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我們去那廢墟之地,小黑照例想盡快退出,我們要往里走。看著那些建筑物的余燼,她說這塊地要是空著就好。跟隨她,問一句:那,最好建成一個公園?不,就弄成一塊草地,誰都可以來的那種,不要建成公園。理解了她的意思,保留這塊地為公地,綠化了的,但不修飾成公園的,相對自然之地。
小孩子的想法,不清楚來由,卻很有道理,蘊涵著人性。那會,沿著蝴蝶谷上山,沿路來來往往遇到了不少人,已經不同于以前的人少,可以預期今后的人會越來越多,像個公園。腳下的那條土路,曾幾何時,應該是向著一條公路去的,后來就停在那里了,把一條寬大的土路,變回成了一條不寬不窄的土路。
邊走邊琢磨著這條路該如何演化?地面稍加平整一下,維持在一條供人行走的山間土路的樣貌,大概是最好的。山里已經有很多路了:寬大的公路,最輕松的;陡峭的臺階,最沒人性的。有一些細窄的野路,還有一些人在爬,也就是靠了這些人在爬,維系著這些野路。而這條土路,有意地維系一絲的野性。
同學在電話里說他后山的這地,現在成了打卡的熱門之地了。那時未能理會他的意思,倒是將自己給他電話理解成了一次打卡。等到走在那土路上,見著了眾多的來往路人,才算真正體會到。遇到一位男子,在播放著歷史講述,很大的音量,惹得自己不能清靜,只好回避。在開始的那段,有意地落在后面。
在結尾的那段,有意地趕去前面。中間的大段,兩不相干。還會遇到其他播放著什么的,沒有惹到自己,比如:迎面走來一位女子,不大的音量在播放著評書,我只收聽了三兩句,兩個就走開了;又比如:迎面走來兩位女子,很大的音量在播放著歌曲:冬季到臺北來看雨,這歌聽熟了的,倒有幾分喜歡。
同樣是這首歌,前次在一個市政公園里走的時候,也聽到過一次,音量在中等,播放的是一位男子,那次聽到就沒這次聽到舒服,感覺怪怪的:一個男人播放這首歌。在路上,撿了一根樹枝,被別人用一塊石頭壓在下面的那種,不知那姿勢有啥講究于那人;這根略微有些短的棍,自己權且用它當了手杖。
一路往上,在灰蒙蒙的天,沒有啥景色需要自己額外投以目光的,除了空中時不時響起的轟鳴聲,那是巡邏的直升機。幾乎是每一次,它在頭頂上飛過,都會停下來,看那么一會,向這人的成就,行個注目禮,在這群山綠翠之中。大概就是因了它的來回出現,沒有刻意地中途休息,沒有覺到累就上去了。
遠遠地,就聽到了一個小孩在哭鬧。走近了,見到一位母親,懷里抱著一個小孩,她的邊上坐了一位大些的女孩。那哭鬧聲沒有了,那小孩在媽媽的懷里睡過去了。先前那哭鬧,大概消耗了他不少的能量,讓他這會能夠安然入睡。那哭鬧蘊含著他內里的什么不安,比如:饑渴,比如:要拉尿,無從知曉。
那就是自己走到的最高處了,接下就是下山。在公路的分岔處,一路向小梧桐,一路向北門,兩位年輕人牽扯在了一起,像是姐弟倆,雙肩包在姐姐背上,她還想要繼續往上,也許是上到好漢坡,上到頂峰;弟弟在后面扯那包:把包留下,我要下山。最后是姐姐擰不過弟弟,兩個人一起往下走去的場面。
在繞著電視塔下去的大路上,遇到一位小伙,他站在路中央,不知是要上還是要下,他在看著屏幕。從他身邊過去的時候,他問出:往前走能不能下山?能,我就是在下山。兩個人走成了一路,在接下的路程中。他從蓮塘上,要走回蓮塘去。我往前面去,可以走蓮塘,也可以走仙湖,更傾向于走仙湖一點。
到了那個分岔口,我選擇了仙湖,他也跟著走。告他下面有這座城最大的廟,香火很旺的,他或可以去看看。他說他知道下面好像有座廟,他不知道其他。接著,他問出一句:靈不靈?被他這一問,惹笑了:我不知道,我沒進去過,我也不燒香的。反過來逗他一下:看來你信?不是說有誠則靈?信則靈嗎?
兩個人搭伴走了一路。問他老家哪里?他說江西,又說那橙子出來的地方,那就可以猜出他來自贛州啦。路過一棵從地面三叉上去的大樹,那是一棵嶺南酸棗,他說他就覺得那像棵酸棗樹,小時候他在老家的地里,撿過很多吃的。路過一個能接山泉水的地方,他把他拎的瓶子里的水喝完了,灌滿了一瓶。
在他跨越欄桿去接水的時候,從我們身邊超過去一家人,走在前面的是爸爸,走在中間的是一大一小兩個小女孩,走在后面是一位或者兩位女子,不知是一位還是兩位媽媽?每個小女孩手里橫著拿住一根登山杖,走在最后面的那位在看著屏幕,敲著字。 接下,我們就跟著她們在走,走到接近那座廟的地方。
聽到頭頂的樹上有什么敲擊聲,聽到前面的一個女孩大聲喊:松鼠。循著她的聲音抬頭往樹上看,看了一會,還真看到了在樹枝上來回竄動的松鼠。我的反應比她遲鈍,視覺沒她靈光,問了好幾次:在哪?小女孩沒有理會,繼續說:有兩只松鼠。我繼續看,就看到了一只。她們幾個停在前面的某處休息了。
在仙湖里面走,很多好看的花,既喜歡也不喜歡,喜歡是因為的確好看,不喜歡是因為那份人為。在一個小水塘邊上,那兒有很多五顏六色的花,入了鏡頭,想來是很美的,他停下來在那拍了又拍,那是他喜歡看到的,我有我喜歡看到的:路上的人,優先的是那些小孩,然后是那些美女,接下是那些各色各等。
就著他的屏幕,我看到了前往地鐵站的線路,在瞥了一眼之后。我們兩個就此分手,我往前走去,他停在了原地,在屏幕上找他走回去的線路。一個有趣的小伙:他說他來這座城有兩年了;他說女朋友是不好找的;他說燒香是有很多規矩的,最好是有人帶;他說他爬到了山頂,他來爬山就為了能出一身汗。
他說他發現這些天晚上睡不安穩,也許是中午睡多了,今天走累了,回去應該能睡個好覺;他說他在餐館做事,一個月休四天,一天三頓在外面吃,早上沒有定的:今天吃這個,明天吃那個。要幫他拍照,他說不用,后來還是我硬要,才給他拍了幾張背影,然后他說謝謝。我扭頭看美女的時候,他跟著看。
這一次走的這個線路,以后也許自己會更多地走。 這一次遇到的這個小伙,以后也許自己會再一次遇到。可以想見,如果那樣的遇到真的出現了的話,兩個人走在路上,在依稀辨識出對方來的那一刻,會帶著一點遲疑,帶著一點欣喜,走上前去,臉上帶著微微的笑,看著對方的眼睛,說出:是你嗎?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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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惠來,完成于2020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