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49]初夜
秦守業到底是怎樣的技術員,為何他能天天守在技術部。而其他技術員,不是忙著開發新技術,就是在外交流學習。只有他,守著辦公室,解決一些廠里突發的技術問題。
他的藍色靜電服似乎很有年代感,袖口都破了兩個小洞,顏色也略顯黯淡。他抬起頭看人的時候,眼鏡總是跌落在鼻梁上,總是讓人感到很滑稽,他的眼睛其實很大,但卻因為長時間戴眼鏡略微有些深陷。整體看上去有一種老爺爺帶著老花鏡看報紙的感覺,其實他的年齡并不算太大。
美娜將他給的書仔仔細細翻看了好多遍,做了好多筆記。她想要等這本書完全變成她自己的以后,再把書還給他。如此,就算是他出考題,她也能夠對答如流。
來電子廠已經一個月了,美娜覺得非常的充實,她每天都會學到不同的知識,認識不同的人。她從進廠就做品檢,已經讓很多人羨慕不已,加之她又是一個在學習方面很刻苦用功的人,很快就贏得了品檢部負責人夏欣然的贊美。
“今天的月會,我主要想跟大家提一個人,就是咱們的小焦。大家伙都學學人家,對待工作認真負責,不懂就問,查閱資料。不像咱們中間某些人,干了好幾年,竟然連手機電池工作原理都不知道。”
夏部長一席話,讓美娜成了全品檢部的焦點。她的臉被眾人的目光烤得焦紅,她心里暗暗想夏部長這么說豈不是讓她成了眾矢之的。表揚歸表揚,可為什么要說后半句,這明顯就是說給某些人聽的。美娜感到自己才來一個月,就已經招惹了他們當中的某些人。
她本來還想通過別人了解秦守業,可看現在的情況,能和她交好的人并不多。
夏部長這個美貌的女人,說話只思考她領導的話語威力,卻不考慮底下員工的感受,這讓她在美娜心里的領導地位有些動搖。她終歸還是太年輕。在美娜看來,她和孫明揚差不多年紀相仿。但是她能坐上領導的位置,也該是不簡單的。
“下個月,月初,大家要好好干,廠里接了一個大單,勢必要加班,大家都提前做好準備。忙完這一單,我們大伙出去聚聚,放松下心情?!?/p>
“耶,這個好……”
“加班好,有加班費……”
“咱們好久沒出去玩了,期待……”
眾人開始議論紛紛,完全忘記了剛才被批評的事。夏欣然也露出了不明所以的微笑。一個領導人的情緒可以說變就變,表情上沒有任何不自然,這也讓美娜由衷地佩服。
半個月的加班加點,美娜頓感身心俱疲,好在有加班費,讓她感到安慰。日日熬到十二點鐘,第二天早上又得繼續,然后一天都在見不了太陽光的工廠里拼手力和眼力。
美娜又開始覺得原來她曾經希望的工作,竟然也是這么無趣。有的人走了,大概也是受不了這暗無天日的生活,有的人來了,大概也是跟自己一樣,對它的期望值太高。
加完班后的第二天,美娜就去給秦守業還書了。這本書她已經看得滾瓜爛熟,沒有什么問題能夠難倒她。她對自己的學習能力充滿了自信。
“秦部長,不好意思我才來還書。最近加班,我看您也忙,所以沒來打擾您?!泵滥日f著邊用眼睛搜尋可以放得下書的空白桌面。他的辦公桌到處都是各種小螺絲,電路板,手機模型,顯得格外雜亂。
“你給我吧,我這桌子太亂了。”秦守業似乎看懂了美娜的眼神。
美娜笑了笑,將書遞過去。他的手還是和上次一樣,又濕又熱。
“你看的怎么樣?有啥問題要問我?”
“沒,暫時還沒有,我做了很多筆記。”
“嗯,平時多看看,有問題就來問我,我說考你呢,看你的樣子也不用考了,你感覺很自信?!泵滥刃Χ徽Z。
“哦,對了,你們部門聚餐慶祝,你去嗎?”
“去啊,部長也去嗎?”
“去,我也好久都沒有這么輕松過了。你讓我感到很放松。”他說完又用他那雙大而深陷的眼鏡盯著美娜,臉上的笑容有種美娜看不懂的凝滯和沉悶。他在想什么嗎?美娜覺得這個人就像一個謎。
第二日,下午六點下班后,品檢部所有人都應夏欣然的邀請去了橘子洲頭音樂烤吧,包括技術部秦守業。美娜很納悶為什么技術部只有秦守業來,他們是否有什么關系?
美娜第一次來這種大型的音樂烤吧。巨大的包廂里,彩燈交替更迭頻繁發出刺眼的光芒,音響的聲音大得震耳欲聾,桌子上啤酒瓶站成隊,排成列,同事們似有不醉不歸的陣勢。美娜被這場面嚇到了,她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單單就燈光一點,她都受不了。
她感到自己頭暈目眩,眼睛也不受控制地想要閉上。可即使閉上眼,那一束束刺激的光還是會閃痛她的眼,音樂還是以它強勁的爆發力,直接牽動她的心臟。她坐在沙發的角落里,低著頭,拼命地適應周遭環境。她要適應這里所有的生活,不能被看低,包括這件本該高興慶祝的事。
美娜花費二十分鐘慢慢適應了刺眼燈光對她的挑戰,勁爆音樂對她的襲擊,同事一杯接一杯啤酒的洗劫,現在她已經不懼怕了。她開始被動接受同事們輪番地灌酒。
“哎呀,咱們小焦居然這么能喝,平時看她文文弱弱,原來都是裝的??!”夏欣然說完,使了一個眼神給同坐的男同事。大伙又開始給美娜敬酒,仿佛要發泄一下他們內心深處的嫉妒。
“夏部長,我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明天……明天上不了班了……”美娜被幾個同事簇擁著喝的跌三到四。
秦守業坐在角落里,唱著一首孤單的沒有任何人合唱的《知心愛人》。他仿佛就像一座孤島,靜靜的處在黑暗幽深里,誰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沒事,你要來不了,我給你請假。好不容易遇上你這么個大酒量?!毕牟块L絲毫沒有放過美娜的意思。這場酒局仿佛是專門為灌醉美娜而設計的。
酒過三巡,已是凌晨十二點。美娜已經喝的不省人事。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夏欣然送走其他同事后,寞然地跌坐在沙發上,似乎卸下了她一天的偽裝,前所未有的放松。
秦守業還坐在角落里,用他山一樣的背影,掩飾著他內心的痛苦和不安。
“秦守業,別裝了,人已經在這了,你愿意怎樣就怎樣?!?/p>
“你這樣做值得嗎?”
“呵呵,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你還是管好你自己的事?!?/p>
“他不會原諒你。”
“那又怎樣,至少我要讓他痛苦。就像當初他讓我痛苦一樣?!?/p>
“孫明揚他不會放過你?!?/p>
“哈哈……哪有什么關系,過了今夜,你以為他會崇高地再喜歡她嗎?”
“你走吧!剩下的事你不用管。”
“哈哈……我終于如愿了,女人,這就是你靠男人的下場?!毕男廊徽f完提起她的包,跌跌撞撞笑著走了出去。
秦守業起身,坐在美娜的身旁,低頭看著她,沒有眼鏡的透視,就這樣近距離地看著一個跟他死去的妻子很相像的一個女人。
美娜四仰八叉躺在沙發上,胸部隨著她均勻的呼吸聲,起起伏伏。一縷頭發滑落在她的臉上,秦守業伸手將它別在她的耳后,她睡得很沉,一點意識都沒有。
他看著她,經過一晚上的心理斗爭,他終究沒有勇氣邁出這一步。妻子的死象,一遍遍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她的孕肚,已經超過了她的胸部,她的下身血流不止。她死于難產,孩子也胎死腹中。
回憶總是讓他痛苦,這個女孩那么好學上進,她是妻子的縮小版,可她終究不是妻子,不是??!
他眼里的淚滑落在她的臉上,他幫她輕手擦去,然后起身,重重地吸了口氣。
他拿起電話,按下孫明揚的電話。
“名揚,來橘子洲頭接你的女朋友,她喝醉了?!?/p>
孫明揚掛了電話,就迅速跑去烤吧。
包廂里,空無一人。滿地狼藉,啤酒瓶滾落在地上發出刺耳的碰撞聲。孫明揚跑過去,首先看的是美娜的衣服,檢查她有沒有被人動過。
美娜躺得四仰八叉,可她的襯衣扣全部都扣得嚴嚴實實,褲子還是那條水藍色牛仔褲,鞋還是那雙白色的膠鞋,可以用完好無損來形容。
他走近她,輕輕地嘆了口氣,然后坐在她身邊,眼鏡直勾勾盯著她。她的美麗臉龐,他已經快兩個月沒見過了,他有些激動。
他拉起他的手,低下頭輕輕吻了一下。就是這一吻,讓他春心蕩漾,焦灼不安。
他又坐起來,看著她,心里浮現出兩人在一起的場景,他感到既興奮又開心。
他站起來,在啤酒瓶的縫隙里,走來走去,他在考慮,到底該將她送去哪里。
“我想要的人,就在這里,我應該得到她的人,再得到她的心……是不是應該這樣?”孫明揚轉過身看著沙發里的美娜,自言自語。
正在這時,美娜又翻了一個身,用屁股對著他,整個人蜷縮在沙發的靠背里,瘦瘦弱弱的背影,讓孫明揚一下就掙脫了最后的防線。她需要被保護,她那么瘦弱,孤身一個人來到這諾大的城市,她應該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人,這個人就應該是他孫明揚。
孫明揚走過去,一把抱起美娜,出了橘子洲頭,去了自己的單身公寓。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斜射在美娜的臉上,她感到有些刺眼,隨即翻了一下身。她似乎感覺哪里不對勁,床變軟了,身體很疲乏,似乎連睡衣都沒穿,大腿也有些酸痛,空氣怎么也有些不同,淡淡地煙草味和油煙味。美娜一個機靈,坐起來,睡眼惺忪中,她看到廚房里孫明揚忙碌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