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個聲音來自最美好的遠(yuǎn)方，
它在黎明時分含著晨露，
絢麗燦爛的前景令人心馳神往。
我像兒時一樣雀躍歡呼，
啊，最美好的前途，
可不要對我冷酷，不要冷酷！
我就從零點起步，向最美好的前途，哪怕是最漫長的路！”
和煦的朝陽撥開樹蔭投射在我的帳篷上。我睜開眼，鉆出睡袋，深呼一口氣，不禁感嘆睡到自然醒真是人生第一快事！昨晚不知怎的，我的耳畔一直回蕩著《最美好的前途》悠揚的旋律。這首歌在上世紀(jì)80年的蘇聯(lián)頗有流行。也許是John關(guān)于俄羅斯的話題讓我想起它。
我有一種預(yù)感，這首歌將是這次漫長旅程的寫照。John也醒了，我們互道了早安。John抱怨道我的呼嚕聲讓他無法入睡。我有些不好意思，辯解說昨天太累了。我想他大概有些戰(zhàn)場PTSD。收拾好裝備，我來到“公共廚房”。One Speed 和Just Paul正在煮咖啡。我在路上的第一頓早餐是麥片和袋裝金槍魚肉。縷縷炊煙閃著奇幻的色彩。樹葉在清風(fēng)中嘩啦啦得響，好似尤克里里的清脆的琴聲。鳥兒像吟游詩人一樣唱著歌頌萬物生長的歌謠。荒野真是殘酷又美好。
我們得到了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壞消息是去往瑪尼冰川的必經(jīng)之路紅溝埡口（Red Gap Pass）因灰熊出沒已經(jīng)關(guān)閉。好消息是塔米干墻（Ptarmingan Wall）和鴉腳山（Crowfeet Mountain）之間的隧道昨天剛剛開放，我們可以從那里翻越塔米干墻到達瑪尼冰川。
6點31分，我們回到伊麗莎白湖東岸。山道盤旋在陡峭的山坡上。Just Paul夫婦很快落在后面。我和John一路輕快，繞到伊麗莎白湖南岸，很快攀上樹際線。雄偉的梅麗特山依舊覆蓋著冰川，伊帕莎山和柯里嶺拱衛(wèi)在其左右。烏云遮蔽冰川峽谷，但太陽不服輸，劈開天空。樹際線下蒼翠的深林如同華麗裙擺在晨風(fēng)中搖曳生姿。伊麗莎白湖如同華麗腰帶上的藍寶石熠熠生輝。呼吸漸漸急促，汗水濕透衣衫，但我的目光始終被美景牢牢吸引。
山路沿著陡峭的懸崖向西蛇行，最終終結(jié)在突兀的紅色峭壁下。隧道就在我們的眼前，不得不說這是天才的杰作。短短不到十米，我仿佛經(jīng)由卡扎督姆，穿越迷霧山脈。隧道的另一頭，John和幾個游客正鼓掌迎接我來到新世界。壯闊的冰川峽谷延伸向南。千山萬仞挺立在遠(yuǎn)端。悠遠(yuǎn)的綠色中不知是否隱藏著遠(yuǎn)古先民的舊日榮光。
我一直認(rèn)為冰川峽谷是自然界最壯觀、雄偉的奇跡。每當(dāng)站在埡口鳥瞰那優(yōu)美的U型峽谷，總有一種莫名的豪氣和悲壯激蕩在心胸之中。時間雕刻萬物。巨大的冰川在億萬年中不停地侵蝕大地。山峰被自然之力碾碎成“沙粒”。而“沙粒”在人類眼中卻是上千噸的龐然大物。
土撥鼠扮演著山間精靈的角色，清脆的叫聲回蕩在山谷中的冰蝕湖上。離瑪尼冰川只有2.3英里的路程，小徑上的游客絡(luò)繹不絕。John意外地遇到丹麥老鄉(xiāng)。不可思議的是兩人竟然曾在一支部隊里服過役。自然無限廣大，人類的世界卻很小。老鄉(xiāng)興奮地告訴我們前方有巨大的駝鹿出沒。要我們千萬不要錯過。
我們的腳步益發(fā)輕快，邊走搜索靜謐的森林，尋找山間靈獸的影子。這時前方的游客突然騷動起來。我們尋著大家視線向高處的懸崖望去。離我們大概300英尺遠(yuǎn)的灌木叢里一個棕灰色的身影正悠閑地吃著漿果。很快它身邊的樹叢一陣騷動。一個毛茸茸的小家伙鉆了出來，緊接著另一個小家伙也鉆了出來。大家齊聲數(shù)著，“一個、兩個、三個”！一共四個“小可愛”在媽媽身邊嬉耍著，完全不在乎喧鬧的人類。
是的，它們是灰熊——這片荒野的主人！
二
灰熊的毛發(fā)并不都是灰色，有些是棕色，有些是金色，有些甚至是黑色。有時人們會把它們和體型較大的黑熊搞混。與北美黑熊相比，灰熊的肩膀上有渾厚的肌肉，就像駝峰一樣。耳朵和臉頰比黑熊更短，更圓潤。
一般來說，雄性灰熊平均壽命為23歲，體重可達400磅到780磅。雌性灰熊平均壽命為26歲，體重可達260磅到400磅。這些龐然大物站起來超過兩米。在西方殖民者到來之前，北美洲大地上還不曾出現(xiàn)金屬制品。原住民對灰熊充滿敬畏和恐懼。
武士們使用石制和骨制的弓箭和長矛，根本不足以獵殺灰熊。如果一個武士能夠殺一頭灰熊，用熊皮做成鞋子、披風(fēng)、衣服，那他可以吹一輩子。
1804年，在杰斐遜總統(tǒng)的授意下，梅德韋瑟·劉易斯和威廉·克拉克率領(lǐng)遠(yuǎn)征隊探索美國西部。1805年4月29日，當(dāng)劉易斯和部下在河岸行走時，發(fā)現(xiàn)了兩頭灰熊，他們都開了槍，格擊中其中一頭，另一頭灰熊向劉易斯沖了過來，直追了80碼。所幸這只灰熊傷勢不輕，速度不快。劉易斯和部下有足夠的時間重填子彈。最終殺死了它。這是有明文記載的美國人第一次和灰熊的相遇。
這是一頭重達300磅的未成年灰熊。劉易斯在日記中記載道：“灰熊的睪丸懸置于相隔四英寸的兩個不同的陰囊中”。當(dāng)時美國人從未見過灰熊，因此這段記載被廣受質(zhì)疑。
毫無疑問，火槍給了劉易斯自信。他說：“如此重創(chuàng)才能殺死它，這很令人震驚……印第安人可能很懼怕這種動物，但面臨熟練的火槍手，[這種熊]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都沒有那么可怕和危險”。
5月5日，遠(yuǎn)征隊遇到了重達600磅的成年灰熊。威廉·克拉克和獵人德魯雅爾開槍擊殺了它。但這次劉易斯記載道：“盡管五顆子彈擊穿了它的肺，還有五顆子彈擊穿了其他部位，但它還是極難被殺死；它至少游了半條河的寬度，游到了一個沙洲上，然后過了至少20分鐘才死去。被擊中的時候，它發(fā)出巨大的嘶吼聲”！
劉易斯稱他所見到的灰熊為“Grisley”。劉易斯在之后的描述中依然用了這個拼寫。但這個詞并不存在。歷史學(xué)家推斷這很可能是拼寫錯誤。有人解讀為“Grizzled”，意為銀色或灰色的頭發(fā)。也有人解讀為“grisly”，意為“令人毛骨悚然的”。后世更多傾向于“Grizzled”，便有了灰熊（Grizzly）的叫法。
據(jù)說劉易斯與克拉克旅途中只遇到了14個白人。但他們遠(yuǎn)征開啟了美國人奔向太平洋的序幕。在電影《荒野獵人》中，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扮演的休·格拉斯曾經(jīng)獨自與憤怒的灰熊搏斗，深受重傷，但最終逃出生天，手刃仇人。而其故事背景正是劉易斯與克拉克遠(yuǎn)征西部的三十年后。在另一部經(jīng)典電影《燃情歲月》中，布拉德·皮特扮演的崔斯丁經(jīng)歷弟弟的死、妻子的死、父親的死，最終選擇流放自己，走入荒野，最終死在灰熊的利爪下。灰熊可以看作是西部荒野殘酷與暴力的象征。
對于19世紀(jì)的歐洲文明而言，荒野和人類是涇渭分明的分野。人類之于荒野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征服者。休·格拉斯更加認(rèn)同誕生于歐洲的人本主義。因此他與灰熊的戰(zhàn)斗是血腥冷酷、你死我活的。他的勝利象征著不屈不撓的人性對荒野的勝利。
而原住民視荒野為家園。原住民對于灰熊的敬畏是對荒野作為靈魂歸宿之地的敬畏。崔斯丁出生在蒙大拿，和原住民結(jié)下深厚的羈絆。他的靈魂屬于荒野。崔斯丁的死更多的是一種釋然和灑脫。電影所展現(xiàn)的并非殘酷與暴力，而是溫情脈脈的和解與回歸。
電影主創(chuàng)對荒野、灰熊、原住民這些意向的處理體現(xiàn)了他們對美國文化中一些內(nèi)在矛盾的理解的有著細(xì)微偏差。與灰熊搏斗這個相同的情節(jié)展示出兩部電影完全不同的精神內(nèi)核。
只有理解美國的歷史才會體會到其中的妙處。但普通觀眾往往更在乎電影是不是能夠刺激腎上腺素的分泌，眼中只有主角與灰熊搏斗中展現(xiàn)的血腥和暴力。
三
西溫哥華的滑雪勝地松雞山就住著名叫格靈德爾（Grinder）和柯拉（Coola）的灰熊。格林德爾和母親走失，被人類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瘦弱不堪，瀕臨死亡。柯拉原本生活在英屬哥倫比亞的貝拉柯拉。它的母親死于一次車禍。兩個孤兒從2001年開始一直生活在松雞山的保留地。
2003年，我第一次見到它們的時候，格靈德爾和柯拉還非常害怕人類，只要有游客圍過來，就會落荒而逃。2018年，兩個孤兒已經(jīng)長成2米高的巨獸。他們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人類的目光，可以坦然地在閃光燈下從容地吃水果和鮭魚。
灰熊給人的最初印象是兇殘、恐怖。但諷刺的是人類才是地球上最成功的物種殺手，灰熊更應(yīng)該害怕人類才對。
自5萬年前跨過白令海峽，灰熊的足跡已遍布北美洲大陸，北至阿拉斯加、育空，南達墨西哥，五大湖和哈德孫灣都有它們的身影。劉易斯和克拉克第一次見到灰熊時還在現(xiàn)在現(xiàn)今的北達科他州。可見19世紀(jì)初灰熊還活躍在中部大平原上。
但從那時起灰熊國度的面積日益縮小。如今只有殖民者到來前的一半面積。美國西南部各洲的灰熊早已絕跡。五大湖區(qū)和哈德遜灣的灰熊退出了歷史舞臺。
1920年代，加州最后一頭灰熊也被射殺于弗雷斯諾附近的內(nèi)華達山區(qū)，盡管加州州旗上依然繡著灰熊的形象。如今在優(yōu)勝美地國家公園依然流傳著灰熊的傳說。2016年，我徒步太平洋山脊小徑，到達圖奧樂美草地時，就聽說有人看到灰熊。前幾日，在社交媒體上也傳說在太浩湖附近有只經(jīng)常闖入人類住宅偷吃的灰熊。傳說只是傳說，實際上，這些只是黑熊。 內(nèi)華達山脈物產(chǎn)豐盈。黑熊體型巨大，且毛發(fā)偏棕灰色，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灰熊。
如今生活在北美的灰熊總數(shù)約有5500只，其中有3000只生活在阿拉斯加。另有1600多只生活在英屬哥倫比亞省的海岸山地區(qū)。還有一些分散在加拿大落基山脈，遠(yuǎn)至曼尼托巴。美國本土的灰熊數(shù)量已經(jīng)縮減到不足2000只，其中約有1000只生活在以冰川國家公園為核心的北大陸分水嶺。約600只生活在黃石和大提頓。另有100多只生活在愛達荷州。
一般來說，灰熊長到5歲，相對于人類的20歲，才可以尋找配偶，生產(chǎn)下一代。但灰熊的領(lǐng)地范圍高達400平方公里。即使它們的嗅覺十分靈敏，但也很可能出現(xiàn)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手難牽的情況。
眾所周知灰熊每年都會冬眠。春季蘇醒之后，灰熊姑娘總會瘋狂進食，只因為只有達到一定的體重才能成功懷孕。
一旦在夏天找到如意郎君，一番天雷勾動地火之后，灰熊姑娘會在冬眠期間生下寶寶。整個孕期長達150天到280天。如果這段時間，準(zhǔn)媽媽沒有攝入的營養(yǎng)和熱量，就會發(fā)生流產(chǎn)。
灰熊媽媽一次會產(chǎn)下一到四只幼崽。灰熊媽媽會照顧幼崽長達兩年，期間不會再次交配。一旦幼崽離開或被殺死，灰熊媽媽可能在三年或更長時間內(nèi)不會再產(chǎn)生一窩。
幼崽體重不過2磅。最初，灰熊寶寶靠吃母乳為生，到了第二年夏天，就可以吃一點固體食物。灰熊寶寶的體重會長大100磅左右。
雖然各種媒體上都充斥著渲染灰熊暴力兇殘的視頻，以致于民眾認(rèn)為灰熊是肉食動物。然而事實是灰熊鋒利尖銳的爪子主要用來剝食堅果和漿果，而非捕獵其他大型動物。加拿大的生物學(xué)家曾對加拿大灰熊糞便的進行跟蹤分析。研究表明在灰熊食譜里漿果和堅果占80%到90%。肉食只占10%到20%。
在冰川國家公園，灰熊的最喜歡的食物是富含蛋白質(zhì)的白皮松子，由于森林大火，白皮松在冰川國家公園近乎絕跡，給灰熊們帶來無妄之災(zāi)。它們不得不到海拔更高的山脊上尋找可以食用的漿果。
雖然灰熊的大部分熊生是在咀嚼堅果和漿果中度過的，但占比不高的肉食依然非常重要。北美西海岸的灰熊體型要比居住在分水嶺的灰熊大很多。這是因為西海岸盛產(chǎn)鮭魚，每年鮭魚回流季，海岸灰熊可以毫不費力地享受生魚片大餐。
而冰川國家公園的灰熊是典型的機會主義者，通常不會投入大量精力捕獵其他哺乳動物。它們和非洲鬣狗一樣喜歡食腐，也喜歡截胡其他獵食者的戰(zhàn)利品。
灰熊媽媽偶爾也會捕食紅松鼠，但這會耗費很多精力，所以通常會獨享美味。寶寶只能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空流口水。無論是白尾鹿還是馬鹿都比灰熊快很多，追擊它們的成功率很低，卻要耗費大量體力。駝鹿寶寶也許是容易得手的目標(biāo)，但如果激怒駝鹿媽媽那將是極為危險的。
灰熊是極為聰明的動物，能從祖輩那里學(xué)習(xí)知識。關(guān)于此，我聽說過一個有趣的故事：
每年夏季，灰熊媽媽會帶著寶寶越過樹際線，爬上懸崖峭壁，尋找富含礦物質(zhì)的苔蘚吃。這時山谷中就會回響著灰熊那尖銳長爪刮擦巖壁的聲音。生長著苔蘚的懸崖峭壁是每只灰熊媽媽的秘密領(lǐng)地。這些秘密領(lǐng)地的位置不同，會一代一代傳下去。
某年春天，一個巡山員曾看到一只體型較大，但還未成年的小熊獨自攀登一處懸崖。他在尋找可吃的苔蘚，卻一無所獲。后來巡山員向國家公園的生物學(xué)家報告了這件事。科學(xué)家猜測因為一些原因，這只小熊可能意外從冬眠中醒來，十分饑餓，因此離開巢穴。它很可能從媽媽繼承了秘密基地的位置，卻還沒有繼承關(guān)于季節(jié)的知識，也許很多年后，它才會學(xué)會這些知識。
四
中午，我們到達了大陸分水嶺小徑上的第一個補給點瑪尼冰川。7月中旬是冰川國家公園最炎熱的時候，火災(zāi)警報已經(jīng)拉到了最高級。整個下午，我們都在雜貨店的回廊上乘涼。我給朋友們買了啤酒，One Speed夫婦出資買了零食。不勝酒力的我沉沉睡去，醒來一看，蚊子在我的兩條腿上留下了40多個吻痕。我們預(yù)定的營地就在奔向太陽公路（Going-to-the-sun Road）的另一側(cè)。直到下午5點多鐘，我們才到營地扎營。
第二天早晨5點鐘，我被吵鬧聲驚醒。原來是駝鹿媽媽帶著寶寶在若無其事的營地里大快朵頤。駝鹿寶寶和一匹成年馬一樣大，而駝鹿媽媽巨大到我們必須抬頭仰視它。朝陽為它們鋪就了一條金色的長路。這條路曲折幽長，消失在遙遠(yuǎn)的荒野中。晨風(fēng)輕撫著森林，樹葉發(fā)出一陣陣沙沙的響聲，似乎有無數(shù)我看不見的精靈為這些靈獸唱歌。我們不敢靠近，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目送它們遠(yuǎn)去。
雄偉的山峰正召喚我們。吃過早飯，收拾好行囊，我們沿著激流湖北岸來到瑪尼冰川酒店。這里是冰川國家公園精華之所在。1914年，大北方鐵路公司在激流湖畔修建了這座瑞士風(fēng)格的酒店，從此冰川國家公園有了“美國的瑞士”之稱。
向西眺望，雄偉的格林尼爾山（Grinnel Mountian）如同金字塔般佇立在約瑟芬尼湖畔。戈爾德山和激流山拱衛(wèi)在它左右。連接三座大山的山脊如同刀劈斧鑿一般，被人們稱為金墻。朝陽東升，為天邊抹上淡淡的紫色，黃金色的山脊倒映在純凈湛藍的湖水中，絢麗的顏色足以攝人心魄。
我們的目光被牢牢地吸引住了，但步履卻并未停歇。繞過激流湖，山徑沿著馬道向東延伸，約瑟芬尼湖如同翡翠一樣，時隱時現(xiàn)。美景讓我們忘記了背包有多么沉重。1個小時后，我們到達約瑟芬尼湖西岸，向南進入戈爾德山與艾倫山之間寬闊的峽谷。
我們被高大上數(shù)千英尺的懸崖峭壁包圍著，高大的松柏為我們建造了一座美輪美奐的世外桃源。這里有童話之國沒有的神話。John像個興奮的孩子，連蹦帶跳地走著。我在幻想在雄偉的山峰下有矮人開鑿的地下宮殿，只要找到精靈謎語的答案，我們就能找到進入另一個世界的鑰匙。山路終結(jié)在斷崖下，瀑布掛在斷崖上。我們很快找到了隱匿在樹叢中通往山巔的小徑。
隨著海拔升高，松柏被灌木所取代。巨大的山脊如同巨人的肩膀，相比之下，人類渺小得如同塵埃。我和John找了一塊平整的草地，扔下背包。此刻，我只想放空腦子，凝視這高聳如云的銅墻鐵壁。陽光照耀下，巖石層次分明，每一層都代表一個時代。衡量時代的尺度以百萬年計，人類的歷史相比之下只不過是須臾之間。
這時，我們看到山下有兩個白點在慢慢的挪動。那是One Speed和Just Pual。看來他們趕了上來，我們繼續(xù)向上攀登，森林變成了模糊綠色，河流變成細(xì)線。山峰益發(fā)高大，山路益發(fā)陡峭。我的肌肉逐漸適應(yīng)了攀登的節(jié)奏。經(jīng)過無數(shù)個折返，我們攀登上海拔7574英尺佩根埡口（Piegan Pass）。
埡口位于佩根山和卡塔拉克特山之間。佩跟山主峰下方的冰川依然清晰可見。埡口上綠草茵茵，野花隨風(fēng)搖曳，灰色的巖石就像古老堡壘的廢墟一樣被歲月剝蝕得斑斑駁駁。土撥鼠在草叢和巖石間鉆來鉆去，不時探出身子。它們對我們的到來有些不解，有些緊張，確認(rèn)安全之后又消失不見。我和John擊掌相慶，仿佛登上了世界最高峰一樣。
我的臉上充滿笑容，眼中卻含著淚水。心中塊壘隨風(fēng)而逝，身體在荒野中煥發(fā)新生。城市是物質(zhì)的堡壘，追逐外在的欲望沒有盡頭，甚至于兩腿之間的快樂也不再純粹。在極致的感官刺激之后，人們迎來的是虛無的深淵。唯有走入荒野，登上高山，才能擺脫虛無，重新找回真正的快樂。
五
半個小時后，One Speed 夫婦也登上了佩根啞口。芝士餅干就著清冽的泉水，我們享受一頓簡單又愜意的午餐，然后美美地睡了一覺，才悠然下山。山路如同腰帶，沿著冰川遺留的碎石區(qū)，繞過錫耶山、麥塔菲山和奔向太陽山，沒入蒼翠的森林，又一次于奔向太陽公路交匯。我們離圣瑪麗湖只有2英里。
奔向太陽公路南側(cè)是另一個世界。2015年的雷諾茲溪大火摧毀了圣瑪麗湖附近4000英畝的森林。這顆冰川國家公園的明珠因此失去了光澤。荒野無需人類的憐憫。火災(zāi)就像一次疾病，總會被治愈。成百上千年后，這片山野又會煥發(fā)出生機。但悲哀的是，我可能無法看到那一天。
下午3點鐘，我們在離公路不遠(yuǎn)的瞄準(zhǔn)鏡埡口營地露營。營地周圍都是燒焦的樹干，蚊子多得幾乎要把我們吞沒。夕陽西落之前的大部分時間里，我躺在圣瑪麗河上的吊橋上，聽著河水肆意喧囂，我的疲勞和煩惱隨著它奔向遠(yuǎn)方。
7月14日，火紅的太陽放射出渾濁的光芒。天空不再藍得純粹，籠罩著一層薄紗。One speed說這是森林大火造成的霧霾。空氣中沒有刺鼻的氣味，說明火災(zāi)離我們還很遠(yuǎn)，還不在冰川國家公園范圍內(nèi)。
我們放松的心情又緊張起來，匆匆收拾好行囊，向14英里外的紅鷹湖挺進。圣瑪麗河北岸已被火災(zāi)摧毀。到處是倒塌的樹木，沒有到倒塌的只是勉強站立，在風(fēng)中吱吱嘎嘎地?fù)u曳。與此同時，年輕的松柏已在山野間茁壯成長起來。它們中只有少數(shù)才能長成參天大樹。自然界就是如此殘酷。
高聳的小酋長山、馬托托帕山和紅鷹山一字排開坐落在湖南岸，在山火中幸存了下來，依然一片郁郁蔥蔥。走了差不多2英里，我們到達圣瑪麗湖的入水口。圣瑪麗瀑布和弗吉尼亞瀑布?xì)鈩蒌桡?qū)散夏日的炎熱。從這里開始，已是一般游客不能及的地方。山徑被一人高的蒿草覆蓋。圣瑪麗湖是冰川國家公園最大的湖泊之一。我門沿著湖岸走了近9英里，才走了一半的距離。我想起溫哥華到惠斯勒的海天公路。背靠高山，面對大海，一路上都是峽灣風(fēng)光。圣瑪麗湖就像一個迷你的峽灣，想不到在這內(nèi)陸腹地，竟也能看到這么開闊的景色。
時至中午，天氣益發(fā)炎熱，我們的水已所剩不多。我們攀上紅鷹山東脊的緩坡，再次進入過火區(qū)。一支馬隊在牛仔的帶領(lǐng)下魚貫而行穿過紅鷹溪向東。這是西部片中常見的景象，但在21世紀(jì)的今天，我們 依然可以在冰川國家公園看到。這里依然是那個西部。即使時代變化，它依然是那個西部！
跨過紅鷹溪，我們終于有機會補給到干凈的水。天氣炎熱，仿佛一個火星就可以點燃整個世界。我們在橋下的吊橋邊的灌木中打樹盹，直到下午4點，才再次出發(fā)。原本白皮松林覆蓋了整個馬托托帕山和卷曲熊山之間的河谷。山火和強風(fēng)摧毀一切。此刻，這個河谷一覽無余，干熱的風(fēng)無情肆虐，無數(shù)炭灰色的樹干齊刷刷地倒在地上。
距離紅鷹湖東岸的營地只有2.4英里，但我們好像走了數(shù)個世紀(jì)。登上一處高地，紅鷹湖終于映入眼簾。不出意外營地也基本毀于火災(zāi)，但土廁還能使用。公共廚房區(qū)在湖岸邊，營地散落在山坡上。離日落還早，大家聚在湖岸邊。
John按耐不住，跳進湖水里暢游。他說這是他游過的最溫暖的湖。丹麥特種兵考試中有個很有趣的項目。考官會事先在冰湖中鑿出一個大洞。士兵必須攜帶全套裝備，跳進大洞，邊浮水，邊吃冰激凌。直到吃完冰激凌，才能爬出來，否則便通不過測試。John一邊比劃，一邊笑著說：“完成考試之后，他這輩子都再也不想吃冰激凌了”！
我不知道他是否在開玩笑，但想象一下，也禁不住渾身打顫。我有些想念冰激凌了。好在荒野中也有不少美味。肥大的野兔在草叢里美味，壓根不把我們當(dāng)回事。不過我們決定放過它們。湖岸邊生長一叢叢的野蔥。我摘下一根放在嘴里。味道淡淡的，有點辛辣，有點香甜。吃起來，就停不下來，哪怕地上到處都是兔子屎。
我閑極無聊，拿出防熊噴霧，剛按下扳機，一股風(fēng)迎面吹來。噴霧全招呼到自己臉上。噴霧散發(fā)著淡淡的蘋果香，但沾到皮膚上，卻讓我感到灼燒，十分痛苦。這下我確定這個小罐子確實可以保住我的命。不過我顧不得那么多，徑直跳進湖里不停地沖洗。One speed和Just Pual不禁哈哈大笑。寧靜的山谷中回蕩著爽朗的笑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