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有這么一種認(rèn)知,喚醒記憶向來都是從味蕾開始,胃醒了,記憶就醒了,尤其是回家的時候。前不久,因為辭職的緣故回了一趟家,終于可以好好的和爸媽吃幾頓飯,把我生命里過去二十來年最熟悉的味道溫習(xí)一遍。
這些年回家,不論是乘火車還是坐飛機,爸媽都習(xí)慣性的提前一天向我反復(fù)確認(rèn)行程,啟程的時候更是會打個電話確認(rèn)我到家的具體時間,如果臨近飯點,他們更是會一個接著一個電話問我到了哪里,不為別的,就為我到家的時候吃上一口新鮮而又熱乎的。正是如此,在我從小的印象里,吃點好吃的,就成了一種表達愛意的方式。
-「家里有牛肉,還有你爸爸弄回來的野豬肉,市面上最近的蕹菜不太新鮮了,但看到有蘿卜菜買,你想吃啥?」
-「鱔魚吃不吃?要不明天包餃子?」
-「這個肉碗你可以用來下面,雞湯也給你留著?」
-「明早你是在家吃稀飯還是出去吃粉?」
只要我在家,以上這些就是和爸媽的日常對話,一天從吃開始,一天也從吃結(jié)束,每次在家逗留一星期左右的時間里,他們恨不得按著鐘點,掐著時間來定菜單,掃蕩一遍菜場,把當(dāng)季的新鮮食材全搜羅一番,頓頓不重樣地張羅三餐。每天的餐桌上都是七八個碗,自家腌的咸鴨蛋,當(dāng)季新鮮的蘿卜菜,本地產(chǎn)的土豆,鄉(xiāng)下殺的豬,不注水的黃牛肉,剛結(jié)完蓮蓬的藕,油潤肥厚的馬齒莧,結(jié)著松花的皮蛋,可惜我志向不在德云社,否則「報菜名」絕對是我的拿手好戲。
這次回家,我爸媽還念叨起這樣一個事情。那次大約是放暑假,我一個人在家翻著舊雜志,其中有篇文章是講吃,當(dāng)時處于幼年饞蟲期的我,面對著一個個黑色的方塊字都看得食指大動,急不可耐,一個電話就打給正在上班的爸爸,要他下班后多買點零食回來,這事兒被我媽念叨了好幾年,這次回家趁著唐成來我家吃飯的時候又回顧了一下。
除了看書饞得想吃零食之外,另一件經(jīng)常被我爸媽拿出來取笑我的老梗就是蛋炒飯。
當(dāng)天中午我一個人在家,下午我媽下班回來見廚房也算窗明幾凈,就問我中午吃的什么,我說蛋炒飯,她也就支吾了一聲表示知道了,當(dāng)她打掃衛(wèi)生的時候發(fā)現(xiàn)垃圾桶里多了一堆蛋殼,問我這是怎么回事兒,中午到底吃了多少個蛋。我略作委屈地說:「不多,也就六個……」我媽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個勁地感嘆人家炒個蛋炒飯一個蛋足以,而我簡直就是暴殄天物浪費糧食。
我覺得這也不能全怪我,那段時間我正好一個勁地在讀梁實秋的《雅舍小品》,其中有一篇寫到胡適夸耀自己夫人蛋炒飯做得好,用他的話說就是「飯里看不見蛋而蛋味十足」。我不過就是依著梁先生的猜測復(fù)刻了一下這一道美味,把飯放在攪好的蛋里拌勻后再下鍋炒,一不小心蛋就放多了。
這里不禁還要插一句,作為一個湖南人,其實小時候我對臘味并不感冒,還是多虧了梁實秋,讓我這個只愛新鮮食材的人對臘味有了新的認(rèn)知,至今我也只愛梁先生所寫的那種烹飪方法:「臘肉刷洗干凈之后,整塊的蒸。蒸過再切薄片。再炒一次最好,加青蒜炒,青蒜綠葉可以用但不宜大多,宜以白的蒜莖為主。加幾條紅辣椒也很好。在不得青蒜的候始可以大蔥代替。」
不得不說,從這件事上可以看出,梁實秋和胡適是日后影響我飲食審美的兩個重要人物。
回想一下我的童年至今,除了動畫片,最愛的電視節(jié)目莫過于美食節(jié)目,臺灣東風(fēng)衛(wèi)視的《筷子美食家》,央視的《天天飲食》,吳宗憲的《食字路口》,蔡瀾的《蔡瀾提菜籃》,杰米·奧利佛的《原味主廚》,以至于后來看書也專注于其中的吃食,家里的一本《掌故辭典》被我翻來覆去的永遠是有關(guān)吃的掌故,這也是為何中國現(xiàn)代作家里我尤其鐘愛汪曾祺與梁實秋,而胡適、魯迅也因吃而在我眼里顯得可愛。
有次打發(fā)時間,在家拿起一本詩集,讀到張志和的《漁父》,里面有句:「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剛讀完,我就沒有再讀下去的興致,嘴里回味的全是松鼠鱖魚的滋味,哪還有詩意。我朋友薛蘿衣在微博里回復(fù)我說,這首詩要是再搭配上蘇軾的:「竹外桃花三兩枝, 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 正是河豚欲上時。」簡直比滿漢全席還要誘人。
想起前段時間火了一句話:「你餓不餓?我去下碗面給你吃?」
托 TVB 的洪福,讓這句話成了治愈心靈最好的開場白,于是深夜煮一碗熱騰騰的面窩在沙發(fā)里把胃填飽就成了一件最幸福的小事。
我的深夜吃面的記憶無疑是彌漫著豬油香的。一束常年備在廚房的掛面,煮開水下鍋,沸騰兩次,撈出,盛到配好豬油、精鹽、蒜末和老抽的碗中,趁熱拌動,讓每根面條都掛滿放亮的豬油,然后在沙發(fā)上讓身體處于一個最舒服的姿勢,接下來就只要專心做一件事,吃。不必顧忌吃相,也不擔(dān)心會胖,大口大口讓口腔中不留空隙,安心享受這一切。
吃面絕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活動之一,完全豐儉由人。像我這么一個懶人,在煮面上永遠是樂此不疲。尤其是家里燉了羊肉,第二天不消說,我一定是煮面。從冰箱中端出已經(jīng)成凍的羊肉湯,瓦上一大勺羊肉湯凍到碗中,中間還夾著羊肉最好,下面入鍋,煮熟撈出,剛還冒著涼氣的肉凍遇上熱騰騰的面條,立馬就化作濃稠的湯汁掛在面上,充分拌勻之后面條剛好到了可以吃的溫度,吸收了湯汁的面條入口滿是羊肉香,不見羊肉卻肉味十足。再嚼上兩朵焯過水的西蘭花,就兩字,滿足。
因為出門在外,所以三不五時的我會買點好吃的寄回家,有時是臺灣的 RJ 鳳梨酥,有時是廣州某家小店的曲奇,諸如此類,全是一些可供消遣的小點心。這次回家臨近中秋,看到曹臻一她的店里新做了火腿小酥,買了一盒回家,當(dāng)做月餅來過中秋。
收到貨,我對曹臻一說,她在詩人出周邊這條路上越走越美味。而她用一句近乎真理的話回我:「生而為人的尊嚴(yán)之一就是吃點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