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歲月歌靜好 下
自那以后,曼音每天清晨便被慘兮兮地拉著晨練,只要堯將沒事,就會親自陪著她,雖然累的夠嗆,每次小臉兒汗津津地回來,尺素忍不住替小姐大發牢騷,可曼音仍覺得很幸福。尺素亦知自家小姐和堯將情投意合。而堯將身居高位,老爺定不會阻止,反而會滿心歡喜,極力促成這段姻緣。
只是......可惜了蔣先生......尺素小心翼翼地將蔣銘衛寫詞的紙箋夾在《吉檀枷利》書中,那本燙金封面的英文書,洋文字母極是好看,整整齊齊排列,印刷的書墨氣息撲面而來,只是,自己始終看不懂。這書,是自己和小姐在家臨走時,自己偷偷帶出來的,小姐一直沒有察覺。
曼音回來了,似乎全身都被幸福填滿,神采奕奕,嘴角噙笑,額上汗珠盈盈,折射出太陽的光芒。尺素不得不承認:“二小姐,您氣色看起來好多了,體態輕盈,唇紅齒白,透著一股靈氣兒。”這確實在許宅是看不到的,尺素亦看到了二小姐的用情至深,在許宅,自己看得到二小姐的悲苦愁悶,只是不能幫忙緩解,唯有暗自嘆息,作為二小姐的貼身丫頭,她自是希望二小姐能幸福。
“看來還是鍛煉奏效了,”曼音隨手拈了幾粒匯脯齋的杏肉,柔軟糯酸,肉質極好。曼音自小就極喜歡這些酸甜果脯,小零食是萬萬不能缺的,時日一長,堯將也知曉,專專派人去了最正宗古蕩街道的店子買來,只是每日限制,不讓多吃。
曼音亦感覺近日體力似乎好了不少,心下多少平衡一點,不枉一大早就起身訓練了。這樣想著,忽然掉轉目光,上下打量著尺素,尺素被二小姐的目光看的毛毛的,環顧自身上下,并無異常:“二小姐,你這是要干什么?”
“尺素,要不,你也來鍛煉鍛煉?”曼音大眼睛忽閃忽閃,一臉的不懷好意。
“算了吧,二小姐。”尺素退了兩步,“尺素還有很多事情要干呢,不去不去。”她才不想遭那份罪呢,二小姐也可憐,天天在家并不是太早起來,有點賴床,可到了這里,被堯將天天催喊,倒也習慣了早起早睡。
沈伯安在門前等了一會兒,輕輕敲了敲門,尺素一見是沈副官,忙著去斟君山銀針茶:“沈副官請進,我家小姐在里面呢。”
曼音聞聲起了身:“沈副官前來,是有什么事嗎?”
沈伯安禮貌向尺素道謝,雙手接過茶水,對著曼音解釋:“今天堯將請了西街如意照相館的師傅前來照相,讓許小姐收拾一下一會兒過去。”
曼音淺淺的笑,配著紅暈未散的明麗臉龐,顯得格外清麗,沈伯安端著茶盞的手微動,上好的茶水色澤鮮綠,微吸一口連帶著腹腔都滿滿蘊濕,香氣高爽,滋味醇甜,沈伯安望向曼音的目光微微愣神,他想起小妹月霖一回來就悶悶不樂,不用問,他也知道,發生了什么,月霖的那點小女兒心思,怎么瞞得住作為大哥的他,如果說一開始他有心促成這段姻緣,和堯將親上加親,可遇見許小姐后,他也懂得,他們站在一起,是多么般配和諧。
曼音面對沈副官灼灼目光略有尷尬,小聲咳了幾下,沈伯安回過神來,緩和神色,重新恢復沉穩面容,食指輕輕敲打著茶盞邊側。
曼音說:“勞煩沈副官了,曼音一會兒就去。”沈副官頷首,道別離去,劍眉微斂,似是有什么心事難以抒懷。
曼音讓尺素關了門,小跑到雕花格菱的衣櫥拿出衣物,一件件對著大漆嵌琉璃的西洋圓鏡比劃:“尺素,尺素,這件怎么樣?”
尺素見二小姐拿了一件桑蠶絲歐根紗復古印花鳥旗袍在身上量試,笑道:“穿著很有韻味,好看。”
“不行,不行,看著太過于深沉。”曼音扔在床畔,又興奮拿出一件七分袖立領盤紐,如意開襟側開衩的鵝黃緞錦旗袍問尺素:“這件呢?”
“這顏色襯小姐的皮膚,小姐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曼音又搖了搖頭:“會不會太粉嫩了?”
“哎呀,小姐,再不過去堯將怕該等急了。”尺素催著二小姐,看著二小姐的笑,淺淺梨渦旋開,柔和靜美,仿佛沐浴在柔色光澤中,確是在許宅中不曾見過的,尺素甚至從沒見過,這樣美的二小姐,那是幸福的味道。
曼音最后挑了一件淡煙色織錦旗袍,尺素想,二小姐,你既然選擇了,就一定要幸福啊!
曼音到的時候,堯將已經等了一會兒了,照相的師傅調整相機,方信堯上下打量曼音,蹙了眉:“等一下。”
曼音笑道:“怎么了?”
方信堯又細細打量曼音,一身淡煙色旗袍如夢如幻,盈潤著水澤柔光,襯的她愈發溫婉如水,只是一身上下低調而素雅的花色,未免太過素凈,當目光流轉到曼音發鬢耳畔,會意一笑,從身側摘了零星星的小粉紅花朵兒,曼音不解,抬頭看著,“別動”,方信堯小心翼翼帶點笨拙,一朵一朵將小花斜插一排,綰于曼音鬢發,碎碎的淡紅絨花在風中搖曳,遠遠看去,如璀璨晨星,隱約光影流轉。
“好了,可以開始了。”方信堯滿意看自己的杰作,曼音心微動,凝眸注視堯將,專注的不舍得挪開一寸視線,看他著著一身戎裝,腳蹬高筒軍靴,英勇霸氣,是她愛極的模樣。
“將軍與夫人真恩愛。”照相師傅由衷感嘆。
“我,我們不是。”曼音低了頭,心中起了小小漣漪,略有羞赧。
“哦哦,原來是這樣。”照相師傅擦了擦汗,有些尷尬,生怕新任的督軍司令因此心存芥蒂,這年頭,槍桿子實權才是硬道理,亂世動蕩,軍官是最最得罪不起的。謙卑抬頭看著堯將側身低頭攬著身側女子,眉目間寵溺不似有假,大著膽子加了一句,“那就是未來的將軍夫人了。”
堯將對此話似乎很是受用,眉毛揚的極高,發出爽朗豪邁的笑聲,曼音憋了氣兒氣鼓鼓看他,聽他斷斷續續說:“師傅,這話說的挺有水平啊。”
看著曼音窘態,終于住了嘴:“好好好,照相照相。”
“請將軍和夫......額,和小姐挨的近些,嗯,對,再近些。”
方信堯從身后斜斜攬住曼音腰肢,曼音微微側身,靠緊堯將莞爾一笑,伴隨著鎂光燈閃,一陣煙冒出,時間定格,歲月靜好。
沈月霖站在門側,靜靜看著這一幕,神色哀傷,沈伯安向門內瞥了一眼,心下明了:“月霖,該回了,不要總來這里,打擾堯將了。”
“哥,你看,他們多幸福啊!”
沈伯安低低嘆息,月霖是他的妹妹,這點心思他豈會不知:“月霖,有些事情,不能強求,”輕輕撫摸妹妹的頭,安慰道,“走,跟我回家。”
沈月霖忍不住又回頭望了兩眼,只是無比難過:“哥月霖只是不明白,為什么她沒有自己付出的多,卻擁有了堯將的全部。”明明是自己先遇見堯將,明明是自己,早就愛上了他。
“傻丫頭,這愛情從來沒什么緣由,與付出多少是劃不了等號的,”沈伯安向內一瞥,幽幽嘆氣,“只要自己覺得無悔便足矣。”
沈伯安頓了頓,掃視月霖神色戚戚的臉,又加了句:“許小姐為堯將付出的多,上次一事,若非許小姐聰穎,告知記者,不知再生出多少波折。”
“是嗎?”沈月霖腳步略滯,怔怔看向遠方,似是在問哥哥,又似喃喃自語。
“所以呢,月霖,答應哥哥,不要打擾他們好不好?”
“可是......”沈月霖看著哥哥一臉鄭重,輕輕地又毫不遲疑開了口,“月霖也愿意為堯將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沈月霖有些難過,哥哥跟誰堯將多年,自己認識堯將那么久,堯將又那么疼愛自己,只有自己敢于人前向堯將撒嬌,可是,忽然一下子,就全都變了。
沈伯安不再言語,兄妹二人一前一后在路邊沉默走著,聽著風聲忽遠忽近吹過,良久,沈伯安突然開口,聲音壓的極低:“月霖,出來這么久了,娘也沒人照應,過幾日,哥派人送你回家。”
沈月霖一驚,下意識抬頭看哥哥,見大哥沉穩如水的面容極為堅定,艱難張了嘴,又惶惶發不出聲音,是啊,她該說什么,她又能說什么?沈月霖漸漸低頭,不發一語,心中自是明了哥哥怎么想的,這恐怕,是最后辦法了......
督軍司令府最近一直風波不斷,堯將自那次軍營私自斬殺將領,先斬后奏,雖是奏明了原因,詳細敘述了喬將領袁寶順一行的累累罪狀,私自侵吞軍餉,暗自擴充槍支,甚至于想謀權篡位,策劃謀害堯將,可消息傳到蔣總司令耳中,仍是震驚異常,這喬廣年是他派來協同堯將的,暗中牽制著堯將勢力,防止一權獨大,可這堯將一聲不響地就將喬廣年一行勢力盡數除去,讓他怎能不憂心,只是下發的文書中言辭褒獎,贊揚堯將執法嚴明,及時查清禍害,未損軍容。而后,又派來一名行政人員下來說是探視堯將,加以關懷慰問,可內里心思兜轉,總是別有意味。
書房內,方信堯肅容正身端坐椅身,聽著侯昌信的匯報:“蔣總司令派人員前來,要視差一番。”
沈伯安道:“只怕沒這么簡單。”
方信堯頷首,之前軍中喬廣年,袁寶順等左右擎制自己,現如今,沒了這些障礙,怕是蔣總司令多心吶。
“屬下只怕名為視察,實則為了尋人話柄,”沈伯安望了眼堯將,遲疑開口。
“可是,”侯昌信抬頭一臉正色,“堯將行的端走的正,素來低調,有什么話柄可抓的。”
沈伯安搖了搖頭:“只怕有心。”
方信堯聽了沈副官的話,深有感觸:“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樹大招風,不管有無過錯,小心些總是沒錯的。”方信堯想了想,問向沈副官:“派來的是誰?”
“前朝遺老孫光耀,平常多與外交事務周旋,深諳各國關系處理之道,”
方信堯點點頭:“此人有什么嗜好?”
“這倒沒怎么聽說,此人前朝遺風甚重,偏又是外交手段極好,只是性情古板,行為乖張,不好相處的很吶!”
“是個人,就會有弱點與漏洞,我就不信他沒有。”侯昌信一臉不服,方信堯亦凝眉沉思,視察說白了就靠揣測上級心思,嘴長在他臉上,孫光耀說他好他就好,說他不好就有人相信他不好!
必須把這一關過了,以后的路還很漫長。
“我再想想,”沈伯安擰眉沉思,突然一拍腦門,“有了,此人不好錢財美女,唯一特點是一生癡迷戲劇,常流連各大戲園劇院,嗜戲成命,是有名的戲曲發燒友,自曰無戲不活,視為戲癡,好像特別迷戀一個名伶老生孟小冬,幾次北平演出無緣參加,引以為憾。”
方信堯嘴角揚起一個主意:“那就,立刻把她請來。”方信堯緩緩起身,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就是她了。”
有愛好,就有弱點,這就是,人性。
“好,伯安這就去辦,那孟小冬最近在無錫商演,伯安一定快去快回。”
堯將近日又是忙碌起來,曼音不想給堯將增加負擔,在堯將陪自己訓練完后早早地催他回去,方信堯被曼音推著,心有不愿:“這么不想我多陪會兒?”
察覺堯將有些生氣,曼音偷笑解釋:“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你還是忙正經事要緊,曼音一會兒去菜圃澆些水,替你多看護看護。”
方信堯捂了曼音的嘴,不讓她繼續說下去,省得又拿出一大堆道理來教育自己,這些天,他可領教了她伶牙俐齒的厲害,曼音不滿,掙扎著去掰開他的手,奈何堯將常年打仗手指如鋼鐵太過強有力,曼音怎么都掰不開,正兀自氣惱,方信堯忽然低頭俯身飛快親了一下曼音,又迅速松手離去,人走遠了,聲音還在空中傳播:“好好澆水啊,我可是要檢查的。”
曼音呆呆用手撫上右臉頰,甜蜜淺笑又有些無奈搖了搖頭。
天空湛藍,如棉花糖般的白云調皮地跳躍,變幻浮現不同的景色,曼音細細澆水,聽到腳步聲以為堯將又折回來,頭也不回道:“又怎么了?”見半天沒反應,曼音回頭,待看清來人,微微一愣:“月霖小姐?”
沈月霖上前幾步,輕輕開口:“許小姐不介意陪月霖走走吧?”
曼音放下手中之物,跟著沈月霖步伐,緩緩沿著后庭院深處的小型湖水走去,雕欄玉砌的鏤空欄桿圍著,一頃湖水在五彩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清風徐來,湖水柔柔蕩漾開來,景色極美,睡蓮一朵一朵懶散鋪陳開來,中間點綴著乳白花朵,猶如盞盞閃爍的河燈,燈火點點,在湖面之上淺淺漂浮。荷花也開了,嫩綠荷葉密密麻麻的挨著,甘心為中間朵朵清新淡雅的荷花紅蕊作陪襯,一時間,竟是滿園夏色,風光無限。”
“真美啊,光是聞著,心也莫名舒暢了。”
微風襲來,帶著陣陣清香,沁人心脾,曼音由衷感嘆,沈月霖淡淡瞥了曼音一眼:“以許小姐現在的心境,自是看什么都是好的。”雖是嘲諷,卻帶著點酸澀語氣,曼音沒有接話,聽沈月霖顧自開口:“哥哥跟堯將打拼多久,我就認識他多久,那時別人都敬畏他,單我不怕,我總愛喊他信堯哥哥,比自己親哥哥還親,哥哥總說我太不懂禮數,信堯哥哥就說小丫頭呢,這有什么。我貪戀這樣的感覺,信堯哥哥像大哥哥一樣寵愛自己,可是......我又害怕這樣的寵愛,只是......哥哥對妹妹那般......”沈月霖說著聲調漸漸低沉,紅了眼圈兒,曼音遞了手帕過去,心有不忍:“沈小姐恨曼音嗎?”
沈月霖扭頭看向湖面,沒有開口,應該是有點恨吧,帶著不甘,嫉妒,羨慕與無奈,她也說不清這混合了太多情緒的心思是怎樣一種感覺,亦不知自己又哪一方面輸給了她:“過幾日我就該回去了。”
“沈小姐你......”曼音又頓了頓,望了沈月霖欲言又止,自己是察覺出來沈月霖喜歡堯將,喜歡的很深很深,一開始是對她沒什么特別的好感,可是看著沈月霖近來舉止,確實像一位未長大的小妹妹,愛而不得內心深處依然淳樸善良。
“沈小姐,憑你對曼音說的這番真心話,曼音就知道你你心地純良,是一個好姑娘,相信信堯與你大哥都會為你感到高興的。”
沈月霖收拾好情緒并不言語,轉身回走,走了幾步又停下:“不要以為我放棄了,以后......以后若是你對信堯哥哥不好,我一定會把信堯哥哥搶回來的!”
曼音看著沈月霖漸行漸遠的背影,心想,真是個孩子心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