽出搟面杖,輕輕壓平,拎起菜刀“咯吱咯吱”細細地切,切完抖散,撒上面布(防止粘連),那就是即將下鍋的面條!——吃飯的人多,面要搟好幾張,也要切好幾張。
搟面切面是關鍵,炒臊子也是關鍵。用的是柴灶,因為我一直圍在旁邊,姑媽就讓我幫著燒火。燒火也有講究,姑媽一邊忙活一邊指點,我燒的火才算合格。她等鍋熱了,把生羊油丁兒放進鍋里,等丁兒變成油渣,油渣變成金黃撈起,然后把羊肉臊子放到鍋里煸炒,肉香味出來了再加半碗水,繼續煸炒;肉味濃郁了,先后加入蘿卜丁兒、土豆丁兒、蒜苗丁兒,切好的木耳和黃花菜,然后是豆腐丁兒,再細細地翻炒,加水,開了,中火滾一會兒,加水,如此反復,肉湯的香味出來了,加鹽。澆頭就妥了。
一切準備完畢,開始下面了。姑媽叫我趕忙去老奶奶身邊等著,而她額頭上的汗水已經黏住了頭發。
在老奶奶身邊的紅漆炕桌旁坐了片刻,面就上來了:青瓷碎花的瓷碗,紅油覆蓋,澆頭像一個島嶼,覆著翠瑩瑩的芫荽。我看著咽唾沫,但第一碗面是給老奶奶的,第一鍋面是給長輩的。老奶奶很和善,話也多,每次見我就拉著不讓走。她用紅漆筷子拌勻了澆頭、芫荽和面條,細細地品味起來,——這是兒孫的一片孝心。
第二鍋面很快出鍋,第一碗面就送到了我的面前,——這可是貴客的待遇。雖然碗里已經沒有碧綠的芫荽,但香氣依舊不可抗拒。老奶奶笑呵呵的把紅漆筷子遞給我,又疼愛地瞧著。我學著她的樣子盡量放慢速度,但還是用比她快兩倍的速度消滅了那碗面,期間,姑媽還給我加了一次澆頭。味道么,湯香辣,鮮而不膩,面細長爽滑且有嚼頭。
——姑媽做的羊肉臊子面可是村里有名的。
家鄉有關于羊肉臊子面的土謠,說:
搟的像紙,切的像線,
下到鍋里花花轉,撈到碗里攫不爛,
客人吃了三大碗,過了七個州,跨了八個縣,
還贊俺們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