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上的時候我看了一本介紹弗洛伊德經典案例的書——《弗洛伊德的躺椅》。這本書讓我發現了心理學的奇妙。在這本書里，我了解到我們成年后的性格與個性、我們內心深深的恐懼與自卑，很多怪癖可能都是來源于小時候。來源于家教、來源于學校教育、來源于看不見的心靈上的打擊、甚至是我們不曾發覺的陰影。
我曾經是不折不扣的指甲油控，就算每次涂完不要五分鐘就覺得顏色根本不適合我，我的指甲透不過氣，我很難受，我的指尖甚至會疼。但是逛街的時候商店里的指甲油就像星星一樣閃閃發亮，無比吸引人。慢慢的、慢慢的，大二的時候，我的指甲油有二十幾瓶，在我宿舍的書桌上從低到高從瘦到胖齊齊地排了一層。我會在沒有課的時候花一個下午，一個一個，從手指涂到腳趾，繞宿舍走一圈，休息休息手腳，再用卸甲油全部擦掉，再換種顏色涂一圈，再擦掉。
讀完那本書之后我就想，我小時候有什么是與指甲油有關的，造成了我的這種癖好。
你知道的，小女生總喜歡偷偷穿媽媽的衣服、涂媽媽的口紅、穿媽媽的高跟鞋。縱然我這些年都被貼上了女漢子的標簽，但是小時候也絕不例外。我還會拿媽媽的指甲油在家里的雪白的墻上寫字，但是媽媽并沒有因此責怪我。在我眼里，指甲油就像我的油畫棒一樣，是色彩明亮的畫筆，帶著誘人的香味。是再正常不過的日常用品。
五年級下學期的時候我們換了新的數學老師，是一位剛生完寶寶的很和善的年輕女老師。某一個周末我去姐姐家玩，那時候已經是高中生的姐姐給我涂了透明的護甲油。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護甲油，我涂在左手的指甲上，看指尖在陽光下閃著光，也沒有媽媽的紫色的指甲油那么突兀，簡直再適合不過一個少女——既可以滿足她愛美、想長大的心，又不至于被嚴謹的班主任一眼識破，被當作不良少年罰在門外。過了幾天，班級里有一位女同學也帶來了彩色的指甲油。夏日暖暖陽光午后的課間里，男生在門口的小花園里互相扔水球玩，女生們在教室里偷偷涂著色彩斑斕的指甲油。
上課鈴響起，數學老師走進教室，一下就聞到了指甲油的氣味，她嚴肅詢問是誰涂了指甲油，在得到的只是一片鴉雀無聲之后，她指定了8名男生，從第一排一個一個地檢查到最后一排。坐在后排的女生們都拿出小刀直接毛毛糙糙地刮去了指甲油，將凹凸不平的指尖伸給檢查的男生，“你看我手上沒有了。”嗯，按現在的話來說，直男們是真的看不出女生化裸妝的，那時候的男生也是分辨不出指甲油是剛剛刮掉的。自然而然就放過了她們。我是一個坐在第一排的小個子根本沒時間也沒膽量拿出小刀。我伸出右手，再慢慢伸出有透明甲油的左手，懷抱著希冀悄悄和檢查的男生說，“這是護甲油，不是指甲油，沒有顏色，而且我不是今天涂的。”但是鐵面無私的男同學還是把我舉報了。
那天和我一起上去的還有我們班的一個小太妹，作為一個傳統教育下長大的孩子，對于小太妹，我并沒有半點瞧不起，但是確實是不希望自己在老師心中與她是同一類人，我希望我在老師的心里是個成績很好的聽話的乖孩子，被揪到講臺前真的是非常丟臉的。我的同學們，我喜歡的男生都可以一眼看穿的窘迫。
我試圖和老師解釋，但是并沒有用。還是和那個女生一起，被女老師劈頭蓋臉地罵著。我就站在老師的右手邊，我站著，她坐著，但是老師身上的怒氣還是讓我低到了塵埃里去。我的頭死死地低著，眼淚也一直流一直流，就那么整整被罵了十多分鐘，靜默了五六分鐘，數學老師說，“你們自習吧，這節課我不上了”就徑直走了出去。我還站在講臺旁，陷入深深的自責、生氣、難過和害怕。
我自責我為什么要臭美涂指甲油，為什么要抱有僥幸心理，為什么不前幾天就把護甲油洗掉，為什么不在老師說要揪出涂指甲油的人的時候就立馬用小刀刮去指甲油。
我氣為什么數學老師要揪著這件小事不放，為什么男同學不能稍稍放寬標準，為什么那么多人有成績比我更好的有沒我成績好的，為什么偏偏揪了我，為什么大家要在課間集體涂指甲油，散發出巨大的氣味，為什么大街上人人都可以涂色彩斑斕的指甲油，我卻因為涂透明的指甲油被老師罵。
我難過因為我害大家上不了課學不了習，還是這么重要的數學課。我為什么要耽誤大家的時間，用我們班主任的話來說耽誤的是大家的時間，我耽誤了60個40分鐘，我怎么才能補償大家。
我又怕自己因此在老師心里留下不好的名聲，我怕自己會像老師說的那樣真的長大變成一個一無是處的人。
我并沒有系統學習過心理學，但是我告訴自己，這或許就是我長大后可以肆無忌憚地涂指甲油的時候對指甲油有著近乎病態的執著的根源。
我也思考了為什么老師會那么生氣，一是因為十多年前的社會真的很保守，現在的小學生可以打LOL打得飛起網絡流行語用得比我都順溜，但那時候的小學生涂指甲油真的是離經叛道不合規矩；二也或許是因為她那時候剛生完小孩，孩子很小，還在母乳，指甲油濃厚的化學氣味會立馬開啟一個母親本能的防御，讓她自然而然地抗拒這個氣味并一定要將這個氣味從教室里徹底消滅。
我告訴我自己，涂指甲油對我而言并不是一種張揚，并不能撫平我十一歲夏天受到的傷害、感受的委屈。指甲油的功能，就是像小時候媽媽潛移默化教給我的那樣，它只是一個日常用品。它可以是一個美麗的裝飾品，但是卻并不能由此給我帶來自信，我的自信不可能、也絕不能全部是由指甲油帶來的。
后來慢慢的我竟然真的沒有怎么再涂指甲油。
寒假放假回老家的前兩天，我收拾書柜，發現那一層的指甲油都落了灰，有的已經凝固了。我心疼了一下我花在指甲油上的生活費，就果斷把它們一起掃進了垃圾桶。
指甲油再見。
我源于少年的自卑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