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 。
“李大娘，洗衣服哪！”， 二狗窸窸嗦嗦脫著衣服，不待李大娘回話，“噗通”的 跳進湖里。
正值秋初，天氣雖還悶熱，水卻涼的很，二狗一下水就打了個激靈，嗆了倆口水。
“嘿！你個犢子，真虎啊，這都幾月了！咋不讓水鬼給你拖了去，省的老勾搭我家桂花！”
“大娘！今晚做啥好吃的不，讓我蹭頓飯，趕明兒我去南門給你弄倆大肉包子。” 二狗水性不好，沒敢往深處游，在水里站著，拿上衣搓身子。
“呸！誰稀罕你的包子！”，李大娘收拾好衣物，提著籃子就往回走，“今晚烙餅兒吃，你愛來不來，不來我家的旺財還能多吃點。”
“唉！” 二狗滿心歡喜的應下，往水里撲騰了倆下，一抬頭，平日清靜的拱橋上，這會聚了好些人， 隱隱還有嗩吶鑼鼓聲。
二狗喜熱鬧，跳上岸，提溜起褲子就跑。看這排場，興許是哪家公子哥娶媳婦，若是大戶人家，指不定還能討點吃食或者幾個銅板。
至橋上時，兩邊已筑起人墻，二狗側(cè)著濕答答身子就往里湊，擠前邊一看。新郎官可是老熟人了，城東王家的胖兒子。二狗小時候念過幾天私塾，下學的零嘴就是搶他的。如今紅袍白馬，要不是那副肥胖的身材，倒也是個人模狗樣。
“狗子哥？！”，二狗感覺被人拉了一把，往后看去，是一個十五六大小的女孩子。上著白底藍色碎花布衫，下是粗布質(zhì)的綠褲子，一邊還少了一小截，上下數(shù)過去七八個各色的補丁，懷里抱著一個用布蓋著的小籃子。
“哦，水仙兒啊！”
“狗子哥你又糊涂了，我是桂花！平時看你挺靈光的，咋時不時的犯渾。來，跟我來。”
“桂花啊，你咋又穿這身訥，也不能老穿這身去給那些大戶人家的閨女陪讀吧，去年我給你弄得那套新衣裳盡管穿著，今年過年了我還給你弄一套更好的！ 給你狗子哥我長臉，嘿嘿～”
“你還好意思說，那衣服大了好些，不合身。來！看看這是啥。”
桂花領著二狗尋了個僻靜地兒，拈開布，露出倆塊碧綠的糕點，隱隱還有茶香。
“狗子哥，快嘗嘗，今天小姐賞我的！”
二狗抓起一塊就玩嘴里塞，入口微苦，但只嚼倆下，苦味就被甘甜的味道蓋過去了，唇齒間留著濃郁的茶香。二狗從沒吃過這么好吃的糕點，只覺的這玩意比那一倆月才能吃一次的肥豬肉都香。
“你也嘗嘗，這玩意賊香！”
“我已經(jīng)嘗過啦，狗子哥。” 看二狗疑惑的盯著自己，“真的！”桂花捏著糕點就往二狗嘴里送。
王家本是商戶出身，王老爺子為人熱情好客，但凡備得起薄禮，來著不拒。二狗想蹭些吃喝，但禮雖薄禮，也不是二狗的財力范圍所能受的。
二狗看了看墻的高度，心里大概有了個數(shù)，繞到側(cè)邊選了個沒啥動靜的地方，一個助跑，一撐就上去了。
綠兒是王家少爺?shù)馁N身丫鬟，此時得了老爺吩咐請老夫人，新娘過了火盆，進了正門就該拜堂了。誰知一個黑影就掉了下來，正嚇的要喊，一只大手就捂上了嘴。
“老實點，膽敢發(fā)出一個聲，就作了你，過去靠墻趴著！這事不準說出去，不想死的話。我讓你轉(zhuǎn)過來才能轉(zhuǎn)過來！”
二狗推綠兒到墻邊，惡狠狠的說到。
綠兒哪遇到過這樣事，給嚇懵了還是怎么，意外的配合。“這小妞上道！” 二狗心里樂呵，又往綠兒臀部用力摸了一把，跑到前院混進人群。
綠兒聽腳步聲走遠了，轉(zhuǎn)身和沒發(fā)生這事一樣，往后院去了。
“好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呸！”新娘披著蓋頭看不見容貌，但那身段著實讓人心動，哪怕是在有些寬松的婚服下。二狗打賭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女人！咽了口水，拍了拍自己的臉，又灌了幾杯茶才冷靜下來。
待老夫人到前院時，二狗左右看了一眼，慢慢退出人群往后院溜去。
這王府三進三出，內(nèi)里亭臺假山小湖盡有，亭邊有幾課不算大，卻枝葉茂密的木樨，若是到了季節(jié)，這亭下只怕香風沁心，再煮壺茶，擺一盤棋，最好還有一個像剛才那新娘般的美人相伴，此生無憾矣！
二狗上前搖了搖樹干，大致記下地形，正要回前院，一股不自在的感覺從腳底往上冒，轉(zhuǎn)頭一看，一個不大像下人裝扮的丫鬟站在耳房笑盈盈的看著這邊，見二狗望來，欠了身掩門進去了。
二狗心里只覺得心里發(fā)寒，拂了把冷汗，慌張的跑回前院，心里暗暗打消了些念頭。雖被瞅見行徑，可二狗潑皮無賴慣了，穩(wěn)了心神，今夜的事是干不成了，這該占的便宜還得占，找?guī)讉€不熟的人湊了一桌，翹著腿兒等開席了。
是夜，席將散，二狗行了方便，風一吹，一個哆嗦，醉意就上來了，只覺的頭有點犯暈。席間，二狗起初還是悶聲吃食，聽著高談闊論，說得歡了，一兩個酒鬼一撩撥，年輕人氣盛，自拼了去，二狗這犢子又豈會認輸。這酒是去年季夏的楊梅釀制而成，二狗平時喝不到這稀奇玩意，入口酸甜，一大碗喝下去，好不痛快！且除了身子稍熱，未覺不妥，又是一大碗。大伙一看，這人拿酒當水喝，再哄鬧一般，至此，二狗已喝了一壇有余。
酒壯慫人膽。二狗瞅了瞅附近，黑漆漆的，鬼都看不見一個，晃晃的到了午時挑好的樹下，正要上去，又想到什么似的，上了幾米外的另一顆樹，就擱那躺著了。
席散，賓客陸續(xù)回家后，管家攙著爛醉的少爺?shù)叫路块T前，由新娘的陪嫁丫鬟接進去。不多時，那丫鬟也退出來，緊張的四處望了一眼，掩面而去。
二狗在樹上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撥開樹葉，見四下漆黑一片，月光暗淡。這忙活幾日，只怕今夜不眠的只有這新人一對兒。翻下樹來，借著假山掩身形，找準那門前掛著大紅綢緞，有微弱燭光的屋子，小心捅破窗紙，扒拉著大眼往里瞅。
星點燭光搖曳，仿佛隨時都能熄了去，紅床被畫有并蒂蓮的檀木屏風隔開，讓二狗大所失望。靠墻就蹲了下來，他還不打算走，看不到能聽點動靜也好，不枉冒這么大險。
“你，進來！”
二狗等了半晌，啥也沒聽到，倒是屋內(nèi)突然冒出這么一句極好聽的女聲。二狗嚇得沒蹦起來，正本能的想跑。
“敢跑我這就喊人！”
話音剛落，窗戶便開了一角，二狗只覺身上涼透，醉意全無，愣愣的就鉆了進去。
借著微弱燭光，二狗看清了這個身著嫁衣的女子，美！美得不可方物，二狗只能想到個織女下凡來形容。
“噓！不準說話，看著。”
女子一把撕了自己的衣裳，春光乍泄，二狗咽了口水，興奮得臉通紅，眼里爬滿血絲，呼吸不能。
“這個接著！”
白光一閃，只覺得臉上好想沾到了什么，腦子跟不上反應，二狗已接住東西。看去，是一把正滴血的劍。二狗傻了，順著血跡看去，屏風下面好大一灘血，空氣中滿是腥味。二狗只覺得胃里的東西一股腦的往上涌。
看著二狗驚恐的眼神，女子滿意的一笑。
“啊！”
不待反應，女子受了驚嚇一般，見鬼似的看著二狗，竭斯底里的喊著。
二狗丟了劍，往門上撞去，這門早已上拴，二狗被彈了回來，倒在地上，滑了幾下才站起來，往方才那窗戶撞了出去。二狗平時偷雞摸狗的事情沒少干，逃跑有一番本事，當下人們提著家伙出來的時候，只看到了二狗翻墻的去身影。
二狗一刻不敢停，本能往家奔去，臨近家門，卻見門口蹲著個人！
“狗子哥！”
二狗嚇得要往回跑，那人卻高興的喊了出來。二狗一時停不下腳，沖出好遠，才反應過來。
“狗子哥！你這是咋的了？”
待二狗回到身前，見二狗渾身打著哆嗦。桂花踮起腳，額頭貼上二狗腦門，試了溫度。
“這么冰！狗子哥你病了？！”
桂花拉著二狗就往她家去。二狗方才還停不下腳，此時一停下，卻楞桂花如果拉扯。也動不了半分，仔細一看，連那雙腿都打著顫。
“桂，桂花，你，你擱著干，干啥呢！”
“娘說今晚來家吃餅子，我等你好久都不來，這不想著帶了餅子來給你。誰知你不在家，就坐門口等你。”
桂花說的話，二狗一句沒聽清，腦子里只覺嗡嗡一片。
“啊 ！我要走！我要走！”
二狗掙開桂花的手，轉(zhuǎn)身就跑，腳卻聽不上使喚，竟是半步未動。
“狗子哥，你要走？去哪兒？”
一連幾次神呼吸，二狗冷靜下來，恢復理智，瞧見桂花擔心的神色，不覺心疼。
“天涯海角，別人尋不到我的地方！”
這話自是哄騙桂花的，二狗不敢把桂花也牽扯進來。
“狗子哥，你還回來嗎？”
“只怕沒機會回來了。”
“狗子哥，那，那俺怎么辦，你不在，俺見不到你，會想你的！小姐說，有個女人一直盼著相，相公回家，變成了石頭。桂花不想做石頭，俺，俺只想跟狗子哥在一起！你若不回來了，便帶上我一起走！”
不待二狗答應，桂花讓二狗在這等一會后，小跑而去。不多時，再出現(xiàn)在二狗面前時確是換上了二狗送她的衣裳，跨個小包。迎著二狗的目光，輕盈地轉(zhuǎn)了一圈，頗有那么一絲下凡仙女的味道。
“你不能跟我走，哎呀，來不及了！”
二狗無意欣賞，就往城門口奔去，一回頭見桂花小跑的跟著，一拍大腿，拉了桂花一起走。
二狗跑的快，而桂花，打小勞作，沒得小姐那樣嬌氣，也不必顧什么形象，總還跟得上。
桂花去給小姐陪讀時，常聽那小姐說那小冊子里 情情愛愛的故事 ，耳濡目染下，對那些轟轟烈烈，至死不渝的愛情心生向往。此時青梅竹馬，芳心暗許的狗子哥拉著說要帶她去天涯海角，藏不住的歡喜。
這座南方小城較偏遠，制度上較松散，城門關的也晚。是以二狗到城門口的時候，城門大開，奇的是，平日里幾個門衛(wèi)此時一個不在。
“上山！”
二狗頭也沒回，帶著桂花一頭扎進山里。
林子里很黑，二狗全憑感覺亂竄，腳下一空，帶著桂花直愣愣的撲滾下去。這是一個小坡，傷不到人，但二狗卻花了很久才站起來，感覺胸口悶了一口氣，吐不出來，腿還打著顫，跑的時候不覺得，這一停下來，就脫了力了。
二狗四處看了看，才知道剛才橫沖直撞，早已迷了路，前不著村，后可也沒了追兵。二狗此時倒冷靜的出奇但也沒有下一步的主意，默默站著發(fā)呆。
桂花蹲坐在二狗背后，抬頭看著二狗的背影，她覺得二狗的背影跟往日給她的那種溫暖踏實感覺不同，此時的二狗看起來消瘦了很多，有一種離她越來越遠的感覺。
“狗子哥！”
桂花喊了出來。二狗顫抖了一下，回過頭來，依稀看的清他平日硬朗卻不勝憔悴的臉廓。
“桂花，你不該跟來的。”
二狗臉轉(zhuǎn)過來的一剎那，桂花忽覺得一陣揪心，眼淚就下來了。
“狗，狗子哥，桂花想跟著你。”
“桂花，這里離村子不算太遠，官兵應該找得到。你聽我說，狗子哥被人害了，回去就是死路一條。但你不同，家里還有父母，他們老啦，還指著你嫁個好人家，生養(yǎng)個大胖小子。”
二狗還沒說完，就見面前的大樹后面探出倆個慘白的腦袋，離他們不過三丈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