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50]模特
品檢部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等時間，等美娜會不會來上班。夏欣然正襟危坐，手里的筆卻轉得飛快。
八點二十分，秦守業來了。夏欣然猛地站起來，看著他。而他像往常一樣，緩緩走進技術部，拿著茶杯倒茶，然后坐下來，不緊不慢地開始搗鼓他那一堆電路板。
品檢部幾乎所有人都盯著夏欣然和秦守業。他們在心里猜測這件事的結局。人總是喜歡臆想和自己八桿子都打不著的事情，別人的八卦永遠是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夏欣然終究是最不能冷靜的那一個。她跑進秦守業的辦公室，好奇又擔心地問：“你們有沒有怎么樣？”
秦守業放下手里的電路板，向椅子后靠了靠，嚴肅地說：“她是無辜的，你不該用你們的錯誤去毀掉她的人生，你還沒有這個資格。”
“你說什么？為什么？”
“因為我喜歡善良。”
“神經病，你憑什么這么做，憑什么？他們還不是男女朋友，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秦守業心里咯噔一下，難道自己真的親手毀了她嗎？
“呵呵，天意啊，她終究還是要成破鞋的。你以為孫明揚真的愛她嗎？不，他就是愛她的臉蛋和處女之身。”
“你有病，出去！”秦守業已經不容許自己的耳朵里再充滿任何污言穢語，他討厭這種得不到就報復的惡毒女人。
夏欣然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摔門而去。品檢部的人全都盯著她。她臉紅脖子粗地吼了一句：“看什么看！”然后揚長而去。
走出廠大門，她心里的怒氣和怨氣更深重了些，她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他們的過去猶如電影般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她要去找他，證明事情沒有她想的那么糟。
站在孫明揚家門口，她使勁全身力氣錘門，邊錘邊叫：“孫明揚，開門，開門……”
屋子里美娜哭泣著，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殘缺的人生，孫明揚像只狗一樣趴在美娜身邊，請求她的原諒。
門外激烈的敲門聲，還有那個女人的聲音，讓美娜更加憤怒了。她要問她，是不是她故意灌醉她。
美娜起身，打開門，一把抓住夏欣然的頭發，瘋一樣地將她拽進房間。夏欣然也拽著美娜的衣領，兩人在門口廝打。
“你是故意灌我酒，是嗎？為什么這么對我？”
“怎么，那個忘恩負義的男人把你睡了！哈哈……”
“為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你問他啊……”
兩個人互相拽著彼此的衣服，沒有任何一個人放手。
孫明揚坐在地上，低著頭，聽著兩個女人間最殘酷的情債廝殺。而他并沒有上前制止的意思。
“孫明揚，你他媽真是個孫子，我真是瞎了眼，看上你，白糟蹋了我那么多年青春。你就不是一個男人。”
夏欣然看到坐在地上的孫明揚，心里的怒火瞬間轉向他，他是一個男人，可遇到任何事情他就只會扮演一個孬種。她痛恨他這樣的模樣，就像她被經理強奸，他也是這副慫樣。
“焦美娜，松手。你看到了吧，這就是這個男人的本性，你喜歡他，跟我的下場一樣。我跟著他一起來深圳，一起賣CD，賣襪子，他為了在廠里站穩腳跟，要去我討好經理。這一切我都為他做了，他呢，還是照樣拋棄了我。”
美娜看到哭泣的夏欣然，心里居然泛起了同身為女人的憐憫心，她因為愛他，才做出這樣的事情。
“為什么最后將我送去了孫明揚家？”美娜抬頭看著夏欣然，她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呵呵，都是天意。我把你交給了秦守業，因為他說你和他妻子很像，我以為他會對你……沒想到他以為你們是男女朋友，所以……我不想這樣，我一點兒都不想。你知道嗎？孫明揚他嫌棄我被經理強奸，所以他不要我了。可我都是為了他，為了他啊……”
美娜聽完，心里格外難受，她認識的孫明揚居然是這樣的男人，他居然隱藏得那么深，這么久自己還把他錯當李猛，他配嗎？他分明就是玷污了他。
美娜拉好自己的衣服，走出孫明揚家。她不知道腳下的路到底在哪里？沒有工作，沒有地方可去，還被人污了名節。
她一個人走在街道上，淚水像決堤的洪水，傾瀉而下。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哪里會是她的容身之地？
深圳兩年，她依舊沒有混成她想要的樣子，反而失去了一個女人最重要的貞潔。
她在馬路上走了好久，又去街邊的公園坐了好久，最后她決定趁同事們還沒有下班，先去宿舍將自己的行李拿出來。
她帶走了大號的行李箱，和床上的鋪蓋，她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是沒地方去，她還可以在橋洞下過一晚。
她得盡快找到另一份工作，生活不容許她憂傷，哪怕失貞這么讓女人痛苦的事情，都不會給她一天時間讓她去傷感。
立交橋下的橋洞里，有很多流浪漢。他們都蜷縮在各種身下一張張薄薄的報紙做的床上，看著橋洞外的天空，聽橋下潺潺的流水聲。他們的衣服是襤褸不堪的，有的甚至都不足以遮蔽私密部位，他們的頭發像一堆堆雜草，胡亂向天生長著，他們的身體散發出一陣陣難聞的臭味，像是從來都沒有洗過澡。
這堆人看到她這樣一個漂亮又柔弱的姑娘，也便沒有了惡意，或許他們明白，今夜她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
橋洞下有一個可憐的婦人，她似乎得了什么怪病，腿和手上的肉已經潰爛，她縮在角落里，呻吟著，像是等待死神快點將她帶走。她活著太痛了，美娜都覺得痛。
美娜已經顧不得自己的悲傷，她起身抱著自己的褥子朝那位婦人走過去，她想把它送給她。
“阿姨，這個我用過幾個月，還能用，你鋪著睡。”
那位婦人，抬起頭，紅著眼對她笑了：“姑娘，我不要，我快走了，用不著了……好孩子！”
“您這是什么病？”
“嗨，不是啥大病，就是車禍感染了，沒有人給我看病，發膿了！這個不傳染的，你不擔心！”
“我不是這個意思？那您的家人呢？”
“兒子兒媳婦只要我的賠償金，不要他老媽……”
婦人說著已經泣不成聲。美娜拿出紙巾，放在她手里，又把鋪蓋放下，起身離開了。
她已經不能在這里久留。深圳這片地方，仿佛是兩個世界的極端，一端歌舞升平，一端生不如死。
她走之前將自己的被子送給了一位老爺爺，他或許跟那位婦人一樣，被趕出了家門。比起這些人，自己的這些痛苦到底算什么？她必須盡快振作起來。她拖著皮箱，去了一家招待所，仍舊五十塊一晚。
這一夜美娜失眠了，徹夜無眠。次日清晨，頭痛欲裂，頭重腳輕，整個人一點精神都沒有。
于是她決定再補一會兒覺，然后去找工作。剛睡著一會她就做了一個夢，夢里姥姥來看她了，要她多注意休息，有時間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醒來后，她覺得自己睡傻了，也覺得這個夢真是很無趣，姥姥來，為什么就不能給她迷茫的生活指條路呢？偏偏要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心里暗暗責備一個已經死去多年的老人。
美娜找到工作已是一星期以后。曾經她那么迫切想進廠，現在她根本不想再去過那么暗無天日的生活。于是她找到了一份銷售的工作，成了金悅商場的一名女裝品牌店導購。
入職第一天，那就成功賣出一套五百塊的衣服。入職第二天，她的營業額一千二百塊，入職第三天基本與第二天持平。店長劉思影看到美娜這個機靈又會說話的女孩子，心里由衷地歡喜。她的相貌和身材，簡直無可挑剔。如果穿上本店的服裝，再畫上精致的妝容，肯定會成為整個大樓里的招牌。
“美娜，姐給你個任務，回去學學化妝，明天來，穿店里的衣服，當個模特，賣出衣服的提成可以在給你一個點，怎么樣？”
“好，我學，我學……”美娜開心地笑了。
劉思影給美娜推薦買哪幾種化妝品，怎么畫，都簡單跟她說了一下。美娜似乎有特殊的天賦，學任何東西都非常快。
下班后，她連晚飯都沒吃，就直接跑宿舍，最近她總是沒有什么胃口。她開始在自己臉上練手，畫了一遍不滿意，洗了再畫，再畫，再洗，如此重復十多遍，同宿舍的姑娘都被她拉著畫了濃淡相宜的妝。
第二日早晨，她比平時早起四十分鐘，開始化妝。看到鏡子里濃妝淡抹后的自己，她不禁笑了。
“我的媽呀，我怎么這么幸運招到你這個美人胚子，寶貝，你太漂亮了。快，給美娜拿那件黑色的連衣裙套裝，我保證，今天這套衣服絕對大賣。”
劉思影笑著拉著美娜的手，左右轉圈。
“衣服來了，快別轉了。”
“快去換，我們都等著看你呢！”
美娜拿起衣服，被推進了更衣室。
她笑著，將自己的衣服脫掉，拿起那件黑色的連衣裙抖了抖，吊牌跌落出來，她拿起來看了看。眼睛都直了，這件裙子要760，太貴了。她又翻出那件白色外套的吊牌，455，這一套衣服要上千塊，抵火鍋店一個月的工資。
第一次穿這么貴的衣服，她感到很不適應，生怕把哪里弄臟了，劃破了。連穿上它，都格外的小心，不敢像穿自己衣服一樣，硬撐。
美娜穿好后，走出去。大家的目光都停在她身上。烏黑飄逸的長發，一副精致的妝容，一套上千塊的衣服，一雙劉思影送的高跟鞋，整個人瞬間就變成了人人艷羨的大美人。
美娜站在鏡子里，看著自己，流出自信的笑容。如果可以，以后的以后，她希望自己永遠可以穿這么有質感的衣服，畫這么精致的淡妝，過更加精彩的生活。
“咦，這個姑娘穿的這套衣服真好看！”一個漂亮的女人挽著自己丈夫的手，說道。
“進去試試。”男人手里提著一個小的手提包，穿著一套黑色的西裝，手上戴著一塊泛著金光的某名牌手表。美娜看著他們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先生，您太太真是好眼光。這套衣服是意大利純手工制做，簡潔大方，裙擺上有繡花設計，讓整件衣服不會太顯沉悶。白色的西裝外套，采用天然冰絲面料，不會顯得臃腫，反而會很隨身。胸口處有一枚別致的藍色精靈胸針，更顯您太太的華貴典雅高貴大方。”
“這小姑娘真會說！行了，拿一套中號讓她去試試。”漂亮女人笑著看著自己的老公，兩個人看上去很和諧。
“好的先生，您在這里稍坐，休息一下。”
美娜就如此賣掉了這套衣服。
直到晚上下班，美娜賣掉五套衣服，創下商場歷史最高峰。商場總經理對該店新穎的銷售模式提出表揚，同時給美娜最佳銷售代表的榮譽稱號。
近日美娜，欲感覺心身疲憊，每天總打瞌睡，吃飯也沒有胃口，整個人更加消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