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因為這本書在讀書會的書目單上,我想自己也許很難會靜下來看這本《無聲告白》,打開書只閱讀了幾頁,就被作者細膩清新的文筆、跌宕起伏的情節、以及彌漫在書中的安靜卻又異常沉重的氛圍所吸引。三十多年前的美國,安靜得連樹葉落地地上的聲音都聽得清楚的小鎮上,住在一片廣闊純凈湖水邊的一家人,雖然生于長于這片多種族融合的熱土上,操著與白種人無異的美語口音,過著當地人的習俗節日,卻始終因為父親的“黃皮膚”,被一道無形的墻隔離在當地人的生活圈之外。
父親詹姆斯幼年隨父母移民美國,第一代移民的宿命是只能處在社會底層,靠出賣體力討生活。本以為詹姆斯長大成人之后也能與混跡于廚娘、修理工的孩子為伍,但是他卻憑借著自己的努力和聰明才智,一路保持學霸模式,進入哈佛大學,直到差一點取得終身教授的職位。母親瑪麗琳不自覺地背負著自己母親對她的期望,希冀遇到優秀的哈佛男人,開啟快樂無憂的人生模式,卻陰錯陽差地順應愛情的召喚,成為了三個孩子的母親——一名典型的家庭婦女。正是背負著對各自父母不完美人生的愧疚,盲目地認為犧牲自己的意愿來成全他們就能彌補他們的缺憾,引導著詹姆斯和瑪麗琳不自覺地將這些感受投射到子女的身上。
書中的孩子們雖然都享受著來自父母的照顧,卻仿佛生活在遠離人群的孤島上。姐姐莉迪亞繼承了母親的藍眼睛,作為長女,也擔負起了母親年輕時的夢想——成為一名醫生,母親把所有的愛和希望都放在了莉迪亞身上。而哥哥內斯,作為長子,冷眼旁觀父母多年來平靜生活下的糾紛和煩惱,他極度厭惡父母對莉迪亞的重視,一拿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就想馬上一走了之,甚至躲到外太空里面去離父母越遠越好,而另一方面他也極力爭取父母的愛,并且深切的愛著自己的妹妹。當他懷疑是鄰居家的男孩杰克造成莉迪亞的死后,他拼盡全力要以男人的方式為妹妹復仇。無論怎樣,內斯已經成為一個可以離開家獨立生活的青年,小女兒漢娜在這個家庭中是完全被忽視的人,好像從來只生活在餐桌下面,透過桌布觀察家人的鞋子,就像一只被人施舍關注的寵物狗。
通篇小說讀起來,父母與子女之間、兄弟姐妹之間那股深沉的、羞于表達或者說被忽視的愛,像是一種無法言說的鈍痛,彌漫在書中人物的周圍。母親瑪麗琳憤怒于自己的母親否定她的婚姻選擇,從而選擇拒絕與母親見面,直到母親過世;小女兒漢娜在姐姐莉迪亞溺水而亡之后,晚上偷偷跑到湖邊去,模仿姐姐漂浮在小船上的感覺,只有這樣才感覺與姐姐的距離如此之近。每當親人離世,在世的人甚至有通過死亡去認同過世的人的想法,也許,漢娜在躺在碼頭的木板上時,也會產生這股沖動。
被盲目的愛牽引著,去追尋另外一種可能并不存在的生活,在現實中碰壁,就去尋找其他的解脫方式。幼小的莉迪亞經歷母親突然失蹤,幼小的心靈中對于失去母親的生活充滿恐懼,從而在她心中留下這樣的念頭,她要無限度的滿足母親的一切愿望,只求母親能留在自己身邊。正是這份盲目的愛,讓她像提線木偶一樣無條件遵從母親設定的路徑,但是這份壓抑自己、成全母親的念頭,像吸血鬼一樣逐漸吸干了她的生命熱情。就像書中的隱喻,每一個作用力,都有一個方向相反的反作用力,而這份反作用力如果死神的手一樣死死抓住這個年輕的生命,把她推向冰冷的湖邊。
莉迪亞的悲劇在于,她終其一生都在迎合父母,成為自己的愿望在父母的雙重壓制下被徹底埋葬。父母對于莉迪亞施展無形的大手,想是操縱一臺精密的機器一樣,試圖讓她準時起床、保持微笑、對一切人友善、學業突出,莉迪亞無從表達內心的憤怒,父母永不停息的對她說,“你應該”、“你可以”,相當于把她內心的聲音連根拔除,她沒有自我,也不敢流露出真實的情緒,即使在發現了父親的婚外情之后,內心積攢了滿腔憤怒之后,她仍然在家人面前露出一場燦爛的微笑。想想這個場景就讓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