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寒冷與希望

齊帆齊微課

在我童年度過的所有季節里,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孤獨,冬天的寒冷占據了大片記憶。特別是下雪的日子,它甚至一度抵消了難耐的饑餓還有大雪帶來的喜悅。即使哪一年雪來的晚,我也從沒有盼望下雪的念頭。

從小生長在一個閉塞落后的山區鄉村,直到十六歲出門打工才離開。山里的冬天冷而孤寂,身上的棉襖,姐姐穿完哥哥穿,輪到我穿上它的時候,舊的沒了顏色且有好多補丁。雖然看上去還是一件完整的棉襖,可是作為棉襖,它已經失去了大部分御寒保暖的功能。我甚至覺得與它是互相幫襯著過冬,如果沒有我,棉襖也很難走過冬天。

其實冬天最受罪的是一雙腳和手。沒有一雙可以在雪地里行走的鞋子,媽媽做的棉鞋都是千層底布面的鞋,雨雪天出門舍不得穿,也不敢穿,如果濕了幾天曬不干。

手也最可憐,除了袖籠,是無處可以躲避寒冷的,寫字,洗菜。去柴垛拔柴……

好像沒有什么事是可以不伸手的,手隨時接受上天的考驗,每年冬天都會生凍瘡,烏紫烏紫的手背腫的像個包子。待到雪融春來時,又奇癢無比,恨的只差剁了它。

再大些的時候上小學,冬天對寒冷的體會是刻骨的,那真的是寒風刺骨。

學校位居一片空蕩蕩的黃泥崗上,哪個方向的風都可以毫無阻難的吹進教室。在我上學的時候,整個學校就只剩下兩間教室,一年級和二年級,其他班級都在農戶家租房子上課。教室墻體眥裂著長長的裂縫,遇到下大雨,老師就讓我們全部站到教室門口,交代我們房子如果開始塌就往操場跑。

春夏秋三季都還好過,一到冬天就非常難熬了,教室四面漏風,窗戶上蒙著一層裝過化肥的蛇皮袋,被風吹的呼啦啦響;地面是泥土地,如果是下雪天,整個教室都會被那些調皮的同學玩雪弄的稀泥濕滑,更加陰冷;屁股坐在冰涼的板凳上,教室里有時真的能聽到牙齒打顫的聲音。

所以在我上小學那幾年的冬天,放學我都會去附近的磚窯廠撿二煤。是那種沒完全燒燼的小煤塊,二煤沒有煤煙,不嗆人,比燒柴遺留下的小火碳要經燒的多。

上學之前在家把煤先點著放在一個小泥爐子里,泥爐子三面穿上鐵絲,就那樣提著。家中沒泥爐子的同學就會用破舊的搪瓷缸或是鐵皮小桶。總之冬天的時候。我們想盡辦法驅寒。但還是冷。

冬季日短夜長。放晚學到家吃好晚飯外面已漆黑一團,那時村里還沒通電,沒通電之前,家里用煤油燈照明,當時煤油扯布都還憑票供應,煤油也不便宜,用起來很節省。

通常是飯后媽媽掌著一盞燈,我們跟在她身后從鍋房到堂屋,開始寫作業,爸爸備課,媽媽做針線活,大我七歲的姐姐那時已輟學,哥哥不喜歡學習,晚上是不寫作業的,早早地就上床睡覺。弟弟則拖著鼻涕,圍著爸爸東翻翻西翻翻。

一家人圍著一盞或明或暗的油燈和一個閃著零星火星的小火盆。

記得那些日子,晚上寫作業,寫幾行字就哈幾口氣暖手,再使勁搓,使勁跺腳,嘴里不停地埋怨咒罵寒冷的天氣。那個小火盆的暖實在不了驅走夜晚越來越濃的寒氣。

媽媽這時候總會說,你們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不缺吃少穿,有書念有學上,還有什么抱怨的?

我媽不識字,她講不出什么大的深的道理,在聽到我們兄妹抱怨的時候只會這樣說,聽多了就不以為然。

父親很少對我們的抱怨有所責備,還和我們說起他小時候經歷的寒冷。父親說他三歲那年鄉村還沒解放,山里土匪橫行,當地的土匪頭子看上了爺爺表兄的女兒,爺爺的表兄擔心女兒落入虎口,就托爺爺給他丫頭找個婆家,爺爺不知情就答應下來。

結果可想而知,土匪三天兩頭出山來尋爺爺,每次都有好心的鄰居及時相助才得以跑到后山躲起來,

小腳奶奶和只有三歲的父親是沒法跑的。土匪幾次沒抓到爺爺后,就把奶奶和父親抓起來,在院子里燒起大火猛烤奶奶和父親,揚言讓爺爺斷子絕孫,那時爺爺已經四十九歲,奶奶五十一歲。我大伯沒有子嗣,幾個姑媽都已嫁人,土匪以這樣的方法逼爺爺回來。

爺爺躲進后山,不知家里的狀況,父親被扔進門口的小水塘里,后來是同村的一位遠親趁土匪不注意冒險把我父親撈起偷偷地抱回家。三九寒冬,被救回的父親發了高燒,差點送了命。奶奶的眼睛經過那次火烤后沒多久就瞎了。

父親那時還不記事,是奶奶后來一遍遍和他說當時的情景,并一直堅信父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父親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語調里極力掩藏著心底的悲傷,奶奶在他九歲時就死了。

后來漸漸長大,想起父親三歲被土匪扔進水塘的事,才理解了母親說的那句生在福中不知福的話。我原以為冬天下雪就是最寒冷的了,現在才明白如果身處動蕩不寧的環境,被一些喪失良知的人迫害,才是最可怕,最寒冷的。正所謂國泰才能民安。

在那兵荒馬亂的年頭,根本不知道災禍和明天哪一個先來。父親幼年經歷戰亂,從記事開始又目睹大大小小的運動,經歷和忍受了很多的苦難。

他沒在那些荒誕歲月做出什么瘋狂和讓人鄙恨的事,且后來還成了一名讓人尊敬的小學老師。我問過父親是什么支撐他度過漫長的艱難歲月呢?父親說是希望。

他說小時候爺爺就一直和他說山外大部分地方都解放了,大別山很快也會解放的,到時候橫行的土匪都會被擒住。沒有了人禍,也有地種,往后就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每天都能吃上白米飯。

一晃幾十年過去,已到晚年的父親實現了他曾經期許的所有希望,還不斷地和我們說未來會更好。我也在每年冬天到來的那一刻,就開始盼望能下一場大雪。


齊帆齊商學院年度打卡營(19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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