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這件事，我一年多前就發過朋友圈吐槽。不過發現現在身邊把 “app” 讀成 “a-p-p” 的人有增無減。

「誒屁屁」的錯誤，其實是因為不了解英文中的幾種縮略方式。

大家中學在學語法的時候都學過 “abbreviation” 這個詞，也就是「縮寫」。但是我們沒有被告訴的是，abbreviation 亦有廣義與狹義之分。廣義的 abbreviation 所包含的，除了狹義的 abbreviation 之外，尚有 contraction，acronym，initialism 等形式，而這些縮略形式的讀法也各有不同。

1. Contraction

Contraction，顧名思義，通常是把一個長詞取頭和尾，略去中間。典型例子是我們天天用的 Mr., Mrs., Ms.。第一個來源于 Mister/Master，后兩個均來自 Mistress，但后者（Ms.）所用的是更古老意義上的 Mistress，可用于所有女人，無論婚否。Dr.（Doctor）也是一例。Contraction 的讀音一般和原詞一樣，但 Mrs. 和 Ms. 因為年代久遠，讀音已經和 Mistress 完全不一樣，可算特例。

不過，同樣常見的 Prof.（Professor） 就屬于另一種形式——狹義的 abbreviation 了。

2.Truncation

狹義的 abbreviation也叫 truncation，字面意思是「切斷」，非常形象。它就是把一個長詞從中間截斷，用開頭的幾個字母表示整個詞。我們經常使用的星期（Mon., Tues., Wed., etc.）和月份（Jan., Feb., Mar., etc.）均屬此例。它的讀音一般根據縮略之后的詞來，但也有很大一部分人們習慣于按原詞讀出，比如上面說的星期、月份等。香港人，按他們自己的說法，喜歡裝「鬼仔」，但有時又嫌英文詞太長，于是港式英語里就有了 “undergra”（undergraduate，本科）這樣讓外來者覺得哭笑不得的 truncation。

3. Acronym

Acronym 則非常有趣——它從一個長的詞匯中截取幾個字母（通常是各單詞的首字母，但并不一定，比如后面要說到的 TRIPS），形成一個新詞，并且這個新詞有它自己的讀音。大家耳熟能詳的 APEC（Asia-Pacific Economic Cooperation）、OPEC（Organization of the Petroleum Exporting Countries），就屬此類，分別讀作「誒派克」「歐佩克」。我們聽歌，經?？吹綐祟}里有「某某 feat. 某某」這樣的格式，這個 “feat.” 就是 “featuring” 的 truncation。

4. Initialism

相比之下，形成機制大致相似的 initialism 就顯得很死板——它沒有自己的讀音，只能按字母一個一個地讀。比如 CCTV、BBC、ABC、NHK 這些電視臺就是。RMB 也是 initialism，但另一種貨幣—— euro，它就是歐元的本來名字，而不是什么縮寫——盡管它看起來很像 truncation。我們現在很多口語的常用詞，OMG，BTW，OMG，LOL，LMAO，FYI等等等等，顯然也是initialism。WTF，當然也是。

綜上所述，我們會發現：只有 initialism 這一種縮略形式，是按照字母一個一個讀的——換言之，如果一個縮寫是按字母逐個讀出的，它就屬于 initialism。

我以前碰到一個陌生的縮寫，有時會糾結于它究竟是 initialism 還是 acronym——這兩種縮略形式的共同特點，是其中的每個字母通常都代表了一個單獨的詞，但我又怎么知道發明這個縮略形式的人是想我們怎么讀它呢？

后來，我發現其實分別方法很簡單：一是可以直接聽熟悉這個領域的人怎么讀，二是你可以試著讀一下，看能不能作為一個詞讀出來，如果可以，它多半就是個 acronym；如果不能，那它基本就是 initialism。

像 NATO（North Atlantic Treaty Organisation，「北約」）這樣的詞擺明了就是讓你讀成「內頭」的，而 TPP（Trans-Pacific Partnership）這樣的詞很明顯是沒法讀的。另外，我自己總結，三個字母以內的縮寫很少是 acronym——因為三個字母一般只能形成一個音節（syllable），就算勉強能讀出來，也會因為音節太短而難以辨識。總不能把聯合國（UN）讀成「昂」吧？

但是我上面說的糾結并非沒有道理，有一些詞，究竟是 acronym 還是 initialism，大家就意見不一。比如說QFII （Qualified Foreign Institutional Investors，合格境外機構投資者），讀成「Q-匪」和「Q-愛撫-哎哎」的我都聽過，而且不能說誰對誰錯。相關的的 QDII（Qualified domestic institutional investor，合格的境內機構投資者）也是同理。當然，當作 acronym 讀似乎酷一點，業內人士好像也傾向于這樣。

扯遠了，我們回來看 “app”。現在你一定能一眼就識別出，原形為 application 的它，屬于上面所說的 truncation 而非 initialism，所以毫無疑問，它正確的讀法應該是「愛p」而非「誒屁屁」——a, p, p 這三個字母根本沒有各自代表的單詞，它們單純是作為 application 的前三個字母存在的。

App 一詞本來在計算機領域的所指其實非常廣泛。我們在 Windows 上最常用的 .exe 程序，也就是 executive file，當然也可以說是一種 app。事實上，如果你在 Windows 下查看一個 .exe 文件的屬性，文件類型里顯示的是「應用程序」——嚴格英語翻譯應該是 “application”——而非「可執行」（executive）程序。

macOS（原來的 OS X）系統下的常用應用程序的后綴則直接就是 .app。

無論運行在什么環境之下，所有的應用程序都可以稱為 app。但是隨著移動互聯網的爆發，app 這個詞漸漸有專指手機應用（mobile app）的趨勢，并且似乎已經從 application 的縮略形式脫胎稱為一個獨立的、有其特定內涵的新詞。2010年，美國方言協會（American Dialect Society）將其定為 “Word of the Year”，即是例證。無論如何，這并不改變它本身的基本用法和讀法。

在檢討完這個詞的讀音之后，我們也應該檢討它的用法。App 一詞顯然是一個普通的、非專指的名詞，因而也不應該在沒有原因的情況下被無緣無故地首字母大寫或者全部大寫。我能想到的應該大寫的情形有如下幾種：

1. 這個詞在句首，所以句首字母大寫。這不用說。

2. 全文英文均大寫，所以這三個字母也全部大寫。有一些人寫英文就是習慣全文大寫，我認為這算不上 "legit"，但也無可厚非。有一些中國政府的公文里，也喜歡把所有插入的英文都大寫。不過那些說 APP 的國人并不能用這一條給自己辯護，因為他們同時在朋友圈發的，是「我在看 paper」而非「我在看 PAPER」。

事實上，APP 全部大寫的話，它指的應該是一家著名的紙業公司。相信使用打印機比較多的朋友對這個品牌都不會陌生。

補充一句，有一些字體就是大寫字體——不包含小寫。但這些字體在顯示時，原文中真正的大寫字母會比其他字母大一號，表示它原本是大寫。比如下面這個是凱撒大帝對我郭力尼安在公文中的稱呼，本該大寫的兩個 “G” （這也是我的綽號 “GG” 的由來）顯然比其他字母要大。這里使用的字體是 Bodoni 72 Smallcaps。

3. 作為專有名詞的一部分大寫。這種情況，大家接觸最多的應該就是蘋果的 App Store。其實這個詞就是非常普通的「應用商店」的意思，但到了蘋果這里，被作為一種品牌推出，成為一個特別的名稱了。當我們說 “the App Store”，說的就是蘋果的應用商店，而不是 Google Play、豌豆莢、應用寶的應用商店。所以在這里，app 的 A 大寫是完全正確的。

但這可能也造成大家一種慣性的錯誤。我們會看到很多人在中文中夾著一個 “App”，而這里的 A 是大寫的。我覺得這種錯誤可能就是因為經?？吹绞謾C屏幕上的這個 “App Store”，形成了一種印象，就跟著這樣寫了。你發朋友圈時不會說「我去了一個 Party」或者「我在寫 Essay」，除非你用的是中文輸入法里的英文混輸功能，又在錄入時毫不講究。所以，除非放在句首，你寫 “app” 時并不應該寫成 “App”。

即使你說這是一種口語化、隨便化的用法，那也不成立。因為口語化的用法只會把應該大寫的寫成小寫，而不會把應該小寫的寫成大寫。你只會為了方便說「我買了一臺 macbook pro」，而不會說「我買了一臺 MACBOOK PRO 」（唯一正確的寫法是 MacBook Pro），除非你只是想向朋友炫耀。類似地，你當然可以說「我買了一個 muji 的臺燈」（MUJI），但幾乎沒有人會因為隨便說「我買了一件 ADIDAS 的運動服」（正確的寫法是 adidas，全部小寫，Adidas 也是錯的）。

總而言之，你應該說「這個 app」而非「這個誒屁屁」；你應該寫「這個 app」而非「這個 App」，更不是「這個 APP」。

或者，直接用中文說「這個應用」，不是就很好嗎？

I'm serious.

我知道有些人看到這里已經快抓狂了：作者有病吧？大寫不大寫，有差嗎？連起來讀還是讀成誒屁屁，有差嗎？「大家明白什么意思不就行了？」

可能吧，可能確實無所謂。但我的確覺得，詞語細節上的嚴謹，昭示著這個人對這個詞本身的理解和掌控。比如說，一個在中文中正確使用 “app” 的人，應該是明白這三個字母背后的 application 一詞及其在計算機領域的源流的，而一個用 “APP” 的人，可能根本不明白「應用」在計算機系統中的位置，而只是把它當做一個新潮的事物去跟風罷了。

我們在學術界也看到無數錯誤使用大小寫的例子。我本科的第二篇學年論文做的是《論知識產權犯罪的立法完善》，涉及到 WTO 框架下的 TRIPS 協議（Agreement on Trade-Related Aspects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這是一個典型的 acronym，并且顯然應該全部大寫。但當時我看到的，是 “TRIPS” “TRIPs” 交替出現，甚至還有寫成“Trips”的。

現在如果你去知網看，很多的標題已經被改成 “TRIPS” 了，但正文里面的 “TRIPs” 還是層出不窮。

其實初學英語的小朋友都知道，小寫的 s 放在單詞末尾是表示復數。一項受到全球認可的國際協議，如果用復數，難道是說有很多相同名字的協議嗎？

當然，我并不是苛求每個寫論文的老師都這樣去思考，但是既然就這個問題做了論文，最起碼把自己主題的中心詞弄弄準確吧？如果沒有想到我上面說的這一層，上 WTO 的官網看看準確的寫法總不為過吧？

這種低級的英文錯誤在中國學術界比比皆是。同樣在做那篇有關 TRIPS 協定的文章時，其中有一篇論文是武漢大學副院長康均心教授、鄒江江博士的。其中論及美國模范刑法典里歸納的四種罪過形式，「故意」、「明知」、「間接故意」和「過失」。這里的中譯是否妥當請讀者明鑒，而其后所附的英文，竟分別為 “purposely”，“knowingly”，“recklessness” 和 “negligent”，其中前兩者為副詞，第三者為名字，最后一個是形容詞。并列的四個詞，竟有三種不同的詞性，錯誤已經到了離譜的程度。

巧又不巧的是，這篇文章收稿于2011年12月26日，而在2011年2月15日收稿的湖南商學院廉政法治研究所所長賀志軍副教授、金學院袁艷霞講師的文章中，也有這么一段：

一樣的美國模范刑法典，一樣的英文，一樣的錯誤。從時間順序上應該是武大法學院副院長和博士生抄了湖南商學院廉政法治研究所所長，不過也有可能他們是共同抄襲了別人，我不敢說。這兩篇文章在知網上的編號分別為 1672-0539(2011)03-037-07 和 1008-5831(2012)06-0108-06，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看一看。

有人可能會說，老教師嘛，英文好的不多。但他們明明有大把的研究生可以幫助自己做這方面的校對，更可以花很少的錢請人 “polish” 自己論文里的英文。與其說他們不懂、他們不知道，不如說他們根本不在乎這些東西正確不正確。附個英文，看起來自己是看過原文的，就可以了。

有人要問我了：你處女座的吧？

嘿嘿，還真不是。如果朋友和我交談時說「誒屁屁」，甚至是長輩和我說「誒屁屁」，我當然不會吭一聲，我甚至會陪著他說「誒屁屁」。畢竟我們來對這些東西尋根究底，是為了完善自己，而不是為了駁倒或是嘲弄別人。

但在文字上，我比處女座還摳。難道你沒發現，我所有中文內容（包括包含英文的中文內容）的引號用的都是直角引號（「」），所有純英文內容的引號用的都是彎引號（“”）嗎？

若是拿筆桿的人都不尊重自己的文字，又怎能指望讀者認真對待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