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報,又有一股冷空氣南下,氣溫將下降十度左右,梧桐樹飄落了最后一片枯葉,剩下光禿禿的枝枝杈杈,在寒風中搖晃,季節已到大雪,冬天真的到了。
江南的冬天特別冷,這是來自東北的姑娘小孟說的,她報到的第一天就向我請假,說太冷,受不了,請求給她一周的適應期。
“太冷了”這是放寒假的女兒從北京回來時說的,“北京的室內只要穿件毛衣,我們家里穿著羽絨服還冷。”
江南的冬天最低溫度大約零下五度,比起東北動不動零下二、三十度,真的不能算冷,可是當你睡覺時,身子縮成一只蝦米,稍微翻個身,冷風灌入被窩,身子就發抖,把棉襖棉褲壓在被子上,覺得被子還太輕,到天亮時雙腳還沒有焐熱,早晨醒來,洗臉毛巾是凍的,你就會覺得寒冷把屋里屋外都變成了冰窖,冷得無處躲藏。
記憶中童年的冬天總是那么冷,村里的老人們總是用蘆葦薕子搭個風帳,人縮著肩,袖著手,坐在屋前曬太陽。
那時的農村普遍貧窮,大人、小孩穿著棉襖棉褲,好多人里面是空的,連件襯衣都沒有。父親每月有工資,生活條件稍微好一點,我的棉襖里有件絨布衫,還有件衛生衣,棉襖外面穿件罩衫,下身一條棉褲,有時衣袖、褲管短了一截照樣穿著,上課的時候身子坐著不動,腳冷得特別快,一會兒就覺得要變成冰陀了,就輕輕地在課桌下跺著腳,我跺、你跺、他也跺,跺得灰塵飛揚,聲如擂鼓,老師一聲斷喝,大家動作立止,就象樂隊指揮,把手一抓,聲音嘎然而止一樣,老師轉身寫板書,聲音又開始悄悄冒出,這里,那邊,慢慢又是咚咚咚、篤篤篤的匯聚起來。
下課鈴一響,我們就沖出教室,操場上象翻了鴨船,嘰嘰喳喳,嘻嘻哈哈的聲音鬧騰起來,女孩子踢踺子,跳繩,男孩子抬著一條腿斗雞,墻角一群孩子在一起擠啊擠,笑啊鬧,使勁把人擠出去,十分鐘的熱身,用來抵御四十分鐘的寒冷。
踢踺子的花樣很多,剛開始我不會踢,就用五六層紙包一塊小石子,扎緊后,用剪刀把紙剪成一條條,再輕輕揉開,制成紙踺子,扎條線牽在手里,學著踢。熟練了就開始自己做踺子,用兩枚小錢疊在一起,用布縫好,去鵝身上拔鵝毛,取下合適的鵝毛管,縫在小錢上,再去追著大公雞,拔它尾巴上漂亮的羽毛,插入鵝毛管里,一個踺子就做好了。那時不管男孩女孩,看見漂亮的大公雞就追,嚇得公雞們看見小孩子就跑,村上看到的大多是禿尾公雞。
河里開始結冰了,先是岸邊薄薄的冰,太陽出來就化了,慢慢地氣溫低得冰化不了,晚上又接著凍,當凍得家里的水缸里也結冰時,小河浜就封凍了,在岸邊的冰面上走,冰面嘎吱嘎吱地響,敲上一塊冰,用麥管對著冰面吹氣,吹出中間的孔,吹出喜歡的造形,雞、鴨、魚、狗、貓......用線串起來,掛在晾衣竹桿上,這些動物在太陽照耀下晶瑩剔透,慢慢化成水,一滴一滴地消融。
家里的取曖設備只有火罐和腳爐,奶奶燒早飯時,腳爐和火罐里放上半爐的稻殼,蓋上剛燒過的稻草灰,草灰帶著溫暖把稻殼慢慢點著,沿腳爐四周邊翻一下,死灰到底層,燃著的稻殼上升,加速燃燒,溫暖上升。烘火的同時心里就想吃零食,抓幾粒蠶豆放在火罐里平鋪好,用手指醮了唾液滴在豆子上,豆皮立即鼓起一個包,等鼓起的包噗的一聲,豆子就熟了,抓過來就吃,多吃幾粒,嘴唇上粘了一層的灰。
雪往往是傍晚開始稀稀拉拉地飄下來,慢慢地雪花越下越大,越下越密,這樣的夜晚特別地靜,家貓躲進灶膛沒了聲響,窗外風無聲地攪動著雪上下飛舞,夜幕被雪染白,巷口偶爾一兩聲狗吠,一會兒就消失在巷尾。早早鉆進被窩里,腳下焐個鹽水瓶。天一亮外面就熱鬧了,堆雪人,打雪仗,狗狗也跟著我們又崩又跳,這時的屋頂上蓋上了厚厚的,雪白的棉被,屋檐上掛上一排冰凌,長長短短,就象裝上了珠簾,使原先破敗的貧屋也顯出可愛來。
下雪意味著冬天最隆重的重頭戲要來了,過年。家家戶戶做米酒,到處都是熱汽騰騰地蒸糙米,洗酒缸,酒缸四周扎好稻草,編好草缸蓋,用熱水把缸沖熱,擦干凈,把碾碎的酒釀和蒸熟的糙米絆勻后倒入酒缸,拍平,中間挖空放入竹制酒瀝子,安放在墻角,發酵以后用冷開水沖缸,酒糟在水中絆勻,再過十天半月,酒香滿室吸引得小孩子去偷喝,鄰居家的弟弟喝醉了酒倒在灶間熟睡在草堆里。
過年是要請裁縫做新衣的。母親提前去街上買各式的布,去裁縫家預約排號,輪到我家時隔夜就去把縫紉機和其他工具挑家來,裁縫來了量尺寸,裁剪、縫紉、熨燙,一連做幾天新衣服,做完后母親把所有新衣服收好,等大年初一才能穿。
最熱鬧的事情是做團子了,淘米,磨粉,調粉,揉粉,做餡,餡的品種很多,有蘿卜絲餡、青菜餡、豆沙餡、芝麻餡、還有花生餡的,白團子做成咸的,綠團子做成甜的。一家老少齊動手,揉的揉,做的做,燒水裝蒸籠,家家戶戶蒸團子,蒸汽四處飄蕩,日子就這樣在忙忙碌碌、熱氣騰騰中迎來此起彼伏的除夕鞭炮聲。
當我們搖著河邊的楊樹說:“楊樹,楊樹,今年你長,明年我長。”盼著把楊樹成長的速度加在我們身上,快快長大。一轉眼我們長大了,那些冬天都留在了老屋里,老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