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文/王黎奎
? 母愛如花,芬芳溫馨,溫暖一生——題記
孩子打小就臭美,很注重自己的發型。從上小學起,就只認巷子里一家名為“藝首遮天”的理發館,別的地方堅決不去。一次,這家店連續幾天關門,只好帶他去了另外一家。理完發后,一直噘著個嘴,幾天了像霜打的茄子,蔫頭耷腦,悶悶不樂。這又勾起了我童年的記憶,懷念起了母親的“發藝”。
西北的農村把理發叫“剃頭”。全村只有那么一兩個“自學成才”的剃頭匠,“剃頭”工具是那種帶個小木柄的單面刀,看上去有點瘆人。在勞作空閑間,天氣晴好、陽光燦爛的日子,要“剃頭”的人會把院落打掃得干干凈凈,燒兩壺熱水、搬幾把凳子、搭一條毛巾,然后鄭重其事地去請剃頭匠,很有儀式感。
大人們“剃頭”的時候,孩子們會圍在旁邊看熱鬧。剃頭匠一向繃個臉,看上去一本正經。先是拿起大剪刀“咔嚓咔嚓”,三下五除二把頭發剪得七零八落。然后,在閃著寒光的青石條上磨刀霍霍,一陣“呲啦呲啦”剃過之后,碎發很快散落一地,腦袋便漸漸泛出光亮來,活脫脫一個剝了皮的大土豆。“光光頭,打醬油……”我們唱著跳著,笑得人仰馬翻。
莊稼人“剃頭”一年也就兩三次,但過年是必須要剃的?!坝绣X沒錢,剃個光頭過年”。因此,年前是剃頭匠最為紅火的時候。忙亂中,會把小孩的頭剃成“小鍋蓋”,也會在大人的禿腦袋上留幾個紅線蟲似的血口子,但個個都顯得清清爽爽,滿面春光,似乎剃走了過去缺衣少糧的苦日子,種下了來年風調雨順的好光景。
到我上小學的時候,開始有了手動的理發推子。在鄉鎮供銷社工作的父親,為家里置辦了一把。心靈手巧的母親,在大哥和二哥頭上分別練過幾次手藝后,很快就掌握了基本要領。輪到給我理發時,已經非常熟練、得心應手了,理出的發型有模有樣,母親也成了全村第一個“理發師”。
母親理發不僅悟性好,而且很有審美觀。什么樣的臉型該搭配什么發型,她都會認真揣摩,理岀的發型長短勻稱,棱角分明,非常洋氣。理完發后,母親會從頭到臉到脖子給我們洗上一番。寂靜的小院里、暖暖的陽光下,母親的雙手在我們的臉頰、頭上輕揉搓摩,那種感覺無比愜意,閉上眼讓人舒坦得昏昏欲睡......
母親理發的消息傳開后,左鄰右舍都會帶孩子們來理,母親從不拒絕。不管多忙,她都要放下手中的活拿起推子。我們則成了她的小助手,一會兒遞梳子、一會兒拿剪子,忙得不亦樂乎,家里也儼然變成了理發館。“鄉里鄉親的,你對人家好,人家才會舍得對你好”。母親用她一個農村婦女樸實本真的言行,告訴我們寬心做人、舍得做事的人生大道理。
上高中時,我離開了家鄉,寄宿在離家較遠的市區中學。第一次興沖沖地花錢去理發,遇見了一位涂著紅唇、豐乳肥臀、渾身散發著怪味的老板娘。洗頭時,她留著長指甲的一雙利爪扣得我頭皮生疼。人尚未坐穩,剪刀便“嚓嚓”作響,感覺非??鋸垺R魂嚒拔宋恕钡碾娡坡曔^后,一照鏡子,典型一個“鍋蓋頭”,讓我無比憤怒。乖乖掏錢,悻悻而歸,發誓不再進理發館。
整個學生時期,我們兄妹四人一直習慣著讓母親理發。直到各自成家后,母親的“發藝”才漸漸淡出了我們的生活。那把手動的老式理發推子,雖然早已銹跡斑斑、鈍得無法使用,但母親卻舍不得扔,一直保存在她的木箱子里。母親說,想你們的時候看見它,就像看到了你們小時候的模樣。
母親一生辛勞節儉。隨我在縣城居住后,從來都舍不得亂花一分錢。自己的頭發長了,我要帶她去理發店,她堅決不肯。母親說,理個發要10塊錢,夠咱一家幾天的買菜錢呢。后來,我發現,趁我們都不在的時候,母親偷偷對著鏡子,拿著剪刀自己給自己剪頭發。這讓我感到萬分愧疚,一種難言的滋味頓時涌上心頭……
母親患有嚴重的高血壓,沒能躲過73歲的坎兒。她是在半夜突然發病的,高血壓引發腦溢血,在昏迷中無助地苦苦掙扎,胸前留下道道新鮮的抓痕,床單被褥也蹬作一團。那一夜,她究竟遭受了怎樣的磨難,我們永遠也無法得知。等兄妹們心急火燎全部趕到后,母親已經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平靜祥和的臉上卻看不出絲毫痛苦的表情。
或許母親早有預感。淚眼朦朧中,我發現她似乎剛剪過頭發不久,齊耳的短發剪得參差不齊,坑坑洼洼,像一層層花白的梯田。握著母親冰冷的手,我腦海里一片空白,看著她原本不到80斤的身體,突然像是縮去了許多,滿臉刻滿深深的皺紋,如同被歲月侵蝕風干了的一截枯木,讓人心如刀割,悲痛欲絕……
母親走后,每逢理發便會想起她,那寂靜的小院、暖暖的陽光、輕柔的搓摩,總讓人心生溫暖,夢縈魂牽,成為對母親最溫馨最美好的回憶。后來,因為搬家,我無意間打開了母親存放“寶貝”的木箱子,在一個紅布包袱里,猛然發現了母親用過的那把老式理發推子,旁邊還有四個裹著頭發的小紙包,上面歪歪扭扭寫著我們兄妹四人的乳名。
那一刻,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