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阿朱認識,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她管理學校圖書館,每次借書還書,都能見她。氣定神閑,坐在圖書館的辦公桌上,不是登記圖書,就是捧著一本書,靜靜地閱讀,宛若古時的大家閨秀,透出一股子的書卷氣息。那時就想:這地,適合她。其實,沒有更深地交道,我們的交往,只限于還書、借書,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所以,她轉行做茶、賣茶、品茶,我覺得一點也不奇怪,而是想:這,也正好適合她。她,是適合生長在圖書館,也適合喝茶、品茶的,這些地方,靜謐的、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正與她相襯。十年后,她有了自己小小的一爿茶莊,在自己居住小區的一樓,她仔細地經營著,琢磨著為茶莊取名,定為“靜和”。覺著這名字取得好,靜靜的,一團和氣,有點像她。
第一次去她茶莊喝茶,屬于不請自到。微信中,總見她發茶的圖片,紅茶,一團褐色的氤氳,騰騰升起。綠茶,放在白瓷杯中,舒展的茶芽盛開綠意。當然,還有普洱、黑茶,一樣樣,都宛若藝術品。我雖然不是懂茶之人,但也經不起這誘惑,冒冒失失地就趕了過去。她的茶莊布置得很是優雅,湖南藍布苗繡,扯成了門簾,茶桌上,木頭的茶盤,擺幾盞白瓷的茶杯,沉甸甸的靜謐。
她給我泡茶。投茶,沖水,洗茶,接著泡茶,嫻熟,安靜。我也安安靜靜地看著。斟茶,小小的茶杯,盛一點淡淡的黃,如琥珀一樣。是什么茶,就記不清楚了,只是覺得好喝。她沒有給我講茶的知識,她說:茶,其實沒有好壞,只是,對的茶沒有碰到對的人而已。這句話值得咀嚼。就像說人生,說生活——這世間,的確沒有好的茶和壞的茶,在工地上的人,粗茶一杯,解渴也,津津有味,此茶就是好茶;附屬風雅的人,非白瓷杯、紫砂壺泡茶,覺不出茶之滋味,也是品茶一味。這世間的人、事、物,都沒有好壞之分,只是看的人不一樣,事情、人也不一樣。
她告訴我:其實她脾氣不好,與茶打交道,終于明白了安靜。譬如泡茶,急不得,綠茶,不同的茶,泡茶的水溫也不同,你要慢慢地等待水溫降下來。水及杯中,也需要等,有的茶,十幾秒就可以出杯,有的,卻要等上一分鐘或者更多時間。給客人斟茶,也要慢,茶湯均勻倒下,不冷,不熱,不溢杯,不撒漏。我那里懂這些,只是聽著??粗呏v解邊泡茶、斟茶,邊端起她斟的茶,慢慢地啜飲。似乎,我在一杯杯的茶中,讀懂了她的靜氣。只是也很奇怪,以前,我見到的她也是安靜的、溫柔的,她說她自己脾氣不好,兀自覺得有些出乎意料。
她自己也做了茶。云南的普洱,自個兒跑到云南去,走偏僻的村,尋古樹,找人聊天,自己拼茶,也做茶。她在新會天馬村有自己的柑橘園,親自打理,做成細料小青柑。她給我泡了自己做的茶,生普、小青柑,我那里懂得品茶,只是覺得好喝,只知道,入口的茶,滑膩,淡泊中,藏著一團氤氳的靜氣。我告訴她:這茶,有點像你!她點了點頭,告訴我:這就是茶,茶性就如人性,什么樣的人,就會做出什么樣的茶。
或許是阿朱的影響、誘惑,漸漸地好上了喝茶。但這種“好”,僅限于牛飲。對于如何甄選、計量、沖泡,這些技術上的活計,算是七竅通了六竅。端起一個杯子,渴時喝上幾口,感覺比外面的飲料和白開水有勁,足亦。她也時不時地給我留心,挑一些茶給我。她不賣綠茶,我卻好綠茶,她的朋友有賣綠茶的,她托別人帶過來,只收個別人給的批發價。這究竟讓我過意不去。
第二次去喝茶,也是今年的事了。和女兒一起去了她的茶莊。兩三年不見,阿朱愈發安靜了。可能長期與茶打交道,沾染些飄飄欲仙的隱逸之氣。只不過,這一種安靜、飄逸中,有一種柔韌的力量。她的茶莊也愈開愈大,茶莊里的茶堆積得滿滿的,聽說還在其它的地方也有自己的經營。我祝賀她,也感覺這愈來愈好的趨勢里有一種必然——因為品茶、喝茶,已經讓她懂了人生的許多真諦,懂得了靜,懂得了難得糊涂,有舍有得、堅韌頑強,就像茶的真諦一樣,愈是開水滾燙,紅塵翻滾,才綠葉舒展,生活機靈,活得才暢快、淋漓!
她給我泡了一壺自己做的普洱茶。端起碗來,暗香撲鼻,飲來,暢口彌香。分明感覺,她的茶做得更好喝了,啜飲之中,氣象萬千,韻味悠長。這讓我有些吃驚,同款的茶,同樣的用料,或許茶葉也的確受了天氣環境的影響,但相隔幾年,卻口感更加豐富。啜飲閑聊之中,她娓娓道出了秘密——茶如人,其實,每一餅茶里,都包含著做茶人的氣質、修為、心胸、喜好。做茶,其實就是做人。這點,我是相信的,因為,這些年,我見到了她的進步——不在茶里,而在茶外,那是一種人生的修為的進步,圓滿處,自有詩意,胸藏萬壑,氣象萬千。
我是不懂茶的,但是,我覺著,其實我也不必懂茶。阿朱說:人如茶,人生如茶。看來,像我們這等茶之外客,牛飲解渴,遇到對的制茶人,且飲之,肯定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