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煙閣心中一震,不知她要干什么,只愣愣地看著她。
厲湘壓低聲音道:“你方才說金滿堂臨死前寫了個一字,手指還停在‘一’字的左下方?”凌煙閣點頭,“不錯!怎么?”厲湘咬了下嘴唇,“也許他想寫的是兇手的名字!寫個‘一’字,再從左下方起筆,可以是個‘雪’字、也許是個‘曹’字……”
凌煙閣心道:“這小姑娘也想到了!”他見厲湘盯著自己,眼神中有一絲猶疑,但更多的是信賴,不由低聲道:“還可能是個‘云’字!”
他話一出口,便有些后悔。果然,厲湘驚得低呼一聲,“你是說……”凌煙閣見左右無人,亦低聲道:“肯定不是雪刀。金堂主死時他就在我眼前不遠。我料也不是曹少堂主,這谷中眾人,最堪疑的便是……”
他用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劃了個“展”字。厲湘掩住小口,險些呼出聲來。
“我也只是猜測,你只自己多小心便是了,且莫亂講!”凌煙閣停一下又道:“厲姑娘,你先去收拾吧。我……我……定要護你周全。”他猶豫一下,還是說出了這句話。厲湘臉上一紅,浮上一絲笑意。
“那你……到哪兒去?”
“我去找云展!”凌煙閣話一出口,扭身便走。他怕再說下去,自己更不舍離開。他不能忘記自己是個捕快!
陽光射在雪地上,還耀眼得很。凌煙閣盯著慘白的雪色,深吸一口氣,伸手叩響了房門。昨日右肩的傷口還略有些疼痛,也許劇斗起來會略有滯澀。自己也拿不準云展到底是何許人也。他看來謹慎寡言,但武功絲毫不弱,城府極深。相較起忘憂谷中群雄,自己最看不透的就是此人。
房門一開,云展迎了出來。他面色仍是一副恭謹,躬身讓道:“凌捕頭有何見教?”凌煙閣隨他進到屋中,順手掩上屋門,卻不就座。
他緊盯著云展,不發一言。云展等了片刻,不見凌煙閣發話,神色略有一絲緊張,忙道:“凌捕頭可有事么?”凌煙閣左手一翻,將手掌伸到云展面前。他掌中赫然是黑、白兩顆珠子。這兩顆珠子看來平平無奇,只是圓潤無比,黑者如墨,白者若雪,一點瑕疵也無。
云展一見,面色大變。“凌捕頭,這……這,你這是從何得來?”凌煙閣反問道:“這可是忘憂谷中之物?”云展湊近再看,點頭道:“這是我忘憂谷中鎮谷之物‘定風雪’!”
“定風雪?”凌煙閣看他神色鄭重,又問,“這兩顆珠子便是鎮谷之物么?”云展神色肅然,“凌捕頭,實不相瞞,這白珠名‘定雪’、黑珠名‘定風’。故老相傳,我忘憂谷口經年不凍,霧氣氤氳,全賴此二珠之力。它們都在谷主處,怎么會跑到凌捕頭手中?”
凌煙閣見云展露出焦急之色,將兩顆珠子遞到他掌中道:“云總管,這兩顆珠子是我驗尸時從宋三畏和金滿堂身上尋獲的。”云展接過珠子,雙手微微顫抖,聽凌煙閣一說,更是大驚,不由喃喃道,“他們……他們……怎么……”竟然說不出話來。
凌煙閣緩緩道,“云總管,這個案子蹊蹺得很。第一,兇手似要將谷中之人斬草除根,不似前三個案子一般,只悄悄殺了正主。第二,死者身上傷勢與梅枝兒等三人傷勢亦大不相同。第三,以兇手武功之高,不遜于當世絕頂人物,我實是想不出這等人物怎會出手做出如此事來。第四,群雄既是來援忘憂谷,宋三畏和金滿堂身上怎么會有這定風雪神珠,難道是他們私取不成?不知云總管認為如何?”
他邊說邊看云展神色,見云展臉色難看之極。
凌煙閣加重語氣,“云總管,你這兩日似有心事,時常出神,可瞞不過我!”云展臉上肌肉抽了兩抽,忽地一揖掃地,“凌捕頭,有一件事,云展本不應瞞你。如今看來,來援忘憂谷的眾人各懷鬼胎,那姓宋的二人居然趁火打劫,謀我谷中寶物。我一直懷疑,也許兇手便在眾人之中。只有凌捕頭你秉公執法。眼下事出緊急,我也不瞞你了。云某只求凌捕頭能保我家谷主度過此劫。”
他也不待凌煙閣回答,續道,“那摧花符的三件案子,本是有關聯的。”凌煙閣乍聞此言,亦是頗出意外,忙問,“什么?” 云展道,“凌捕頭可知道如意神侯?”
“你說的是‘食邑三千戶、門客八百人’的如意神侯么?”
“正是!梅枝兒、岳輕影和江無波三人,本都是如意侯任平生的紅顏知己!”
江湖中“賽溫侯”、“逍遙侯”這等綽號不在少數,可如意侯這名號并非自封,而是本朝開國皇帝親賜。首代如意神侯任縱橫本是草莽中人,只因機緣巧合,救過開國先帝。先帝得國,遍封功臣,問道任縱橫時,他只說不愿做官,只想逍遙如意,做個自在神仙。先帝聞言,哈哈大笑道,我就封你做個逍遙自在如意神仙侯。任縱橫再推辭不得,便受了這封號。
任家雖吃朝廷俸祿,但仍保持武林世家本色。因任家有朝廷背景,武林中人多少也要給上三分面子。但從朝廷看來,任家出身江湖,正好用之約束草莽英雄,勿使其反抗朝廷。當年任縱橫本不欲參與朝廷中事,但如意侯位代代相傳,其后世子孫未必都如他一般樂得逍遙。因此,如意侯府的勢力漸強,任家的人漸漸開始入朝為官。其府上門客亦漸多,且多是前來投奔的江湖中人。
數十年前,如意侯府在朝廷平兩淮叛亂中出力甚多,朝廷更為倚重。如今的朝廷中老臣勢微,開國元勛子孫多不成器。如意侯府隱然坐大,漸成朝廷中不可或缺的一股勢力。如今的如意侯任平生權威極重,朝中只有鎮撫大將軍楚圖南、東平王朱炯和賴太師等寥寥數人可與之分庭抗禮。
任平生在江湖上放蕩不羈,到處留情。偏生其人風流倜儻,又是侯爵之尊,也不知迷倒多少江湖中的女子。所謂紅顏知己云云,只是粉飾罷了,多半是與他有過露水姻緣。
凌煙閣在總捕衙門當差,又出身江湖,自然知道如意侯任平生。他聽云展一說,心中轉了幾個念頭,緩緩道:“云總管,你怎么知道此事?那此番云谷主接到摧花符,難不成說……”云展忙打斷他話道:“此事事關我谷主聲譽,云某不敢亂言!”
凌煙閣心道:“看他神情,似還知道詳情,只是不愿說罷了。云念裳看起來冷傲逼人,難道也與任平生有什么感情糾葛不成?”他心有所思,嘴上卻不閑著,“云總管,那你為何又將此事告知凌某?”云展道:“云某這兩日看出,你來此沒有他圖。我告訴你此事,只希望凌捕頭能想出一、二端倪。”
凌煙閣又盤算一陣,拱手道:“多謝云總管相告,這便告辭,咱們一會兒清樂忘憂廳見!”他走出門去,心道,看云展神情,不似編造,但又似仍有話未盡。若他所言屬實,這三件案子與如意侯有關,倒是個有用的線索。聽說如意侯任平生的夫人是江南七大幫派總盟主玉流川的妹妹。他到處留情,難道因為擺脫不了情債,便下殺手么?這倒也有三分合理。若如此,那云念裳豈非也是……?以此來看,云展不愿說也有道理。但縱然如此,忘憂谷中之事與那三件案子仍然大不相同。
他正想著,忽見遠方一人奔來,衣裾飄飄,若雪地中盛開的紫色幽蘭,不用看也知道定是厲湘。待厲湘來得近了,凌煙閣才發現她滿臉汗水,臉色慘白。
厲湘一見凌煙閣,幾乎要哭出聲來,“凌大哥,你快去,大事不好了!”凌煙閣見她神色,已猜到幾分。厲湘顫聲道,“是雪刀與九娘!”(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