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去年十月,也是這樣下過雨溫度不高的天氣。
秋秋打電話過來,我剛剛吃過午飯,正無聊的刷微博。
“狗蛋。”秋秋的聲音有氣無力,透著哭腔,我以為她又和男朋友鬧別扭了。
“咋啦,吵架了?”
“不是,狗蛋,秦君不在了?!鼻锴镎f完便在電話那頭哇哇大哭起來,我腦子“轟”的一聲炸開,不在了?什么不在了?怎么不在了?
秋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急的要死,勸她別哭:“秋秋,你先說清楚好不好?”
秋秋只是哭,什么都沒說。
從掛電話到真正明白這個消息,大概用了三四秒。
那三四秒真長啊,長到我以為都過了三四天了。
我顫抖抖的拿出紙巾,在臉上胡亂抹了抹,然后去衛生間偷偷掉了一中午的眼淚。
下午同事見到我,問:“你眼睛咋腫的像核桃?”
我說:“奧,撞墻上去了?!?/p>
“不礙事吧?!”
“不...不...不礙事?!?/p>
“哎,來,把眼淚擦掉?!?/p>
“好...好?!?/p>
那天下班,我被室友一路牽著回去的,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她說怕我一個人回不來。
我說我不傻,我知道坐哪路車。
她說你傻,你最傻,明明要坐27路車,你跑去坐17路車。
(二)
我和秦君是初中校友,他是個非常內向,不愛說話的男孩子。
那時候我們學校要求晨跑,我喜歡賴床,總是慌慌張張的最后幾個跑過去,經常被老師抓住,罰我去撿垃圾。
撿垃圾的時候,我認識了秦君,那時候他還沒我高,看起來就像十來歲的小學生。
我欺負他,讓他幫我撿,他不答應,我就打他,打到他答應為止。
秦君說我兇如母夜叉,我說他矮如武大郎,遲早要遇到潘金蓮,給他帶綠帽子,然后還要毒死他。
秦君問我:“啥是綠帽子?”
“你別那么多廢話,趕緊把垃圾撿了,凍死我了。”
后來秋秋也加入了撿垃圾的行列,我和秋秋一見如故,決定一起欺負秦君,秦君苦不堪言,直說我們是殘暴的統治階級,就會欺負他這樣的善良平民。
我和秋秋大怒,追著他又是一頓暴打。
那時秦君在九班,秋秋在十班,我在十一班,我和秋秋都屬于班上的積極份子,成績好,嘴又甜,老師同學都很喜歡我們。
不像秦君,他是真正意義上的差學生,腦袋不靈光而且也不用功。老師不喜歡他,因為他拉低了全班的平均分,同學不喜歡他,因為他不合群。
他只跟我和秋秋玩,而且對我和秋秋有求必應,不管我們要什么,不管他有沒有,他都給。
秦君的家庭條件并不好,我們寄宿在學校里,一個月才能回家一次。
秦君每次回校的時候,總是給我和秋秋帶各種各樣小玩意,不是一袋家里的大棗,就是他爺爺編的各種蜻蜓蝴蝶。
一開始我和秋秋還覺得很新鮮,后來次數多了,便覺得膩了。
記得有一次秦君從家里帶了一只小兔子給我,灰絨絨的柔軟毛發,可愛的來回擺動的小耳朵,我伸手準備去接的時候,那兔子受到了驚嚇,張嘴咬了我一口。
秦君忙跟我道歉,問我有沒有傷到,我氣急了一把推開他,大聲吼道:“走開,走遠點,以后都不跟你玩了。”
秦君急的滿眼淚水,不停的跟我說:“對不起,對不起。”說到最后竟然大聲哭了起來,我嫌他煩人,丟下他自己走了。
這一年多里,我只要在大街上看到有人賣小兔子,都會想起那時候秦君淚汪汪的眼睛,和抱在懷里委屈無比的灰兔子,眼淚便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原來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已暗中標好價格。
(三)
秦君的成績太差了,他讀到高一的時候,就不讀了。
他媽媽來學校給他辦退學,秦君跑來告訴我和秋秋,他不讀書了,他要去南方打工。
那天下午,秦君問他媽媽要了10快錢,給我和秋秋一人買了一根可愛多。
還剩兩塊錢,秦君給我買了兩根不二家的棒棒糖。
他說:“我和我叔叔去南方,一個月二千塊錢,還包吃住,到時候可以省下一大筆錢,給你倆買點好禮物?!?/p>
他還說:“以后我不讀書了,我們還會是好朋友吧?”
我和秋秋都沒有說話,吃著可愛多,低頭想著自己的心事。
秦君顯得很受傷,一時間三個人各懷心事,沉默不語,氣氛很尷尬。我和秋秋推脫說要去上晚自習,秦君說那好,我回家去了。
秦君轉身的時候,我看到了他腳上的鞋后跟被磨掉,差不多光腳走在地上。
嘴里吃著他剛才買的不二家,很不是滋味。我叫住他,讓他多跟我們聯系。
秦君顯得很開心,不停的說他會給我們寫信,而且每個月都寫。還說我們沒空回信也不要緊,得空給他回一封就行。
那大概是我對秦君,做的最對的一件事情,每每想起來,都會想到那天他回去時,臉上掩飾不住的笑意,心頭暖暖的,更是酸酸的。
(四)
秦君得病的時候,我剛好去醫院看我爺爺。
在輸液大廳里,秦君的媽媽陪著他正在打點滴。我看到秦君臉色很差,人也很虛弱,像是生了極重的病一般。
我走過去問他:“怎么了?”
秦君依偎在母親的肩頭,聽到我的聲音,緩慢睜開眼,咧著嘴對我笑:“沒事,就是這幾天老發燒,人怪疲憊的?!?/p>
秦君的媽媽苦著臉,愁容滿面,用手摸了摸秦君滾燙的額頭,不停嘆息:“這都幾天了,怎么還不退燒?!?/p>
我問:“很多天了嗎?”
秦君說:“也沒幾天,就是今年冬天,老是反反復復不得好,這才想著到醫院瞧下?!?/p>
我心里聽著這話,七上八下的,隱約有不好,但又說不清楚哪里不好。
秦君的化驗報告在三天之后出來了,那一天我去病房里找他,看到他一個人孤零零坐在床上。
那時候秦君已經很瘦,精神也很萎靡,我問他:“你媽呢?”
秦君指了指主治醫生的辦公室,我把早餐放在床頭柜上,說:“我去找姨去。”
我還未到辦公室,就看到秦君母親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我跑過去,問:“姨,怎么了,別哭,怎么了...?”
秦君的母親只是哭,不同我說話,我坐在她身邊,拉著她的手,安慰道:“姨,沒事的...?!?/p>
話剛說出口,便淚眼朦朧,哽咽的不得自已。
(五)
秦君得的是淋巴癌,醫生說只能拖著,治不好的。
我知道癌癥的可怕,外公當年便是得了食道癌離世的,去世的時候,我一米八幾的外公,因為飽受折磨,瘦弱的只剩幾十斤。
我和秋秋開始隔三差五去看秦君,秦君不愿治療,他說既然治不好,那還花那個冤枉錢干嘛。
癌癥到后期很痛,秦君經常痛的整夜整夜睡不著,痛著痛著秦君就哭了,然后他媽媽就陪著他一起哭。
他說:“媽,我想吃不二家的棒棒糖?!?/p>
他媽媽點頭,摸摸他的手說:“好,媽去給你買?!?/p>
秦君的媽媽給我打電話,讓我給她買棒棒糖,她說:“娃,姨有錢,你給我買,姨給你錢,姨不會讓你白買的。”
我和秋秋在這邊抱頭痛哭,早已成了淚人。
秦君還是走了,在我們把棒棒糖買過去的第三天,他吃著棒棒糖,走了。
聽秋秋說,他走的時候,很安靜,就像是睡著了一般,只是這一覺,要睡很多年罷了。
今夜今時,想念秦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