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色濃黑一片,只剩遠處星星點點的幾家燈火還在亮著,似乎在等待某個深夜未歸的人。
空氣里沒有一絲風,望不到盡頭的海面平靜的不像話,任憑怎么大喊大叫,都經不起一絲絲漣漪,好像大海也已入睡,陷入了香甜的夢中。
而陳霖琳卻無比清醒,或者更準確的說是她此刻必須清醒,否則,眼前的這片大海將會成為她最后的歸宿。
她已經坐在這里坐了八個多小時,從最開始的海邊人滿為患,熱鬧非凡,到現在只剩她孤身一人。
她眼神茫然的看著前面,不知道看向哪里,眼淚已經流了很久,眼睛早已紅腫一片。
她想不明白,為什么爸媽那么愛她,卻在她說出那個秘密之后,看她就像看個怪物一樣?
那個眼神,她永遠都忘不了。
曾經那么溫柔慈愛的眼神,在那一刻卻變成了世上最鋒利的刀刃,狠狠的刺在了她的心上。
她本以為他們會理解,會支持,會明白,會接受,因為他們曾經說過,不管她做什么,她永遠是他們最愛的女兒。
可是這一切原來都是有前提的。
她真的不懂,她只是喜歡女孩而已,并沒有做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情,為什么卻成了父母口中罪大惡極的不孝女。
(2)
陳霖琳是家里的獨生女,家境算不上大富大貴,但也很不錯。媽媽是服裝設計師,爸爸是中學校長,都是知書達理的人。
爸媽從小就對她很疼愛,視她為掌上明珠,極盡所能的給她最好的一切。
而她也很爭氣,無論學什么都很有天賦,成績也一直都是名列前茅。所以從小到大,她都是父母的驕傲。
高中畢業后,她就去美國一所知名大學留學了。爸媽心里雖很舍不得,但為了她的前途義無反顧的將她送出了國。
不過如果他們知道這次出國讓女兒變成了同性戀,他們打死都不會讓她去。
在他們看來,相比讓女兒成為一個異類,前途什么的一點都不重要。
但是世上很多事情是無法預料的。
就像他們沒料到出一趟國就讓女兒改變了性向;就像她沒有料到告訴爸媽自己的秘密后得到的回應竟然是憤怒與厭惡。
(3)
陳霖琳一直坐在沙灘上,任由濕寒的空氣在她體內侵襲。
不知過了多久,地平線漸漸露出了魚肚白,世界一點點的清晰起來。
她拿起身旁被砂礫覆蓋的手機,按下了開機鍵。
一開機,就看到了三十幾個爸媽打過來的未接來電。
她沒有想過回撥過去,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能說什么。
但電話卻再次響起了,她猶豫了很久,還是接了。
陳媽長吁了一口氣,聲音沙啞而略顯疲憊的說道:“謝天謝地,你終于接電話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擔心了你一整晚。”
聽到媽媽責備中藏不住的關心,陳霖琳鼻頭一酸,真的很想哭,但她忍住了。
她盡量平靜的說道:“爸媽。我沒事,你們不用擔心。”
沉吟了一會,陳爸開口了:“霖琳,你先回家,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
陳爸的話就像一陣暖流淌進她的心里,溫潤無比,她欣喜地想著:爸媽還是愛我的。
她甚至看到了未來她帶著自己的女朋友來見爸媽的溫馨幸福場景。
但等待她的并不是陽光明媚的春天,而只是一場更猛烈的狂風暴雨。
在世俗觀念面前,愛有時真的不堪一擊。哪怕是世間最無私最偉大的父愛,母愛也掙脫不了認知的牢籠。
(4)
陳霖琳充滿希望的回到家,爸媽也準備好了她愛吃的早餐。
一家人如往常一樣吃完早餐之后,坐在沙發上開始了非常正式的交談。
氣氛有點尷尬,但很平靜。
陳爸首先開口,但他說話有點吞吞吐吐,似乎難以啟齒,“你、你真的、喜歡、喜歡女孩?”
陳霖琳沒有說話,但是她沉默已經代替了回答。
陳爸陳媽對視一眼,兩人同時發出一聲深深的嘆息。
“為什么?”陳媽失望之極之后是百般的不解,她不明白女兒怎么就突然變成了這樣。
陳霖琳正想著要怎么解釋,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陳爸略帶憤怒的聲音在客廳響起:“你是不是覺得同性戀很酷,很新奇,所以想要試一試。就像我學校那些叛逆的初中學覺得抽煙很男人,所以就偷偷學著抽煙。”
“當然不是。”陳霖琳一口否定道。
陳爸強壓住心中直冒的沖天怒火,平靜的問道:“那你告我為什么?”因為壓抑的厲害,所以他的聲音有點微微顫抖。
“沒有誰規定男人只能喜歡女人,女人只能喜歡男人。愛情是不分性別,不分年齡,不分種族,不分國籍的。我喜歡女孩,因為我覺得同性之間更能彼此理解,彼此包容,這樣生活也會更開心更幸福。”
陳霖琳的解釋沒有讓陳爸的火氣熄滅,反而如火上澆油。
他怒喝道:“荒唐,簡直是無稽之談。世界上為什么會有男人和女人,那是因為只有男女結合,社會才能正常發展,人們才會幸福。要是都像你這樣,地球早就毀滅了。如果你要是喜歡女孩,你就是逆天而為。不光我們不會同意,老天爺也不會同意。”
陳爸越說越來氣,臉上也是青筋暴露,足以可見他的憤怒。
陳媽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他爸,冷靜一點,有話好好說。”
旋即,她看了看陳霖琳,然后語重心長的說道:“霖琳,你知道的,同性戀在我國是不被認可的。你如果和一個女孩在一起,會被別人說三道四,而且還要遭受很多莫名的非議,這樣的生活怎么可能會有幸福可言呢。而且,我們辛辛苦苦把你培養的這么優秀,就是希望你有一個好的未來。而你現在這樣做,無疑是在毀了你的未來,毀了你的人生啊。”
陳霖琳低著頭沉默了很久,陳媽說的這些她都知道,她也做好了承受的準備。
但只要最愛她的爸媽能夠理解,能夠接受,她就什么都不怕。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開口,語氣里帶著一絲祈求和期盼:“爸媽,我知道你們是不想我受到傷害。但是只要你們能夠接受,其他人怎么看我不在乎。而且我相信這個社會并不會僅僅因為我是同性戀就剝奪我的未來。”
“女兒,你太天真了。人的唾沫是會把人淹死的,流言蜚語不是你能承受的。如果是利劍你還可以擋一擋,但悠悠之口,你怎么擋?”
陳媽近乎絕望的勸說著,她希望女兒能回頭是岸,能理解做父母的一片苦心。
陳霖琳也無力再辯駁,她現在只要爸媽的一個態度。
(5)
她閉上眼睛深呼吸,然后目光堅定的看著陳爸陳媽說道:“爸媽,我喜歡女孩這件事已經無法改變,我也沒想要要改變。我現在只希望你們能夠理解我,接受我,可以嗎?”
她的話音剛落,陳爸呵斥的聲音立即響徹整個房子,“我寧可沒有你這個女兒,也決不可能接受一個同性戀的女兒。”
說完就站起來走進了房間,房門砰地一聲重重關上。
陳媽眼睛里溢滿了淚水,坐過來握著陳霖琳的手略帶哭腔的乞求道:“霖琳,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好不好。爸媽就只有你這么一個女兒,我們真的不想看到你這么自甘墮落下去。你就當是為了爸媽,去找一個男孩子談一場正常的戀愛,然后結婚,好不好?”
陳霖琳越聽越心寒,在爸媽眼里,她喜歡女孩,就是自甘墮落,是犯罪,是下賤。
面對爸媽字字誅心的指控,她真的很難受,很難受,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隨時都要窒息般難受。
她聲嘶力竭的反問道:“媽,你們真的愛我嗎?還是你們愛的只是一個讓你們驕傲的女兒?”
室內一片寂靜。
過了一會,她繼續說道,但聲音變得有點哽咽:“爸媽,對不起,這次恐怕要讓你們失望了。我喜歡女孩,我沒辦法假裝喜歡男孩,我也不想騙你們。如果你們真的這么不能接受,我也沒辦法為你們改變什么。你們不認我這個女兒沒關系,但在我心里,你們永遠是我最愛的爸媽。”
說完,她哭著跑了出去,這一跑就再也沒有回來。
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也從來沒有和陳爸陳媽再聯系,就這樣徹底消失了。
陳爸陳媽雖然說了那么決絕的話,但是心里還是很愛這個女兒。
只是他們沒辦法去懷疑自己堅守了一輩子的思想觀念,他們也不想和整個社會去做抗爭。
所以盡管他們很愛陳霖琳,但是對于她的選擇,他們卻始終無法接受和原諒。
雖然同性戀在中國已經很常見,很多人也表示可以理解,對待同性戀的似乎變得越來越寬容。但當真正發生在自己身邊時,態度立馬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原來所謂的理解和接受,只是在那些無關緊要的人身上;更準確的說是,因為不在乎,所以無所謂。
但是對于自己在乎的親人朋友,這種容忍往往是零。
而親人朋友的不認可,才是對同性戀者最大的傷害。
這不是一個生命價值平等的世界,卻是個法則殘酷的叢林。同性戀已經被這個社會深深傷害,希望身邊的家人朋友能夠對他們保有一絲善意,畢竟不管他們是什么身份,他們首先是你的家人和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