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噩夢纏繞了三天三夜。夢里全是穆卡滿身是血的畫面,他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不變的是,他的雙目一直直勾勾地看著我,不停質(zhì)問我為什么要背叛他。
第三天夜里,我總算醒了,滿身是汗,大口喘著粗氣,連聲喊著,“穆卡,穆卡...... ”
沒有人回應我,整個房間空空當當,雖然這是我自幼生長熟悉的地方,可如今,我只想回到大蒼山里那個有穆卡的樹屋。
房門被推開,頌贊端著一碗藥走了進來。我焦急地問,“白狼呢,那只中箭的白狼呢?”
頌贊沉著臉,好一會才說,“所有的狼人,都被我們的勇士殲滅了。”
“他死了!”我身子癱軟下去,世界在那一刻,分崩離析。我仿佛只剩下一個軀殼,內(nèi)心空空的,沒有悲傷,也未剩下任何感情。
頌贊一字一句道,“那些畜生害死了米塔,死有余辜。”
我機械地看向他,這個昔日的好友,如今眼里竟是大仇得報的酣暢。
死一般地寂靜在我倆之間蔓延。我注意到頌贊的腰間,習慣性地別著我在他十六歲生日時送他的短刀,不做多想,傾身將其抽出,就往自己心口猛刺。
“蘇拉!”頌贊大喝一聲,敏捷地從我手里奪過短刀,眼中帶著怒火,“你竟然為了那個惡魔尋死!你瘋啦!”
“他死了,我也不想活!”悲傷在這一刻爆發(fā),我哭得撕心裂肺。
頌贊抱著我,指尖狠狠地嵌入我的雙肩,“夠了!蘇拉,你已經(jīng)懷孕了,難道你要帶著你的孩子一起去死么!”
懷孕。沒有什么詞能給我?guī)砣绱饲八从械恼鸷场N揖谷唬瑧言辛恕?/p>
我傻愣愣地看著頌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那個叫穆卡的狼人么。你竟然為他,摒棄我們之間的諾言。”
頌贊面色陰沉,身體卻在顫抖,看得出是在竭力隱忍內(nèi)心的憤怒。
關于這一點,我不想也不能解釋太多。頌贊于我只是青梅竹馬的好友,我喜歡他,卻不能像愛穆卡一樣愛他。頌贊對我的心意,我卻是心知肚明的。面對他的質(zhì)問,我連對不起也說不出口,因為我根本沒有資格,得到他的原諒。
我的沉默,大概讓頌贊更加心灰意冷。他故作淡然地說,“關于你懷孕的事,我強迫大夫替你隱瞞下來。但是,時間久了,必然會敗露。族人不可能容忍狼人的孩子出生,你若想保住他,只能選擇嫁給我。我保證讓他平安降生。十天后就是婚禮,你準備一下吧。”
說完,他跌跌撞撞地朝屋外走去,似乎多待一刻,都會讓他忍不住發(fā)狂。
“為什么,還要幫我。”
我聲音微弱地幾乎只有自己能夠聽見。
“因為我忘不了對你的誓言!”
頌贊終于忍不住大吼,床頭的藥碗咔嚓一下,裂成碎片,藥湯流的滿地都是。頌贊背過身,不讓我看到他血紅的雙眼。
“你好好休息吧,我再給你熬一碗。”
這一次,他到底是決絕地離開了我的房間。
那場殺戮后,人類終于擺脫惡魔的陰霾,如果重生。所有人都急需徹底釋放那種劫后余生的喜悅。而我與頌贊的婚禮,是最好的契機。
酋長似乎準備為此舉辦一場盛大的慶典,族人們自發(fā)行動起來,各自忙碌著。短短十日,整個部落煥然一新。隨處可見的紅綢錦緞,襯出一片喜氣洋洋的盛景。而那一抹抹紅色看在我的眼里是多么的刺眼,時刻提醒著我,人類在那一夜犯下的罪孽。
婚禮當天,鏡前出現(xiàn)一張絕美的面孔,而我的神魂似乎游離在半空,冷冷地審視著那個穿著大紅喜袍的自己。
同樣一身喜紅色的頌贊走了進來,訥訥地看著梳妝完畢的我,神色極為復雜。
“準備好了么?”他低聲問,我麻木地點頭,任由他牽起我的手,帶我走向廣場中的典禮臺。
興奮的族人圍滿四周,他們一邊祝福,一邊將象征著幸福的七色花瓣拋向半空。雖然他們都曾是我熟悉的族人,可現(xiàn)在看見他們,我一點都感受不到親切。
“蘇拉,原諒我。”頌贊沒來由的一句道歉,讓我微微側目。“那天我太生氣了,可能嚇到了你。”他的聲音很低,只有我能聽見。
“沒關系,你生氣也是應該的。”
“無論如何,我很高興你最終還是嫁給了我。”
如果穆卡沒有出現(xiàn),這一刻我應該也是歡喜的吧。只是,哪有什么如果。
我輕輕應了一聲,沒再接話,只感覺自己的手被頌贊緊緊握住。
禮臺上,少女們跳著歡快的舞蹈,待我們走近后,便簇擁著我倆來到酋長身前。過去,一般都是作為祭司的姥姥主持族人的婚禮。現(xiàn)在她走了,我又作為部族新的祭司,也只有族長才足夠有身份主持我和頌贊的婚禮。
酋長慈祥地看著我和頌贊。
“蘇拉,多虧你,我們才能徹底擺脫惡魔的控制。你是部落的英雄,你也將成為部落里最尊貴的女人。”
我內(nèi)心苦澀,卻無法言說。我雖拯救了部落,但我卻親手葬送了愛人。
酋長同時握起我和頌贊的手,用刀割破我們的指尖,讓血滴在一碗清酒中。我和頌贊的血,在那清亮的液體里碰撞交融,最后整碗液體都變得像晚霞一樣紅艷。
這是部落的習俗,當我與頌贊分別喝下血酒后,便寓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成為合符禮法的夫妻。
頌贊接過父親遞來的酒,干脆利落地飲下一口,然后,他將酒碗送到我面前,清澈的雙眸里,滿是期待和迫不及待。但我并未立即接過,原以為這場婚禮,不過就是給別人演一場戲,可走到這一步,心已經(jīng)亂作一團。
難道我真的要為了孩子,嫁給他么。即使他能保孩子一時,卻保不了一世。待到孩子化狼之日,便再無辦法掩蓋他是狼人之后的事實。到時候,頌贊不僅不能保全我們母子,還會自身難保。只有遠離這些對狼人仇深似海的人類,我才能給孩子真正的安寧。
一道精光從神識中閃過,我在那一刻靈臺變得甚是清明。沒錯,只有徹底離開部族,我的孩子才有生機。留下,只有萬劫不復。
我看向頌贊,對他微微一笑。果然不愧是我最好的知己,他從我的笑容中,立馬察覺到我的打算,在我還未來得及從他身邊逃離,他已抓起我的手,嚴肅地低聲道,“你不要沖動。”
我保持著淡淡的笑容,“頌贊,嫁給你才是沖動。別忘了,我已經(jīng)有丈夫。”
他眼中呈現(xiàn)出慌張,壓低聲音幾乎是在乞求,“蘇拉,請你不要離開,至少不是現(xiàn)在。”我頓了一頓,還是從他手中接過那碗酒,向自己唇邊送去。見我這般舉動,頌贊臉上閃過一絲驚喜,握住我手的力道也略有放松。
然而,當酒碗剛觸碰到我的唇時,我手指一松,青綠色的瓷碗隨即落向地面,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響。喧鬧的人群的在那一刻徹底寂靜下來,所有人都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瞧著我。因為,在婚禮上打碎東西,是極為不詳?shù)念A兆。
頌贊驚得身形一顫,我就在這時迅速拂開他的手。
“頌贊,謝謝你。但是,對不起。”
說罷,我撩起裙擺,朝著大倉山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