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我再熟悉不過。是姥姥，她在召喚我！
我興奮地追隨那個聲音而去，最終在碧潭邊找到了她。
僅僅一年時間，姥姥竟蒼老不少。我心疼又自責，若不是自己太莽撞，怎會令她終日擔驚受怕。
我撲入姥姥懷中放聲痛哭，就像一個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
姥姥抱著我，不住嘆氣。待我哭夠了，我倆一起在潭邊坐下。她上下打量我，許久才問，“那些惡魔有沒有欺辱你。”
我搖頭，“沒有，我遇到一個好人，叫穆卡，雖然他也是狼，但他一直在保護我。”然后，我將在這里遭遇的一切，一五一十講給她聽。
聽完我的敘述，姥姥神色肅穆。
“你說新任狼王，要進犯我們部落。”
“沒錯，黑森十分的殘忍，米塔就慘死在它手下。”
憶起那晚的場景，我依然能體會到陣陣后怕。
“但是，我們一點都不用怕它們。我已經繪制出大倉山的地形圖，也知道狼最大的弱點。他們在滿月之夜就無法維持狼形，到時候部落的勇士們，便能夠與它們匹敵。”
姥姥皺起眉，長嘆一口氣。
“此事得從長計議，你先跟我回去。”
她拉起我的手，就要走。
“姥姥，這里還有很多姐妹，我要留下來保護她們！”
姥姥語重心長道，“蘇拉，姥姥老了，你是未來的祭祀，我必須首先保證你的安全。”
“我不能這樣做！我必須要留在這里，等部落的勇士來了，我可以作為接應。現在我對大倉山了如指掌，我們一定能讓惡魔們付出應有的代價。”
姥姥壓低聲音，“蘇拉，你老實說，你不走，是為了那只叫穆卡的狼么。”
我心虛地搖頭。
“那就跟我走。狼族暫時還不能滅，你留在這里我不放心。”
我身子一頓，無比驚訝地看向姥姥，“為什么！難道我們要坐以待斃么？”
姥姥緊緊抓著我的手，“回去我再告訴你原因。”她不容置疑地幾乎是拖著我就向山下走。
我突然意識到一件極為重要的事，用力甩開姥姥的手，問，”姥姥，我并沒有給您地圖，只是請您派靈鳥來取。您到底，是如何平安抵達此處。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姥姥微微張嘴，卻欲言又止，遲疑片刻，到底還是開口，“既然如此，我現在便告訴你所有的真相。”
***
三百多年前，大倉山里生活著三個部族，白巖、石巨和流云。
為了爭奪資源和女人，三個部族間戰(zhàn)爭不斷，各族人皆生活得苦不堪言。
白巖部族的先祖開始嘗試一種禁術，試圖制造出最強壯的勇士，去對抗石巨和流云。這種禁術叫做人狼術，即讓人類的女性與狼交配，配以適當的術法，可令其誕下狼人后代。
這項試驗極其殘忍，無數女人因此葬身狼腹。后來術士設法將狼催眠，才保住女人的性命，但受孕的成功率極低，即使狼孩順利誕生，也多會早早夭折。
然而，經過兩百多年的不懈堅持，白巖部落最終培養(yǎng)出第一批狼人。
這些狼人具有驚人的體格和耐力，在戰(zhàn)斗中絕對能以一敵百，并且他們流有一半人類的血液，在成年之后即能與人類順利誕下新的后代。
只是白巖部落為了控制狼人，用特殊的術法令其只有男性成員能夠存活，這樣他們便只能依附于人類，繁衍生息。同時，母親對自己的狼人孩子有一種強大的控制力，依靠自己的意念就能驅使他們做任何事情，哪怕是自殺。
因此，對于白巖部族，那些兇猛的狼人，就如走狗般存在。
有了狼人的幫助，石巨和流云簡直不堪一擊，短短十年，就幾近滅族。從此，白巖部族成為大倉山唯一的霸主。
沒有了外敵，狼人的存在自然成為白巖部族最大的負擔和隱患。他們人數眾多，又需人類女性為其繁衍。更重要的是，他們力量強大，并且時刻昭示著白巖部族為取得勝利而使用的不光彩手段。
最終，白巖部落的長老們一致決定，徹底除去狼人，以絕后患。
隨后，他們不露聲色地以犒賞為由，賜予狼人一片獨立的領地。此地位于山坳，四面環(huán)山，如果人類從四面圍攻，定能將狼人一網打盡。
這場屠殺就安排在一個月圓之夜。怎知，有一位狼人母親在機緣巧合下知曉真相，她不忍自己的孩子就這樣死去，遂將人類的計劃提前告知孩子，且命他獨自逃走。
結果，消息傳到其他狼人耳中，一石激起千層浪。狼人徹底憤怒了。那一夜，他們突圍而出，逃入深山，從此自立門戶，成為如今人類最恐懼的存在。
****
我仔細品味著姥姥講述的故事，脊梁骨陣陣發(fā)涼。
原來這就是真相，那驚悚程度不亞于我親眼目睹米塔的死。
“難道，白巖就是我們部落曾經的名字？而我們與狼人其實有共同的祖先！”
姥姥長嘆一聲，“沒錯，狼人是人類野心的產物。而現在人類正在為自己當年的野心付出代價。”
我沉思片刻，“我明白了，為什么狼人一定要在三歲前殺死自己的母親，只要母親死了，就再沒有人能夠控制它們！”
姥姥頜首，“逃走的狼人也知，沒有人類女性，他們根本無法長存。對生存的渴望，驅使他們每年都從人類中搶奪少女，以此繁衍生息。只是他們太過強大，最終就演變成如今的情形。”
“既然創(chuàng)造出狼人是人類愚蠢的錯誤，難道我們現在糾正這個錯誤不是理所當然么。我不明白，為何您剛才說，狼族不能滅？。”
“蘇拉，你還不明白人類的丑惡。當初制造出狼人是為了什么？是為了殘殺我們的同類啊。戰(zhàn)爭在人類的歷史上從未間斷過，這數百年來人類間的團結，是面對狼人威脅而呈現出的虛像。如果狼人消失，我們很快就會有新的敵人，那時握起屠刀的將是人類自己。 ”
我瞪大雙眼，連連搖頭，“姥姥，您為什么替那些惡魔說話！”
姥姥再次握住我的手，“一百年前，為了對抗入侵的狼人，白巖、石巨、流云三個部族終于不計前嫌融合在一起，才有了我們現在生活的部落。一旦狼人被滅，我敢肯定，部落會再次分崩離析！”
“難道就要讓無辜的少女去承受那些不該有的痛苦么！姥姥，您是沒有看到，那些嫁來大倉山的女人過的是什么樣的生活！她們就像豬狗一樣，被圈養(yǎng)起來，生存的意義就只剩下繁衍，她們活著跟死了沒有兩樣！”
“如果少數的犧牲，能夠換來長期的和平，我認為這些犧牲是值得的！”
“這不是和平！這是茍延殘喘！難道人類活得像螻蟻一樣就是您所愿見到的么！”
“蘇拉！”姥姥怒容滿面，將代表祭祀的權杖重重砸向地面，“莫要任性，你現在雖不懂，但總有一天，當你看到人類不亞于狼人的殘忍，你就會明白我的意思。”
我含著淚，步步后退，這個姥姥讓我感到可怕，“我想我永遠也不會明白。姥姥，您變了，您不再是我熟悉的那個心慈的姥姥。”
“蘇拉，你不要這么固執(zhí)，不要重蹈你姐姐的覆轍。當年她也像你這般，執(zhí)意要留在大倉山，才丟了性命。”
我腦中轟然一響，“您說什么！”
姥姥沉下一口氣，“為什么我知道大倉山的地圖，是因為當年你姐姐也給過我一份。她同你一樣，天真地以為憑借這些，就能將狼人一舉殲滅。我也親自去接她，可她竟已經懷有身孕。”
“所以，您就放棄了她！”我跌坐在地，呼吸急促，不斷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相！
“蘇拉，你是我唯一的孩子，唯一的繼承人，我一定不會放棄你。聽話，跟我回去。”姥姥向我伸出手，步步靠近。
“您知道姐姐是怎么死的么！”我淚眼朦朧地望著她，心中悲不自勝，“當年，她帶著絕望，自己跳下了山崖。”
姥姥腳步一頓，肩膀微顫，許久才嘆道，“這是她的命。”
“憑什么，您要任由姐姐去死。憑什么，您要左右人類和狼人的命運！”
“因為，”姥姥混沌的眼中終于落下兩行清淚，“我就是當年那個給狼人報信的母親，而我自己的孩子并沒有活著逃進大倉山。”
還有什么比這個真相，更像晴天霹靂！
“您說......什么......”
“我親自孕育出狼人，也親眼見識到人類的殘忍。其實狼人本性并不壞，他們并沒有錯，一切都錯在自私的人類。既然狼人已經誕生，他們就有生存的權利。現在人類也該為自己當年的愚蠢承擔后果。”
“姥姥，您瘋了。”
我已經不知該如何表達此刻內心的震怒，似乎一直都受到了某種欺騙，而欺騙我的人就是我最親愛的姥姥。
“蘇拉，相信姥姥不會害你，跟我回去吧。”
姥姥的聲音近乎祈求，我卻沒有給她帶走我的機會，轉身決絕地朝林子里狂奔。
“我絕不會離開，我一定可以改變這一切！”
“蘇拉，回來！”
姥姥痛徹心扉的呼喊聲回蕩在我身后，而我再沒回頭看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