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小種突然覺得,祁德隆就是一座大山。自己只是一堆肉。拿血肉去動搖顛撲大山。
"難!太難了。"小種沮喪到了極點。他嘴里喃喃,聳肩塌背,低頭了。不再反抗了。
他突然明白了,那一個總是被中國人念叨的,叫孫悟空的猴子,為什么就是逃不過別人的手掌心?
此刻的小種,真的很同情孫悟空,大有心心相印,同病相憐的感覺。
祁德隆呢?此刻是心情大好。對小種,對這個寺廟,越來越奇之怪之,也越來越興趣盎然了。他側著腦袋,笑眉笑眼的,把手底下攥著的日本和尚,把這個叫小種的東洋人,又細心打量了一遍。
猛然間,他想起了老同學戴笠,戴局長,還有嘉陵江邊,那沉沉的暮靄和肅殺的秋風。一曲《越調.天凈沙》,渾厚的旋律,也在耳邊轟然響起。
山城的十月,秋意漸濃。坡嶺上,已是層林盡染,黃葉飄飄。蒼茫的嘉陵江,濤濤滾滾,載著中國人的仇和恨,流向遠方。
冷清的小碼頭,祁德隆正在和戴笠話別。
"紅葉晚蕭蕭,長亭酒一瓢。"
兩個人都已微熏。祁德隆性情孤放,閑云野鶴,從不作兒女狀。他雙手一抱拳,"兄臺保重啊,小弟就此別過!"說完轉身往船上走。
"且慢!"見祁德隆離開,戴笠脫口喊了起來。
"賢弟且慢行!"
他沖祁德隆連連擺手。看得出,他想說點什么。
祁德隆停住腳步,回頭看戴笠。他有點詫異,今天是怎么了? 與戴笠相知,前后加起來,超過了十年。從來沒見過戴笠如此猶豫,如此欲言又止。
當初,黃浦軍校六期,是時勢,是緣分,也是家國的命運,讓戴笠和祁德隆,讓兩個大修行人,站在了一起。祁德隆在日記里,每每尊揚戴笠,是當下最成就的"武者,智者,道者!"他知道以戴笠的佛法修為,足可躋身一流的禪師。
祁德隆素喜的是,超然出塵,"來往不逢人,長歌楚天碧。"云天之畔,水邊林下,一云,一鶴,一葉,一花,加上一鉤殘月,半闕小詩,幾許清風,"回看天際下中流,巖上無心云相逐。"祁德隆常說,有此等等,足矣!斯世復有何求?!
戴笠呢?主張入世修法,拯救世道人心。戴笠尊崇的,是大清朝最勤勉的皇帝雍正。他常說,雍正是入世最深,最徹底的禪師。(是啊,集榮華富貴,生殺予奪與一身,做了皇帝)是五百年一見的大修行人。
戴笠嘴邊哼唱的,總是雍正皇帝的句子,"梅影瘦,月朦朧,人在廣寒宮。"而他最喜歡和祁德隆念叨的禪境界,就是雍正的"圓通"詩。
見了真空空不空,圓明何處不圓通。
根塵心法都無物,妙用方知與物同。
他常揶揄祁德隆不能"圓明",修了一個二半調子禪。只求獨善一身,不敢入世,不敢和光同塵。甚至呵斥祁德隆,"成了你一尊佛,于眾生,于普天下世道人心,有何益處呢?"
戴笠在祁德隆心里,是尊貴的兄長。祁德隆常說,雨農兄是大象之人,是國家的擎天一柱。戴笠處事風格,向來果斷,干脆利落,從不拖泥帶水。生就是大胸懷,大智慧。可今天,這老兄是怎么了?
"雨農兄,還有何事交待啊?"祁德隆疑惑的發問。
"這……"
戴笠一時語塞,竟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幾只叫不上名字的水鳥,撲扇著潔白的羽翅,在天上飛翔。它們不時凌云直上,盤旋著飛進云天深處,無影無蹤。可不一會兒,又從蒼茫的云水一色間,悠然飄來。逐一江大水,戲幾層浪濤。輕輕的從二個人的頭頂上冉冉掠過。
鳥過天空,各不相干。這豈非禪機契合處呀!?祁德隆觸景生情,嫣然一笑。
"兄臺啊!眼前這云兒飛了,浪兒跳了,鳥兒也叫了。呵呵。"祁德隆清清嗓子。
"請問兄臺,這鳥兒飛,天兒空,無影無蹤,是何境界啊?"
"水凈沙自明,潮落石頭出,狗屁文章,一文不值。"聽祁德隆呈機鋒,戴笠濃眉上挑,隨口答道,一臉的不屑。
說話間,暮色漸濃,一鉤新月,正從滄浪的江水中,悄無聲息的升了出來。
見祁德隆滿臉不服氣的樣子。戴笠心想,是時候了,該賞他當頭一棒,也不枉我倆兄弟一埸。
"賢弟啊!"戴笠端起禪師架子,提高嗓門,大喝一聲。
"請問一川波濤,一彎新月,沒有你,沒有佛,當此時,又是何境界呢?"
"是……"
饒是祁德隆,一時間,竟也張口結舌。
"參吧!好好參去吧!"戴笠語重心長的說。
"大悟十多回,小悟無數回。別自以為是,死下心來,慢慢參去吧!"
"嗚……"長長的氣笛聲,劃破了江面上的沉寂。戴笠從內衣口袋里,掏出一疊紙箋。猶豫了一下,還是遞給了祁德隆。
"賢弟啊,你此行去金陵,愚兄有一緊要事相托。"
說話間,戴笠濃眉緊鎖,面色凝重起來。
"在金陵,有一個日本人的寺廟,在三牌樓一帶。"
"您是說那個臨濟分院?"祁德隆腦子浮出小種的身形。
"不錯。正是那個臨濟分院。"戴笠點點頭,向祁德隆走進半步。
"這個寺廟的住持,叫小種一郎。"
"我認識,和他打過交道。"祁德隆看著戴笠。
"其實,這個寺廟里還有一位住持,叫元一。這個寺廟里,可是有兩個住持啊。"
看得出來,戴笠對這個寺廟同時有兩個和尚住持,特別感興趣。
"這個元一和尚,我早有耳聞。"祁德隆想起當年經手的,鶴鳴庵玉佛失竊案。
"當時,把失竊的玉佛送回鶴鳴庵的,正是這個元一和尚。"
"對。就是他。"戴笠肯定地點點頭。
"金陵方面傳回的情報,說這個元一,是一個開悟的和尚。當年為其印證的是正是臨江寺的無塵大和尚。"
"不錯。無塵大和尚和妙藝師太,對這個元一,都極其敬重。"祁德隆有點遺憾的說:"我也一直想見識這個元一大和尚,討教一些問題,無奈錯過幾次機會。"
"一個寺廟,兩個住持。這于佛法,于廟規,已是怪哉奇事。"戴笠咬咬牙,指著祁德隆手里的幾張紙箋。
"最讓人不安的是,這個寺廟,其實是日本人在南京的秘密特務機構。據這幾份情報分析,那個叫小種的,很可能就是他們的核心領導。并且,"戴笠似乎為了引起祁德隆的重視,故意停頓了片刻。
"這個寺廟里,還有和尊道的影子。"
"是嗎?和尊道……"祁德隆皺起眉頭。他太知道尊和道了,這是日本最俱影響力的宗教組織,也是日本最神秘特務機構,幾百年來,象一張無形的大網,把整個日本籠罩著。
欲知這日本廟里到底有何玄機,且待老夫下回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