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日光,古舊的氣息。人去樓空,余下些樸素整潔的書架和辦公桌。
遲暮的海蓮輕輕地拉開門,悄悄走進(jìn),小心翼翼,生怕驚起每一粒灰塵,怕驚醒她夢中的舊書店。張望著狹小而雅致的房間,她用充滿深情的眼睛吻過每一處角落,對著虛空輕輕地說:弗蘭克,我來了。
哪一張書桌是他的辦公地點,他把我寄的信放在哪個抽屜?他在哪個書架為我找到我要的《五人傳》,用哪一支筆寫下他的回復(fù)?
遲到了的約定,因為他的猝然離開,她終于決心來赴。千里長程,到終點,傾訴無門,懷舊人。
二十年,二十年相隔大洋兩端,一個在倫敦,一個在紐約,執(zhí)著傳統(tǒng)的已婚紳士守著舊書店,隨性潦倒的的單身女作家寫著小劇本。
生活窮困,卻又喜愛古書,《星期六評論》上的一紙告示讓她決然從大洋此岸寄一封前途未卜的信,結(jié)果寄出了一份結(jié)緣的邀請。彼岸的弗蘭克客氣回應(yīng),耐心而細(xì)致地回復(fù)這位大大咧咧的率真小姐。
于是買書、寄書、賞書、評書……書緣在白紙上發(fā)端;寄照片、買火腿、送雞蛋……情緣在生命中展開。
明明是寫給書店的索書信,弗蘭克卻一直把海蓮的來信當(dāng)做私人信件處理。因為海蓮的救濟(jì),以弗蘭克為首,書店的其他人也都加入了寫信的隊伍。單身姑娘海蓮,像老友一樣活在遠(yuǎn)方的書信里。
海蓮感于書店的恩惠,說要趁英國大選時過來看看,卻因治牙而耽擱。一耽擱,成了一生的錯過。
看書時感受不深。而電影里,弗蘭克讀完海蓮的信,神情落寞,目光暗淡。把手離開傷心的信箋,他緩緩地站起身,失神地走到門邊,低聲對書店所有人說:海蓮小姐不能來了。
那一刻,他的沉默,書店的沉默,懷抱著對海蓮深切的盼望而不可得的無望,感人至深。
春容易逝,人事蕭條。書店的人一個個離去,弗蘭克仍舊守著那扇門??吹侥贻p的女郎走進(jìn)來,聽到她說住在美國,他忍不住站起身,將語未語,期待是她,又擔(dān)心不是她?!懊绹抢锬??”沒有等到心中念了一千遍的地址,他眼瞼垂下,深深地嘆息。
書信來往二十年,欲見不能見,筆墨訴衷腸。海蓮收到的最后一封信,是弗蘭克的死訊,大洋彼岸的知音于三月前去世。深夜,堅強(qiáng)瀟灑的單身老姑娘伴著電視機(jī)里的歡呼聲放聲大哭。
還以為日子來得及,還以為終究會見面。
再也收不到弗蘭克的信了,想來他一定是帶著遺憾離開人世。
弗蘭克的妻子諾拉在后來寫給海蓮的致謝信中坦誠:我過去一直對您心存嫉妒,因為弗蘭克是那樣期待你的書信。
是啊,大洋兩端,二十年,最興奮的時刻,便是收到來自對岸的云中錦書。那里面,有真摯的問候,有暢快的書評,有閑聊的瑣碎,有毫無顧忌的罵聲,有一來一回的見解,有溫潤的寬容和歡呼的共鳴……
不知海蓮可曾明白,跨越一片海洋,其實他們志趣相似,精神相愛。這愛,藏在二十年的書信里。
有一種緣分,叫古書;有一種愛情,叫信件;有一種守望,叫查令十字街84號。
多年后,伊人來訪。不見舊時人。但黃泉碧落,愛與守候,永在不死的筆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