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旅途游歷的路上，看見了世間的美景，也看見了人間的奇妙。
一些人和事，特別想寫下來，分享在人間。
1.
2016年的一次長途旅行，從南到北，歷時一個月。
在南方城市上車的時候是夜晚，火車上總是睡不好，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深夜停靠了很多站點，深夜也不斷上著旅客。
已經天亮，可是一直很困倦。但是孩子的哭鬧讓我無法再睡。
支起頭，看見對面的鋪位新上來了一對母子，一個小男孩一直在哭鬧。
然后一個初中生模樣的男生走過來，跟他們說話，抱著那個小孩。
男生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個上初中的孩子，初中孩子的身高和體型，還有初中孩子的面容。
女生看起來也很年幼，不高，她有蓬松的長發。
一開始，我以為這個男生是女孩的弟弟。但她搖頭，說是孩子的爸爸。他們的小孩子已經一歲多了，總是在吵鬧。
男生買了一個粥，喂給女孩和他兒子吃，夾著咸菜送入女孩的嘴里。體貼又照顧。
跟女孩子交談幾句，她說她19歲，她老公22歲。
我說家里不幫你們帶孩子嗎？她搖頭。
他們在浙江打工，女孩是四川的，男生是安徽的。
雖然她說那是她老公，但他們還是給我很不真實的感覺。因為他們看起來不太像成年人，即使是年輕的成年人。身邊又帶著一孩子，更覺得不搭調，所以他們就變得很被注目。
我似乎不應該看到他們的窘迫。
當然不用說他們天真和純潔的情意，能夠把幼小時期的愛轉變成婚姻總是值得欽佩的。
在當下，通常父母都會擔負照顧孫子的重任，然后讓年輕的夫妻在外面打工掙錢。可是從年輕母親的言語和表情中，她否認了孩子有人幫助照看的狀態。
他們要獨自承當這個重任并且需要在獲取金錢時不斷努力再努力。想來家里也是不會在金錢上幫助他們的。
如果這個年輕的父親以后確實不負眾望，終于登上社會頂端，想來他們的生活也是有奔頭的，純潔的愛情終于獲得了一個安全可靠的器皿盛放，她能夠以此為希望和容光。如果這個純潔的愛情一直都是純潔的，即使堆積的金錢也沒有讓它蛻變的話。
可是如果生活只是變的越來越艱難，怎么辦呢？
這對幼小的無依無靠的夫妻。
我起來，去刷牙洗臉，隔壁鋪位傳來小嬰兒的哭聲。想起昨夜在迷糊中，嬰兒似乎是半夜上來的。
我走過去的時候，首先看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背影，這位頭發已白的母親正在喂孩子。她應該是昨晚半夜帶著嬰兒上車的。
刷牙洗臉回來后，我看見的面容則是結實健康的。她正在與她對鋪的一個年輕的女孩說話，女孩子也抱著一個嬰兒，她們各自在喂孩子。并且言談間似乎很是熟悉，而且兩位母親的眉眼間似乎有某種相似的神情。
我心里一閃，難道傳說中與女兒一起坐月子就是這樣嗎？
有人與她們聊天。
花白頭發的母親說，她與年輕女孩是母女，年輕女孩是她的女兒，她今年46歲。她抱著的嬰兒是剛生下三個月的女兒，是年輕女孩最小的妹妹。而這個年輕女孩子抱著的則是她的外孫，這個女兒是二女兒，外孫兩個月，是二女兒的第二個孩子。
“二女兒在棗莊開了一個鞋店，親家出資50萬幫他們開的。”
她說，她有六個孩子，唯一的兒子20歲了，前面5個孩子都已經結婚生子。大女兒也25歲了，已經有兩個孩子。兩個孩子都是親家帶著，大女兒忙著開店鋪。
她嫁在安徽。她和二女兒剛從大女兒家回來。
她說：“我要建立一個大家庭，讓小孩子都有伴，多子多福。我就是喜歡小孩子”。
她的家庭中，5個孩子各自結婚生子，現在已經變成了20口人，自然，以后她家的人口還要增加。
她的小嬰兒看起來比她的外孫女健康壯實，她是名副其實的有經驗的母親。
她的體質應該是不錯的，除了頭發白了，皮膚挺光滑結實的。她說她做醬菜，與老公在全國各地賣醬菜。當地政府屢次勸告她，不要再生孩子了。可是她長年在外，根本就沒有辦法找到她，除非她自己出現。
大家庭也許可以當作一個夢想，可是如果個人所有的夢想都變成了現實，大社會怎么辦呢？
她讓我想起了世紀前的那些婦女，她們曾經密密麻麻地生育，那是因為無奈。而這位花白頭發的母親則是因為喜歡。
下車的時候，這位強大的母親胸前背著她幼小的女兒，后背掛一個雙肩包，此外斜背著一個大包。左手提著一個大桶，桶里裝滿了親家給的臘肉等等土特產，然后右手拉著一個巨大的箱子。
六個孩子的母親把她的洗臉毛巾忘記在車上了。
那對年輕的小夫妻和這兩個母親一起在阜陽下了車。
2
列車一路前進著。車廂連接處的一個位置，有一個瘦小的老人，他一直是獨自一人，也不太說話，不知道他是從哪里上車的。
有人問他去哪里，他說他去北京一個朋友那里玩，下車后，朋友會來接他。
保定過去了，很快就要到北京了。
聽見老人開始打電話。他打了很多次，一直也沒有打通，他的朋友一直聯系不上。
這個時候，列車上有服務員詢問是不是有需要預定賓館的。周圍的人就勸老人：你怎么辦呢？一個人獨自來到北京，朋友又聯系不上，北京又不熟悉，只能先找個地方住下來吧。
老人接受了這個建議，預定了鐵路部門的賓館。
老人告訴我們他85歲了。他很少出遠門的。
我也在北京下車了。繼續我的漫游。北京景區的大氣，符合曾經的帝王氣魄，游覽卻需要體力。
那天到了一個景區，我已經從里面游覽出來，正準備離開。
一個女子跟我說，她爸爸想進去看下，能不能借我的票應付一下。
我進去時票不知道怎么忘記打孔了，而她不知怎么知道了。
她指著他爸爸，我看過去，一個干瘦的老頭正在石凳上坐著。
我當時內心猶豫了片刻，最后還是決定成全她。但是我要求她把票還給我，從另外一個地方遞出來。
她把票給了他父親，叮囑他父親，檢查完以后門票立刻給她。然后他們父女進入園子里。
但是一過了檢查門，那個老頭就揣著票急步往里面走，他女兒在后面追著他，要他停下來，他根本不理她。很快，人就不見蹤跡了。
天下竟然有這么奇葩的老頭。我看著他消失的背影，在內心后悔不迭。這是我的錯誤決定在懲罰我自己。
我想拿回自己的景區門票，于是只能等在門口，40分鐘過去了，女子才追回來，把票還給我。
其實這個門票也就15元。但是，你做一件“好事”并不一定會獲得好報。
離開北京時是清晨，因為旅途的勞累，人有點生病，于是坐在北京西站門前的石凳上，不想太早進入候車室。
旁邊坐著一個老太太，一個人孤寂地坐著。
我說，老人家，你一個人嗎？
她說，是的，她回家。
接著她告訴我，她昨晚在這里坐了一夜。
她的方言口音很重，一開始我并沒有聽清楚。于是她又重復說了兩次，她說她昨晚在這里坐了一夜，因為沒有買到票。
我真是大吃一驚。10月的北京，夜晚已經很冷了，一個老人在露天坐了一夜！十月的北京清晨，已經可以穿薄的羽絨衣了。
然后她接著告訴我，她今年84歲了。我就更加震驚了。她說她有4個小孩，她想來北京玩，小孩說，你不要去啦，會死在路上。但是她還是一個人來了。
一個84歲的老人獨自在寒冷的夜里坐了一夜……
在我看來這真的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也許我見過的世面太少了，或者人世的背面我的確了解不夠。但是我對這件事真的很震驚。如果我這樣在這里坐一夜，第二天肯定要進醫院的。不勝唏噓啊，一個84歲的老人竟然挺過來了。
我想她一定感覺非常不好，所以會向一個陌生人傾訴。
其實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84歲的老人，頭發還是黑的，干凈整潔，看起來也就是65歲的樣子，那一代的老人吃了很多苦，體質也真是不錯。
我感嘆的是，一個老人要出門，4個小孩，即使工作家事再忙，陪母親出一次門還是能抽出時間的。如其罵老人會死在路上，不如讓老人高興地在外面開心一次呢。這樣的年紀了，縱使是老人有任何要求，只要是可以達到的，都不是過分的。
而旅途中的老人無人過問，做兒女的怎么就這樣放的下心呢？
更可嘆的是，一個老人坐在西站的門口，難道那么多的工作人員就沒有任何人看見嗎？
說了一會話，老人背著兩個包，略佝僂著腰，獨自進了侯車室。我看著她已經變得矮小的背影，為她難過。她的心一定是落寞的，一生艱辛把4個小孩養大，可是在 84歲高齡的時候，她獨自在冰冷的北京西站門口熬了一整夜……
中國的傳統觀念是多子多福，這兩個獨自在外面旅游的老人，他們感覺到幸福嗎？雖說在國外，80歲的老太太可以獨自駕車出門，可是對于一個很少出門的老人，或者一個經常出門的過80的老人來說，并不是說沒有風險的。能夠有子女的陪伴，總歸才是完整的。
所有生下孩子的父母，在最初的時候，心里總是會想，我生下的孩子中，總會有一個有出息，有一個會是自己下半生的寄托。可是最終我們還是會失望的。
人生的孤獨貫穿始終和永遠。
3
84歲的老太太走了以后，我開始上車，離開北京。
我坐在車窗邊，月臺上一個男子一直還沒有走，我對面的女孩隔著玻璃窗跟他揮手，要他回去。
男子穿黑色衣服，他有著北方男子的高大和嚴肅。仔細看過去，兩個人的面容仿佛特別有某種深刻的聯系在里面，都有偏向粗糙模糊的五官。但是兩個人的關系看起來并不是那么熱切。
女孩子是我的鄰座，我們聊天，聊著聊著就進入了關鍵的部分。
高挑女孩并不是特別漂亮，身材也不是一流，她不是北京人。
她說，剛送她的是她男朋友，是北京的警察。她與他的往來已經維持五六年的時間了，定下關系時她跟他說的很清楚，她并不會嫁給他，但他已經為她花掉了一百多萬。
她的警察男朋友在外面脾氣很大，對她卻很好。
然后她特別強調地說：我在老家還有男朋友呢。
雖然已經見識過當下諸多紛亂的情感和玄妙的關系，也還是被她震了一下，同時為她的坦白。
她畢業于某城市的師范學校，在北京中關村一家公司工作。她是我心目中無限仰望的，像小鳥一樣自由游弋社會的女人。
離開北京后我來到山西。我去看石窟。
在石窟，我和我的旅社室友正要買門票的時候，突然出現一個高個子女孩，她跟我們答話，然后跟室友很快聊起來。我們三人一起買了門票，一起開始了石窟的瀏覽。
高個女孩一直在跟室友說話，只有我抓緊時間從一個洞穿梭到另一個洞，也沒聽她們說什么。
基本穿梭完以后，已經是下午快六點了，我們準備出景區了。然后室友站在路邊等我們，我和高個女孩再次進入一個大窟想重聽一個導游的講解。
我進去專心聽著講解，中間回頭看了一眼，我看見高個女孩子在石窟門口跟工作人員說話。
十幾分鐘以后我出來，走到路邊的室友身邊，我們必須要出去了，不然沒有公交車可以離開景區了。
于是室友問我那個高個女孩呢？
我驚異地說，她不是早就站在門口嗎？
室友說，我一直站在這里，沒有看見她，如果她要從這里出去，一定要經過我。
于是我倒轉回去洞窟里找她，可是根本就沒有人了。而且石窟開始上鎖了。
問了工作人員，也沒有人看見她。
她就這樣瞬間不見了。
景區的確還有一條路，但是如果她往另外的路去，站在路邊的室友也是會看見她的。
我們一路往外走去，邊走邊找她，但是直到上汽車，一直沒有再見到她。她的離去就跟她的來到一樣沒有蹤跡。
我始終想不明白，她為什么不愿意跟我們道別再走呢？
我很擔心的對室友說：她不會有什么問題吧？
室友說：她那么聰明的人，不會有問題的。她家里比較富有，她不缺錢，她是辭職出來旅游的。并且她什么證都有，學生證，導游證，軍官證都有。她剛告訴我的。
哦，她真的厲害。只要她是平安的，我沒有什么可說的了。
可是她同樣讓我著實震了一下，也讓我始終不明所以。
如果這兩個女孩還只是讓我震了一下，那么另外一個女孩則是讓我心涼。
住在北京的一個酒店，交了費，一百元押金也給了一個女生。她給了我一張收據。我沒有看。我從心里沒有想到要看，因為酒店看起來這么正常，這個女孩子看起來這么可靠。
她有著時尚的短發，爽朗的性格，還有清秀的外表，她的表面符合我大腦中的經驗。
我一走進這個大門，心就放下來了。
住了三個晚上，拿著收據去退房，準備離開北京了。
前臺換了一個男生，他看著我的收據，問我：你只交了70元押金嗎？
我即刻大聲反駁：我交了一百元啊。然后拿過收據，上面真的寫著70元。
那個男生嘆著氣。我大腦里在想著怎么辦。
這個時候那個給我寫收據的女生來了，然后另外一個大個女生也來了。
知道事情原委以后，大個女生立刻摟著短發女生說：她如果只給了你70元，你會讓她住嗎？我們的規定都是收押金100元的。
她說了很多遍。
過了很久，20分鐘肯定是有的，短發女生拿過我的收據，把70元改成了100元。
我想，我心里那扇信任的門在以后肯定是關閉了。
4
在旅途中，美景是讓人難忘的。人也讓人難忘。
但是最讓人難忘的是另外的情景。
在景區，帶著紅袖套的治安員都隨身拿著很長的叉子。你曾經在中國見過嗎？
在火車站，三個士兵站在特制的玻璃圓型亭里，持槍戒備，亭子里還有刀叉，你曾經在中國見過嗎？
在入站口，旁邊也放著隨時備用的長矛和長叉。以前是這樣的嗎？
火車站的廣場上現在都是特警和特警的車。你曾經在中國見過嗎？
我懷念著以前的寧靜和和平。
離開山西繼續向北。
下了火車，站在哈爾濱火車站的門前，我尋找可以寄存行李的店鋪。
有很多個店鋪，一塊大大的牌子寫著“寄存”，一塊大大的牌子寫著“國營”。如果你詢問他們，他們都會堅定地告訴你：我們是國營的。
但是知道情況的人告訴你，所有的店鋪都是私人的。
可是他們的店鋪上都寫著讓人無限尊敬的國營兩個字。他們之所以寫上，那么一定是因為有人需要這兩個字。就像我也在尋找這兩個字一樣。
但是國營已經離開了我們的生活，而我們開始懷念它。
由此我又想起了從南方上車開始我的旅程時，發生的一件事情。
開車沒多久，有人在大聲地說話，說話的男人是從紹興過來的，他回家，然后再次返回紹興。
他說：這次開G20峰會，杭州本地居民放假一個月，每人每天補貼300元，讓你出門去旅游。如果去貴州和江西旅游，坐飛機是半價，坐火車免費，去景點免門票。
我聽著這天方夜譚一般的情節，下巴都差點掉下來了。
我反問了一句：怎么可能呢？你編的吧？
他一本正經地說：我沒有編，是杭州當地人說的。
他說的如此鄭重，我差點就要相信了，雖然這聽起來跟天方夜譚一樣。
然后這個時候，家里電話我，我便隨口告訴了他們。
老爹特別告戒我：“這是謠言，你不要傳播。”
我把它寫在這里，希望看見的人也不要傳播。
而我，只是個記錄者。
2017年1月11日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