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崔子弒齊君,陳文子有馬十乘,棄而違之。至于他邦,則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之一邦,則又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網譯:
(子張又問)“崔杼(zhù)殺了他的國君齊莊公,陳文子家有四十匹馬,都舍棄不要了,離開了齊國,到了另一個國家后,他說:‘這里的執政者也和我們齊國的大夫崔杼差不多’,于是就又離開了。這個人怎么樣呢?”孔子說:“算得上是一個清白的人了。”(子張)說:“算得上仁嗎?”孔子說:“智還沒有達到,怎么能算得上仁呢?”
公元前547年,崔杼弒齊莊公,立其弟景公。
時孔子4歲。
崔子弒君,局中人很多,只是子張問陳文子。
陳文子何?
陳文子,媯姓,陳氏(“陳”同“田”,亦稱“田氏”),名須無,謚號為文,故稱陳文子,春秋時期齊國大夫。
陳文子的生卒年不詳,他在齊國的活動年代大約遲于崔杼,與晏嬰有交集,大體在齊靈公、莊公、景公當政時期。
陳氏原本是陳國公族,陳文子的四世祖陳完為陳厲公之子,后來他在陳國競爭君位失利,逃到齊國避難。
齊國當時是齊桓公當政,齊桓公打算封他為國卿,他推辭道:“羈旅之臣幸得免負檐,君之慧也,不敢當高位。”于是齊桓公便讓他當工正,掌管百工事務,位列上大夫。
齊懿公時期,公見陳完賢,意欲把自己女兒嫁給他,占卜得辭曰:“是謂鳳凰于蜚,和鳴鏘鏘。有媯(陳)之后,將育于姜(齊)。五世而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于京。”意思是說陳氏日后將會在齊國發跡,取代姜氏。
“五世”是指陳文之子陳無宇。后來陳無宇果然在剪除慶封集團勢力后,成為執掌齊國軍國大權的正卿之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實現了陳氏在齊國的“五世其昌”。
陳氏從一世到五世的發展過程中,真正起到關鍵作用的應該是四世陳文子,他在齊國復雜多變的政治斗爭中苦心經營,步步進取,規避風險,順勢而為,使得陳氏集團勢力不斷壯大,最終從眾多政治派別中脫穎而出,為“田氏代齊”的政權嬗變奠定了基礎。
《左傳·襄公二十二年》所載之事是晉國大夫欒盈在國內作亂,出奔齊國,齊莊公卻把他奉為座上賓,晏嬰和陳文子都覺得不妥,因為晉、齊兩國此前曾有約定,不得收容叛國者,而且當時晉強齊弱,以小國事大國,關鍵在于“忠信篤敬”,如果小國失信于大國,必將招致災禍,于是他們竭力勸諫齊莊公,然而齊莊公卻沒有聽取他們的意見。
齊莊公擔心晉國對齊國實施報復,便派人與楚國聯系,希望與楚國結成同盟,共同對抗晉國。第二年,楚國派使者遽啟彊出使齊國,恰好齊國正在舉行祭社活動,齊莊公便邀遽啟彊共同觀禮,向其展示齊國的軍武裝備和戰陣演練。
陳文子聽說此事后連連嘆息道:“軍武裝備與戰陣演練是國家的核心機密,隨便向他國使者展示呢,今后在戰場上怎么能立于不敗之地?這真是愚蠢之極!如今諸侯各國無不虎視眈眈,蠢蠢欲動,齊國如果不嚴加防備,以后肯定會受到他國(楚國)的侵略!”
陳文子對當時的形勢有著冷靜的判斷:齊莊公頭腦簡單,見利忘義,剛愎自用,寡恩薄義,這樣的國君是難當大任的。國卿慶(封)、崔(杼)二氏為臣不忠,為人不義,品行低劣,兇殘暴戾,這樣的國卿也是難以長久維持的。反觀陳氏家族,力量單薄,羽翼未豐,況且不是齊國公室,寄人籬下,一舉一動都會遭人猜忌。在如此惡劣的生存環境中,能夠保全自己的清譽與性命已實屬不易,若想憑一己之力改變齊國的頹勢,則是極不明智的,因此他最終選擇了韜光養晦,靜觀時變,即便表達反對意見,自己也不直接出面,說話點到為止,絕不招惹是非。
公元前547年,齊、晉兩國之間的矛盾尚未化解,執政國卿崔杼弒殺齊莊公。
陳文子對于齊國內部的這種深層次矛盾早有洞悉。當初崔杼迎娶東郭姜時曾請人演卦卜問兇吉,遇“困”之“大過”,卜筮者因為怕得罪崔杼,都說是吉兆。后來有人將此卦演示給陳文子看,陳文子說:“夫從風,風隕,妻不可娶也。”他認為此卦極為兇險,如果崔杼一定要娶東郭氏,日后必將引起宮中內亂,妻死子亡,自己也入無所歸。
崔氏之亂后,齊國新立齊景公,崔、慶二氏當政,濫殺無辜,迫使齊群公子和賢大夫紛紛出逃別國。
陳文子也是在這段時間出逃避難的,不過他離開齊國的時間并不長,正如子張中所說的那樣,他每到一個國家都發現當政者“猶吾大夫崔子也”,因此又返回齊國了。
之后,如《易》卦言,崔氏家族內部發生內訌,崔氏諸子被伺機已久的慶封殺死,崔杼和東郭姜也自縊身亡。至此,齊國軍國大權完全落入慶封的掌控之中。
慶封擅權專政,激起了齊國上下的不滿,各種反對勢力正在悄悄聚集。
陳文子此時雖然已經告老還鄉,但他對齊國的政局變化洞若觀火,他認為陳氏集團接管齊國政權的時機已經成熟,于是就問其子陳無宇道:“禍亂馬上就要來臨,我們陳氏能有所得嗎?”陳無宇答道:“我們能得到的東西恐怕不僅僅是經濟方面的吧。”陳氏父子達成共識后,陳文子一方面告誡其子在亂局中要謹慎從事,要與慶封保持距離;另一方面在暗中聯絡各方力量,形成共識,伺機發起行動,清君之側。
是年秋八月,慶封率族人到東萊田獵,陳無宇同行。陳無宇向父親辭行,陳文子說:“慶氏即將大禍臨頭,此時你與其同行,恐怕會受到牽連,你為什么不推辭呢?”陳無宇說:“我若推辭,反而會引起慶封懷疑,不如中途你找一個借口把我招回來。”待陳無宇隨慶封出發后,陳文子立即派人與齊景公通氣,商定乘慶封不在都城臨淄之機向慶氏發起攻擊,時間就定在秋祭這一天。陳文子估算慶封等人到達東萊后,又派人捎信給陳無宇:“無宇之母疾病,請歸。”陳無宇假戲真做,痛哭流涕,慶封只好讓他趕回都城臨淄。陳無宇脫身以后,一路上拆毀橋梁,毀壞渡船,阻止慶封返回都城。
齊國秋祭這一天,齊景公與諸大夫齊集太廟,慶舍主持祭事,慶氏族人在祭祀中分別擔任不同的角色。其實齊國諸大夫密謀之事,慶氏已有所覺察,慶封身邊人曾勸他趕快返回都城臨淄,調集力量,加強防備,這樣局面尚可控制,但他妄自尊大,置若罔聞。欒(子雅)、高(子尾)、陳(須無)、鮑(鮑叔牙)四族家兵在陳文子的統一指揮下,聯手剿滅了慶舍。
此后,陳文子親自護送齊景公返回宮中。
之后,四族合力擊潰慶封。
慶氏集團被剪除后,齊景公命欒、高、陳、鮑四族為正卿,高躉、欒灶為政,將崔杼、慶封的家產悉數分給諸大夫,諸大夫各有所得,只有陳無宇一無所取,國人無不稱頌。
陳文子完成了陳氏“五世而昌”的歷史使命后便致仕返鄉,由陳無宇出任正卿。
齊景公死于公元前490年,后由晏孺子荼、悼公陽生、簡公壬相繼為齊君,共計不到10年時間。
孔子死于前479年。
孔子三十五歲時到齊國,齊景公欲重用,晏子諫言不妥,于是未成,后聞有人要刺殺自己,于是回魯國。
只是沒有記載要刺殺孔子的是誰?
孔子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但能行刺殺之事,大概就是利益關鍵者,陳文子應為可能者之一,至少為知情者,因此關乎陳家的國運。
子張好學好問。
只是這一問,困住了孔子。
“崔子弒齊君,陳文子有馬十乘,棄而違之。至于他邦,則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之一邦,則又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子張這一問在何時呢?
當不是在問令尹子文之后接著問的。
子張問令之后,孔子“未知,焉得仁?”
子張問陳之后,孔子“未知。焉得仁?”
子張兩問,孔子前為逗,后為句。
孔子流亡,子張一直相隨。子張問陳文子,文為謚號,也就是此時陳文子已經死了。
子張問陳最大的可能應是在孔子流亡后期,在聽到陳文子之死時問的。
以孔子之智之慧,焉能只看陳文子。
此時的孔子早已經不再把《易經》作為簡單的占卜之書。
從《左傳》看,陳文子之《易經》的研學之成未必在孔子之下,只是子張問仁,而孔子早就可能在想田氏“八世之后,莫之于京”了!
孔子此時已經望七。
陳文子是田之四世,其子陳無宇才到五世,這一切還都在演繹之中!
孔子以后,田氏代姜為齊,只是此齊非彼齊了。
孔子曰陳文子“清”,是清流?清議?亦或是清白?
以孔子之求仁求義,陳文子當不得清流,當不得清白,充其量為清議。
孔子演《易》,陳文子亦演《易》,這清議的背后都是天機重重!
子張之問,問到了孔子心結,孔子曰陳文子為“清”,從一地又到一地,皆為“君子不立于危墻”,反觀自己呢?
從流亡開始,從一個國家到另外一個國家,自己所思所行,較子于陳文子,自己當若何?
陳文子當為清議,我孔子自己呢?
陳文子一人避禍,自已帶著一群弟子何嘗不是?此時的孔子在遙望陳文子,遙望田氏,百年前,百年后,不可知。
從齊桓公十四年(公元前672年)田完至齊到公元前386年田和列為諸侯,經歷了286年。
此時孔子已經死了約百年。
子張看不到孔子的心緒起伏,接著問“仁矣乎?”
孔子曰:“未知。焉得仁?”
孔子只好說,“我真得不知道了。陳文子能得仁嗎?”
孔子不知道,子張只好自己去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