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源滾滾的榮景持續中,我已經算不清自己的財富究竟有多少,而最大的樂趣就是扮演散財童子,享受施舍的快樂,只要聽說同學中有誰沒錢結婚,抓一把黃金就主動送上門去,凡有同學開口,我有求必應,腦子里只想著父親說過的一句話——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自以為廣結善緣必有福報。一時之間,著實被財富沖激得昏頭轉向。
轉眼間,冬去春來又一年,二爺仿佛已有所警覺,否則他不會不聲不響的就直接交代業務人員,徑行拍發電報,向上級主管單位報請結束安檢業務。照說,此時此刻及時收手叫停。誠不失為急流勇退的明智之舉,偏偏就在發出電報數日之后,白犬島方面突又來電要求安檢。
「你看該怎么辦?」二爺顯已見獵心喜的亂了方寸,面對這等大事,竟然舉棋不定。
「這次等著安檢的船只很多」。二爺自言自語的:「放棄了相當可惜!」
二爺眉頭緊皺,半響沉思之后:
「今天是幾號」?
「五月卅」。
「明天你還是去趟白犬島,至于安檢放行的日期,暫時不要填上去,讓我想一想,回頭再告訴你」。
安檢放行的日期一向是照實填寫,二爺這次慎重其事卻顯然有點反常,可我不便追問,第二天出發之前,二爺才悄悄告訴我:
「我想好了,把它提前五天,就寫五月廿五日,記住千萬別弄錯了」。隨后二爺又一再叮嚀:
「完成任務就準備回臺灣,你必須在基隆坐鎮,萬一有突發狀況,可以隨時處理,記住,這是最后一次,放行的帆船又太多,千萬不能出一點差錯」。
所謂的安檢放行,說穿了就是一手發證,一手點收金塊,至于基隆坐鎮,實質上就只有等著驗收擴大的成果。慢慢地點收更多的鈔票。所以說,這趟任務輕松愉快。剛到基隆的前幾天,我完全沉浸在無盡的美好狂想中,殊不知禍起蕭墻,這一天,一大早就被我的合伙人陳老板的急促敲門聲,驚破我的美夢:
「情況不妙。」他神色慌張地:「昨晚第一批進港的帆船全被扣押了!聽說問題出在放行證」。
「這就怪了!」我不禁納悶:「放行證由我親手簽發,能有什么問題!」我雖力持鎮定,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
「你再去打聽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陳老板轉身走了,我心里七上八下,開始坐立不安。等待陳老板的回報,總覺得時間像蝸牛爬行,好不容易他終于出現了:
「情況如何」?我迫不及待地。
「關鍵是放行證的日期出了點差錯,看情形問題不大」。
「怎么說」?
「從聯檢處傳出的消息說,馬祖指揮部早就在月初發文報請停辦船支驗放業務,文中并且還特別提出,以五月十六日為最后截止日期,但這批帆船所持證件的簽發日期,足足又延后了十天,難免引起種種揣測」。
「可聽說聯檢處下一步的動向」?
「全案已經報到警備總部,還不知道會怎么發展」!
日期是二爺所決定,我只是奉命行事。我暗暗盤算著:「不論它怎么發展也扯不到我的頭上」。我一面安慰著對方,同時也自我安慰。盡管嘴里說得輕松,心里可并不踏實,所以當對方前腳一走,我立刻又陷入惶然無助的焦慮中,整天我把自己關在房里,胡思亂想中熬過了最長的一天。
第二天,毫無動靜,我卻已感受到暴風雨前的寧靜所散發出那股令人窒息的壓力,果然,一夜之間就風云變色,噩耗頻傳,起先是說,警總針對放行證日期的矛盾,去電馬祖指揮部,責令說明原委。接著傳出馬祖方面的覆文語意含混,言詞閃爍,暴露出重重疑云。問題愈趨復雜。與其同時,陸續進港的數十艘大帆船相繼被扣之后,船員們開始鼓噪……陳老板不禁憂心忡忡地:
「照目前情況來看,您最好不要露面,萬一被船員們發現,糾纏不清,問題就更難收拾了」!
「俗話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總不能整天窩在屋里等著挨打」。
「唉」,陳老板怨懟地:「千不該萬不該,面對警總的查詢,二爺不該推說:「俟查明后再行呈覆」。可見二爺缺乏擔當,有意推卸責任。」
「站在他的立場,面對這個突發狀況,難免心驚肉跳,一時亂了方寸,為求自保,先作緩兵之計,替自己預留退路,也是人情之常」。
「照這樣演變下去,對您就非常不利」。
「我想他還不至于如此絕情,把責任推到我頭上」。
二爺是否絕情,雖然言之過早,可是他的夫人卻翻臉無情的提前現了原形。原因是我在求助無門的困境中,當晚來到二爺家中。
「你太缺乏警覺!」二爺的夫人聽完了我的敘述,立刻緊張兮兮的:「小心有人跟蹤,大白天就往我這兒跑,會給我們惹來不少麻煩」!
「目前我無法跟指揮官聯絡,事情會繼續惡化」。
「這是你自己的事,用不著跟我說」。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我突然想起了「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這句銘言。
眼看自己行將淪為那只被烹的走狗,不禁暗暗詛咒二爺這個老糊涂,當初他千算萬算,打錯了算盤,事到臨頭,竟然變成了縮頭烏龜……!我強忍著滿腹怒火,一語不發的返身離去時,她突然叫住了我:
「你這身打扮怎么出去」!說著她從衣櫥拿出一套便裝:「把制服脫下來換上,否則太顯眼。」
「有那么嚴重嗎」?
「你不怕死,可別連累我們」。
這位官太太的嘴臉雖令人極度厭惡,但她的一句話卻也繃緊了我的心弦。一路上杯弓蛇影,仿佛真有人尾隨跟蹤!
往后幾天,事態急速惡化,一方面警總因為遲遲不見馬祖方面的進一步說明,幾已認定其中必有弊端。因此牢牢的扣著這批帆船,使他們絲毫動彈不得。
另一方面,帆船不能卸載,生鮮貨物不耐久貯,開始發霉腐壞,船員們莫不怨聲載道,個個急得跳腳。
「怎么辦」?陳老板像熱鍋上的螞蟻,跑進跑出,不斷的帶給我一個比一個更壞的訊息:
「聯檢處開始向船員問話」。
「船員們人多嘴雜,早晚會從他們嘴里把你給抖出來」。
「船上有人知道你在基隆,他們急著要找你求援,你可千萬不能露面,否則有理也說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