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跑步,忽然想起今天七夕,于是停下匆匆的腳步,在馬路邊摘一束狗尾巴花,急急回家獻給媳婦。我知道我送出去的是純真,收獲的是浪漫。
小時候在田野間瘋跑,看慣了草生草枯,見慣了花開花落,聽慣了蛙鼓蟬鳴,唯有狗尾巴花深深印在腦海中,沉淀成秋日永恒不變的風景。
幼時頑皮,看見鮮花盛開,總是忍不住摘下一兩朵,偷偷地揣進懷里,見著流著鼻涕的“小心上人”,便作為禮物獻上去,常常得到的是翻滾的白眼。
朵朵花兒都有主,春夏秋冬招搖在風里。偷采一朵被逮住,必會招來叫罵甚至皮肉之苦。
狗尾巴草潑皮,田頭溝邊隨意生長,綠的、紫的、黃的,肆無忌憚地點綴鄉(xiāng)野的風景。
四年級時對一個姓左的女孩有好感。她的外表一般,但她能同時用左右手寫字,而且運用自如,字跡工整清秀,不分左右,于是喜歡。
于是夏天過去,秋天到來。我在夏秋夾縫里去摘狗尾巴花,趁小伙伴不注意偷偷放進她的書包里。許多回我總會在教室的墻角發(fā)現(xiàn)熟悉的、早已蔫吧的狗尾巴花。
我失敗了,很傷心。后來那個姓左的女孩轉到縣城就讀,從此再也沒有見過,但丟棄在墻角的那些狗尾巴花卻一直長在我的夢里。
我反復總結失敗的原因,得出結論:因為我送的狗尾巴花缺乏藝術美感,別人送的狗尾巴花都是可愛的小動物,只有我的做工粗糙,不成體統(tǒng)。
于是苦練,用了一個夏天和整個秋天。等到草兒枯了,花兒謝了,我的手藝也終于練成了。
又是一年芳草碧,又是一年百花開。我和小伙伴們游弋在田野,挖野菜、割豬草、撿柴禾、摸魚蝦、唱兒歌,跳“忠”舞,任意揮霍浪漫的童年。
這一年,我充分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藝術細胞,使出吃奶的力氣,用摘來的狗尾巴花扎小貓、編小狗、制小兔,藍天白云下,清清河水邊,我編的小貓小狗小兔們就成為了小伙伴們最喜愛的寵物。
這一年,我收到了三封“情書”,一封是畫,一只小狗眼淚汪汪地跟著小貓回家,畫的旁邊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字:長大了我?guī)慊丶摇?/p>
另一封也是一幅畫,上面一只發(fā)呆的小兔,旁邊同樣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字:我想讓你幫我變嫦娥。
第三封是純文字:我的爸爸媽媽都死了。等我長大了,你要取(娶)我,我要你用你的手藝羊(養(yǎng))我一輩子。
三封“情書”都讓我去廁所沒紙應急了。此后我們便一天天長大,這件事也就漸漸地淡忘了。
許多年后,傳達室老王大爺說有人找我,我見了,她手里攙著一個孩子,懷里抱著一個孩子,兩個孩子手里都攥著狗尾巴花編制的小動物。
那婦女皮膚黝黑,穿一身粗布衣裳,一雙花布鞋,頭發(fā)短而凌亂,隨意搭在肩上。
見我不認識她了,就自我介紹她叫柴秀容,三年前外出打工,認識了一個小伙子,兩個人就住到了一起,還生下了兩個孩子。
后來他男朋友在一家建筑工地干活時從十六樓墜落,摔死了。因為沒領證,她只得到了很少的補償金就帶著兩個孩子回到了農村老家。
又過兩年,柴秀容認識了一個做牛羊生意的男子,兩個人搭伙過了半年,那男子就突然消失了。
柴秀容就帶著兩個孩子到處尋找,茫茫人海何處尋?花光了盤纏也沒見到人影。聽說我在這城里,就找上門來,希望我能幫上忙。
我想起三封“情書”里的確有個叫柴秀容的小學同學,于是安頓她們住下,又發(fā)動所有的朋友進行“人肉”,這才找到了她要尋找的人。
臨別時,我給她買了車票,給孩子買了些水果,又給她兩百塊錢路上零花。
柴秀容激動得不知說什么,淚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轉。
汽車啟動那一瞬間,柴秀容突然將手伸出窗外,將孩子手中那兩只狗尾巴花編的小貓和小狗丟到了我的懷里,十分羞愧地說:
“實在對不起,我沒有錢,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這兩個小動物就給你留個紀念吧。”
汽車開遠了,我呆立良久。童年往事襲上心頭,特別是那些狗尾巴花,異常生動地生長在鄉(xiāng)村那些田野溝邊,而那三封“情書”,還有那首兒歌深深地印在我的記憶里,成為我今生難忘的一段回憶。
“好想采一束狗尾巴花,
讓你為我編個娃娃。
哪怕踏破鐵鞋,
一同和你闖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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