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48]工廠
孫明揚并沒有在海邊向美娜表白。因為美娜似乎有意回避這個問題。每次他想說，她都故意打斷，讓他看這兒看那，似乎根本無心聽他說什么。
美娜表面上并不抗拒孫明揚的示好，依舊和他保持著非常友好又有些曖昧的同事關系。
她會和他一起出去玩，聽他講他和老板的故事，接受他送的小禮物。可就是不給他示愛的機會。
美娜明白孫明揚對她的情誼，可她總能在他的身上看到李猛的影子，這讓她很苦惱。她想要公平，任何時候都想要。
假如因為他有李猛的影子而接受他，那么對他是不公平的。她討厭這種不公平待遇，她想要完全忘掉李猛，然后再坦蕩地接受他。
女人一生只應該有一次婚姻，一個孩子，一個老公。這是美娜的認知。她不要再走母親的路，哪怕婚姻走到一半，有一方先離開了，她也要守著回憶繼續過生活，而不是學母親的樣子，再次擁有第二春。
她對婚姻的執念，從母親和繼父結婚時，就慢慢存在了。而這么多年，她看到了母親在這段婚姻里的不易。可是即便她看到，她也會認為這是母親應該承受的。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是她選擇的代價。
現在，輪到她做人生選擇，她又如何不謹慎呢？
喜歡李猛，可終究他們再無交集。他是大學生，可她呢？一個不知道未來在哪里的打工妹，如何能夠平等地在一起？
是的，美娜想要的愛情，是建立在雙方平等的基礎上的。
喜歡孫明揚，可他身上總有李猛的影子，這讓美娜很痛苦。每次想要更進一步，卻發現自己心里清楚地將他當成了他，她無法再忽視自己的內心，接受他的愛意。可她又不想真的將他拒之門外。
日子在這樣的煎熬中一天天過了新年。
方志鴻簽署的所有合作協議全部在今年的春天生效。鄉村主道路開始修建，拆遷項目組也已經進駐瞿子鎮，將官橋溝周邊所有房屋全部納入拆遷范圍內，方志鴻和方志勇家也包括在內。
聽說官橋溝將申請評選4A級旅游景區，周邊所建工程全部是與旅游業相關的服務業。
方志鴻每天忙得不可開交，春節也只是與美娜通了一次電話。
美娜已經對那個家沒有了任何牽絆，她將更多的心思放在了換工作的事情上。
在和孫明揚的朝夕相處中，她驚訝地發現孫明揚原來不僅僅是他之前講的那樣。他現在與過去的區別，讓美娜有些不舒心。
“美娜，我知道你心高氣傲，想要更好的，這些我都可以給你的。我可以從火鍋店撤股，去大酒店，哪里工資比這里好很多。”孫明揚約美娜吃夜宵，兩人一起走在充滿煙火味的小吃街。
“撤股？你什么意思？”美娜立住了腳。
“這個店，我投了五萬塊錢，其實我沒有工資，我拿的是分紅。”
“你沒有跟我們大家說實話。”
“店里沒有人知道，我和范宇康的初衷就是為了監督店里員工，所以才這樣說的。你知道現在服務員不好管，有的把菜偷回家，有的還偷配方……”
“呵呵……我也是賊。你為什么告訴我，我還偷了你幾根蘿卜呢。”
孫明揚的臉，刷一下就紅了。
“你不是想進廠嗎？我可以幫你，你去大方電子，我可以讓你做品檢，然后再讓你坐辦公室。”孫明揚跑在美娜前方，一把拉過她的手，說得斬釘截鐵，像是他要都計劃好了一樣。
美娜呆住了，她的腦子在拼命接受他的訊息，他可以讓她迅速走向她想要的生活？她努力了這么久，就是為了讓老板看見，卻不曾想過，老板就在他身邊。他可以幫她實現一切，真的可以嗎？
“我說的是真的，咱們的員工宿舍，是我租來的，我可以幫你實現的，只要你愿意……”孫明揚看美娜遲疑不語，接著說道。
原來他才是那個有工廠人脈的老板，這么久，自己都用錯了功。美娜突然覺得自己既可悲又可笑。
“我明天就可以讓你進廠，只要你愿意。我都可以做到，都可以的……”孫明揚繼續說，他想用他的承諾動搖美娜最后的心理防線。他了解她，她知道她不愿意一直都呆在火鍋店里，她想要嘗試不同的工作，找到最適合自己的，然后實現自己的夢想。
美娜的手被孫明揚越捏越緊，緊到她無法掙脫，緊到她感到自己的手生疼。
“你捏痛我了。”
孫明揚一下松開美娜的手，連聲說著：“對不起，都怪我，太激動了……”
美娜沒有說話，繼續向前走，她已經無心吃東西。盡管整條街都彌漫著食物的香味，盡管春天的夜晚讓人感覺舒服又愜意，可她都已無心享受。她的腦子里充斥著孫明揚許諾的明天，她想象著自己坐在辦公室做資料的模樣。
孫明揚跟在美娜的身后。他要看她安全的回到宿舍，然后自己才回到他的單身公寓里。
美娜回到宿舍后，臉都沒洗，直接上床睡覺。熊莉莉看到美娜心事重重的樣子，便覺得是孫明揚欺負了美娜。她沒有問她，而是靜靜地躺著，想著美娜過去說過的豪言壯語，她不禁有些失神，轉而又在心底偷偷笑了。
她心比天高，可還是喜歡上了一個沒有多大出息的后廚男人，她不認命，真的由她嗎？
熊莉莉平躺著，盯著上鋪的床板，腦子里一遍遍放映出美娜與孫明揚的未來。
美娜躺在上鋪盯著天花板，思緒卻飄地很遠，她想要的改變或許會從這一晚開始，以后她會憑借自己努力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孫明揚他不過是將她領入另一行的師傅。
從他向她坦白一切的時候，她便認定他不是李猛，而之前因為李猛的影子對他生出的好感，竟然都蕩然無存。
“只要你愿意……”，愿意什么？當他的女朋友，還是俯身去跟他說她愿意去電子廠？
美娜想了一夜，火鍋店，電子廠，這種利益的取舍，她會毫不猶豫選擇電子廠。而對于人情呢？她要用什么來償還？喜歡他，已經不可能。那么他們之間可不可以以另一種知己的方式存在。美娜突然有意將他們的關系向這種方向發展。
想到這里，她突然覺得輕松了，這樣既可以讓她換工作，又可以不欠他人情。
第二天早晨，早飯時間，美娜約孫明揚在店里最里面的包廂見面。
“我想清楚了，我愿意換工作，那么你愿意幫我嗎？”
孫明揚沒想到美娜會這樣說，他說的愿意不是這個意思啊，他后悔自己做完沒有把話說全。
“到底行不行？”
“哦，行，沒問題，只要你愿意，我啥都愿意為你做。”孫明揚被美娜催促著答應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只要幫助她，她心里還是會感激他，他們的事得慢慢來。
“那行，那我這個月底就辭職，你下個月初能讓去上班嗎？”
“可以，我會抓緊時間辦的，沒問題。”
“那謝謝你，工作穩定了我請你吃飯。”
“嗯！”孫明揚點點頭。這樣的美娜她不是第一次見，可這次他突然覺得他與她之間是有距離的，這種距離感是橫亙在她心里的。但是他愛她，這種距離也可以忽略。
美娜拉開包廂的門走了出去，她站在店門口，享受著這里的熱風，心里卻無比舒暢，哪怕身上又泛起了一層粘膩感，也絲毫不影響她開心。來深圳一年多了了，她終于要和這油膩的工作告別了，想到這里，她的嘴角揚起甜甜的微笑。
月底美娜向范宇康提出了辭職。熊莉莉聽到這一消息心里無比失落。她與她暗自的較量，最后的勝利者是美娜，而不是她。是自己認命認得太早，還是她的命比自己好。熊莉莉覺得很不甘心。
美娜的入職手續，孫明揚都一手操辦，美娜只在辭職后的第二天就去大方電子上班了。他幫她搬了新宿舍，雖然和之前的宿舍別無兩樣，都同在一個小區，只是樓號不同，但美娜覺得這里住的人和之前不同。
孫明揚送走了美娜，可他的心里卻一點兒都不開心。他能到見到她的次數越來越少，幾次想約她，她都謊稱要加班，故意躲著他，這讓孫明揚很傷心。
電子廠的工作，其實沒有想象中那么困難。美娜用了一周時間就熟悉了手機制作所有流程。而她作為品檢，就是專門給人挑毛病，她必須得專業，她必須弄懂出了外觀以外所有手機的技術問題。
品檢部正對面是技術部，美娜有任何不懂的地方就積極去請教技術員秦守業。他是唯一一個天天都能看得到的技術員。其他技術員，美娜一天能看見一兩次就很不錯了。
“秦部長，我有個問題想請教您。”美娜站在秦守業的辦公桌前，手里拿著一塊手機電池，一個筆記本，一支筆。
秦守業抬起頭，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眼睛直勾勾盯著美娜的臉，然后又看向美娜的全身。
美娜低下頭看了一下自己的穿著，心想沒有不符合要求吧。粉紅色的靜電服，白色的靜電膠鞋，這些都是廠里發的，自己穿的沒問題啊。她又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居然沒戴口罩。美娜突然顯得格外焦灼不安。
“小姑娘，挺好學啊！還帶著本子和筆。”他說完放下手里正在焊接的小型電路板。
“我剛來，啥都不懂，需要學的很多，我怕記不住，就拿本子記下來。”幸虧他沒有說口罩的事，美娜心里的緊張感稍微又些緩和。
“很不錯！你要問什么？”
“哦，您看一下這塊電池，是不是哪里有問題？充了半天，只有一點電，還沒用就沒了。”美娜將電池遞過，秦守業伸手將電池抓進自己的手心，抬起頭又看了一下美娜，低下頭，研究起這塊電池，他的眼鏡又不經意掉在了鼻梁上，緊挨著藍色的口罩。
“這是塊鋰電池，它不能用，不是電池本身有問題，而是電池放置一段時間后則進入休眠狀態，此時容量低于正常值，使用時間亦隨之縮短。但鋰電池很容易激活，只要經過3—5次正常的充放電循環就可激活電池，恢復正常容量。”
“部長您說慢點，讓我記一下。”秦壽這段話，對于美娜來說，有些專業，她飛速地在筆記本上記錄著。
“哈哈……這姑娘這都是些簡單常識，這本書你拿去看看。”美娜趕緊雙手接住，然后臉紅的笑著說：“謝謝部長，我會很快看完。”
上班七年多，秦守業第一次遇到這么可愛的下屬，他覺得他單純，好學，帶著學生時代自己的模樣，這讓他很感慨，還有她那張沒有戴口罩的臉，莫名讓他感傷。
“下次你來還書，我會考你！”秦守業說完微微笑了。那表情里竟有幾年不曾見過的酸澀和難過，那是種讓美娜覺得意味深長的笑。
“怕不怕我考你。”他又開口說道。美娜手里拿著書，只覺得這個部長還有點老師的樣子。
“不怕，我一向都不怕學習的。”美娜揚起頭，話語神情里盡是她的驕傲。
“好，我就喜歡這樣好學的孩子。我等著你。”
“好！那我先出去忙了，秦部長。”
“小姑娘……”秦守業拉了拉自己臉上的口罩，笑了。美娜不自覺地咬著嘴唇，略微皺了下眉頭，然后飛快轉身跑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