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慕意不肯歇 上
這邊堯將加緊裝備軍需物品,軍需官進進出出,堯將詢問相關事宜,大小相商。
在指揮室窗前立定,外面士兵英勇雄姿,傲然屹立。室外警衛傳話:“報告堯將,沈副官求見。”
堯將示意,沈伯安踏入室內,簡單問候后直接單刀直入:“伯安這兩日清查物資,查漏補缺,暗中已和幾家搭上聯系,其中最大的要屬上海的許家,與其有著姻親關系的周家,以及廣州商行的軍火商杜炳雄,雖說廣州杜公館財大氣粗,貨源廣足,是最好的合作者,可蔣總司令三令五申,最忌諱倒騰軍火,從廣州一路運送過來,難免夜長夢多。”
沈副官看看堯將,堯將正認真聽他的分析,沈伯安繼續道:“上海的許家和周家不錯,不知堯將更中意哪一家?”
“上海許家?”方信堯聽到上海許家頓了頓,心中有所明了,仍遲疑問出聲。
“堯將,就是上次那許小姐的家庭。”沈副官說著,側眼觀察堯將神色。
堯將若有所思看著遠方,靜默不語,心中思緒悠悠。半晌,低低問沈副官:“嗯,伯安,今日多少號了?”
“正歷十二月十八。”堯將點點頭,不知不覺,竟然兩個月都快過去了,而第一次相遇的場景,他卻記的清晰至今。
心中沉思半晌,平靜問道:“伯安,你覺得哪一家好呢?”
沈伯安跟隨堯將上前一步,聽了堯將的話,忽地了然笑了,與堯將對視:“堯將心中早有答案了,不是嗎?”
方信堯聽聞此言,亦笑笑默認不說話,搖搖頭無奈笑道:“知我者,莫若伯安也!”
作為跟隨堯將這么多年的心腹,沈副官自然知道堯將的心思,堯將素日粗中有細,哪一件事不是心中細細思量,自有決策在心,那位許小姐,雖然自己只見過幾次面,并無多少交流,可憑多年感覺,堯將對她不一般,雖說自己的親妹妹沈月霖一直對堯將情有獨鐘,可感情這事,強求不得。
許家大太太臥病在床,孫晉本想著邀功請醫生,說不定治好大太太的病能落個賞什么的,也好讓尺素高興高興,可太太一聽是西醫,連呵帶斥趕走了醫生,孫晉想,怎么沒人告訴他大太太討厭西醫呢!
大太太半起身在床上咳個不停,叫嚷道:“走,誰讓你們來的,走,走!”
曼若在一旁不斷給大娘順氣,拿起軟墊讓她靠上,勸慰道:“好歹西醫醫生也是中國人,瞧瞧也沒什么不好的,說不定真就治好了呢!”
曼若扭頭沖站立一側的曼音眨眨眼使眼色,曼音端了一盞溫熱茶水說:“大娘喝點水吧。”
大太太半倚床上,冷笑說:“你是來看我死了沒有吧?放心,沒有那么容易!”說著又是動怒,呼吸有些困難,咳嗽半天。
曼若過來拉著曼音,小聲說:“二姐,咱們還是走吧,”回頭看看大太太說,“大娘,你歇著吧,我們先走了。”
曼音嘆了口氣,由室內退了出來。
“幸好林大夫不是西醫。”曼若想到林翊生,笑的一臉甜蜜,“西方有些東西雖好,可一些老一輩兒對新鮮事物頑固不化,用有色眼鏡看人,看事兒,確實有失偏頗!”
曼若正想著,突然發現什么似的拍手一笑:“有了!”曼若沖曼音調皮一笑,“二姐,有人了,林大夫可是遠近聞名的中醫圣手啊!”
曼音笑了:“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曼若招下人過來,老孟叔小跑過來問:“三小姐有什么吩咐?”
“孟叔,去把林氏醫館的林大夫請來,給大太太診脈。”
大街上人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繁華的十里洋場,一點兒不似受戰事的影響,叫賣聲,喧囂聲,不絕于耳,不時一兩輛小汽車飛揚駛過,行人紛紛自覺散開,畢竟在他們意識中,有汽車的一定非富即貴,普通百姓惹不起,躲點總是好的。
孟叔穿越過擁擠人群,直奔林氏醫館,說明來意后林大夫簡單交代伙計幾句后,收拾好藥箱匆匆出發,行至許宅前,孫晉不斷躬身向一位戴著圓形眼鏡的醫生道歉,那醫生沒好氣,只擺擺手:“得嘞,許家我王某人高攀不起!”
說罷甩袖就走,也不顧及孫晉擦冷汗,一個勁兒陪不是,待行至林翊生的面前,上下打量一番,目光落至林翊生手提的醫藥箱更是冷哼一聲,提步便走:“我王某人還沒受此奇恥大辱,行醫未始,還來醫生羞辱,真是氣煞我也!”
孟叔有些尷尬,上前請林大夫進門,林翊生點點頭直奔入內,只剩孫晉低頭抹汗,暗嘆不易。
一路孟叔帶路,左穿右繞,走進一座獨立成形的庭院,內里地上鋪著厚厚的暗紅繁錦佩云洛的雙花式地毯,案上擺放小巧玲瓏的盆景架,極是精致,桌面設備雕花涂金,豪華艷麗,蘇作紅木與小圓凳配套使用,腿足式樣曲線流暢,足則采用寫實性較強的獸爪抓球式,品味不凡。
林翊生拿出針灸用品,細細把脈,大太太無甚大礙,不過是風寒日久,遲遲不見好。
林翊生細細打量床上閉眼不語的大太太,見她雖在病榻,頭發仍梳的一絲不茍,與蒼白臉色,憔悴面容形成鮮明對比。
思量片刻,開出幾劑溫和藥方,吩咐取藥煎熬,一日三副,最后對大太太道:“太太心中常年郁結,五氣舒展不開,正所謂‘怒傷肝,憂傷肺,悲傷腎,氣傷心’,常年若此,對身體是極大侵害,不妨常外出散步,接觸自然萬物,以通身心常健。”
大太太并不言語,貼身老媽媽送林大夫出門,笑道:“辛苦林大夫了,林大夫慢走。”
林翊生點頭,抬腳出門,行至半路,已被曼若笑嘻嘻攔下,林翊生抬眸,對上面前兩位率真明媚女子,展露笑顏:“兩位小姐好。”
曼若自是熟絡,潑辣活潑,一派天真爛漫,身側一淡雅衣衫女子卻是比她安靜恬淡的多。
曼若上前,含笑道:“你來啦。”眼底喜悅一覽無余,眼睛亮晶晶望著他,明亮而澄澈。
林翊生緊了緊醫藥箱,調侃笑道:“出診看病自然要來,怎么,三小姐有問題嗎?”
林翊生凝眸,看眼前女子一臉的糾結,想反駁又無從反駁的樣子,只是抿嘴偷笑,在醫館時,曼若常常跑去和他斗嘴,伶牙俐齒的厲害,今兒可算逮著了機會!
“來了就多留一會兒唄,翊生。”曼若心有不甘,曼音打量林翊生半晌,林翊生有所感應,沖她禮貌微笑,曼音想,還是挺有風度的一個男人,見他雖相貌一般,可輪廓分明,干干凈凈,難得品性不錯,曼若好眼光!
“曼若,林大夫醫館繁忙,不要誤了人家的事情。”曼音開口,看曼若一臉不舍,畢竟,此時在家里多有不便。
林翊生正欲告辭,卻碰上二姨太攜老爺婷婷裊裊走來,或許是聽到他們的只言片語,二姨太一臉精明,上下打量林翊生,身體挺的高高的,下巴倨傲半仰,涂脂抹粉的臉上一臉高傲。
“爹,娘,你們來了。”曼若走到母親身旁,心里叫苦不迭。
聽著母親數落:“你個丫頭,真沒大沒小,女孩子要懂得矜持,何況是未出閣的姑娘家!”那一口一口翊生,叫得親熱,二姨太輕輕嘆了口氣,瞥了眼老爺,沒再繼續言語。
曼若一臉不情愿,小聲嘟囔:“知道了,知道了。”曼音上前輕輕喚了聲:爹,二姨娘。”
父親點點頭,向林大夫說:“小女不懂事,讓林大夫見笑了。”
“哪里,令千金活潑開朗,許老爺有福。”林翊生向許老爺拱手,一臉謙遜。
父親對這話很是受用,難得有笑意:“看來林大夫不僅醫術高超,口才亦是出眾,真乃少年才俊,一代勝一代啊!”
曼若看父親和林大夫相談甚歡,還是比較高興的,畢竟父親對他印象不錯,總不是件壞事。
待送走林大夫,曼若眼巴巴盯著門外,突然胳膊一陣痛,二姨娘一臉恨鐵不成鋼,用手指戳女兒腦門:“你可是個千金小姐,黏著一個窮酸大夫,傳出去像什么話!”那窮大夫能有什么好前途,她的女兒一定要嫁個前程似錦的良人,為她爭光,也好在大房面前揚眉吐氣!
“女兒不過是禮貌罷了,林大夫給大娘看病,有什么錯嘛!”
曼若轉而拉著父親衣袖撒嬌,卻被父親深沉面容噤得聲音越說越小,不住在心里打嘀咕。
父親淡淡掃視她們二人,壓下怒氣,不悅道:“下不例外,回你們房去。”
看著父親走遠,曼若忍不住翻個白眼:“這么兇!”
曼音淺笑,拉起不情不愿的曼若往回走,曼若仍吐槽:“二姐,你說嘛,人家林大夫哪里不好,你看母親那個臉色也太難看了吧!”
“曼若,”曼音停下,看著小妹疑惑目光,忍不住低嘆,“你真喜歡那個林大夫?”
“嗯,二姐,不瞞你說,我就是喜歡他。”曼若一臉堅定,信誓旦旦。
曼音復雜看向曼若的年輕面龐,艱難開口:“我是說,我們家庭,婚事自古父母同意,你想過沒有?”
“哎呀,二姐!”曼若抽出曼音握住自己的手,埋怨道,“怎么說二姐都是出過國念書的新時代女性,思想最開明不過,怎么也迂腐起來了!現在是民國,婚姻自主,我當然要追求自己的幸福!”
看著曼音憂心忡忡,曼若拍拍曼音肩膀嚷道:“二姐,爹娘自小便知曉我頑皮,性子烈,大不了我扮個‘一哭二鬧三上吊’,唬得他們不敢逼迫于我!”
曼音無奈看著曼若,哎,這事確實強求不得,只能看曼若自己決心有多大了!
“二姐,我是不想像大姐那樣。”曼若突然放慢腳步,低低來了這么一句,語調莫名傷感起來。
曼音愣在當場,曼若偏頭扭向一邊,看著庭院草木,言語之間滿是落寞,和平日開朗截然不同。
“二姐,你看。”曼若手指半空,只見一只不知名的鳥雀低低在空中盤旋,時不時飛落地上,啄食一兩粒米粒,并不吃,只銜在嘴里,重新起飛,飛到臨近院外的一株枯樹上,在巢穴邊緣,嘴對嘴將米粒喂向自己的伴侶。
寒冬時節,樹葉早已凋落完畢,露出一截截光禿禿的枝椏,蟲鳥稀少,鳥兒們都向南遷徙,它們卻彼此廝守,喂食后互相給對方啄羽毛,整理蓬松凌亂的身體,再細細一看,原來巢中右側鳥兒右腿有傷,身有殘疾飛行不了,另一只鳥兒便不離不棄,相伴身側。
曼若一臉感動,滿懷憧憬喃喃道:“我愿做一只不知名的鳥雀,不是不向往廣闊的藍天,即使身處一方小天地,和你在一起,也是自由和幸福!”
是的,曼若看得清自己,她有自己堅定的夢和理想,大姐的事讓她心驚,卻也更加堅定她的不屈個性,為自己的幸福爭取。
曼若回頭,曼音輕輕握住曼若的手,淺淺笑道:“二姐支持你。”還有什么比追求自由幸福更神圣的呢,自己又何嘗不愿擁有幸福的權利呢?
“耶!”曼若高興拍掌,問曼音,“二姐,如果有一天,你有自己喜歡的人了,你會奮不顧身的追尋嗎?”
奮不顧身的愛情......
曼音心下一陣恍惚,隔過重重視線,依稀出現一個不甚清晰的背影,堅毅如常。
如果,如果是那樣,自己一定會盡全力去追尋,只因,不想錯過。
“二姐,說話呀。”
“會的。”聲音清淺,卻帶著千鈞重量堅定無比。
“好啊,那我支持二姐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二姐也要支持我啊!”
兩姐妹一同點頭,默契對視微笑。
林大夫依舊每日過來,曼若只是看著他,雙眼夾雜著綿綿情意。
大娘的病漸漸好了,娘家丫環這樣勸她:”太太,大小姐快回來了,太太可要養好身子,別讓大小姐掛心啊!”
只是林大夫一不來,曼若就顯得病懨懨的,現在亦不能偷溜出去,大哥不在,也不能變著法兒央求大哥帶她出去,無奈之下,只能每天頒著手指算大哥回程的日子。
“八日,七日,五日......”
“哎,這日子怎么越過越慢啊!”曼若百無聊賴。
“我說小姐呀,你這就叫做度日如年,天天算著過日子,當然過得慢啦!”
大哥終于回來了,家里喜氣洋洋,二姨娘只顧拉著自己兒子問短問長在外睡得怎么樣,吃得如何?
大哥連答著好,二姨娘仍然不住端詳岱遠,連連說:“瘦了,瘦了。”曼若不滿說:“娘,你偏心!”
二姨太回頭忍不住假叱女兒:“連你大哥的醋也吃!”
晚飯一家人聚在一起,父親滿臉紅光喜氣,大太太久病初愈,陪坐吃了半晌,便起身說回房歇息,父親擺手,大太太便退席離開。
曼若不停問大哥所遇之人,所經之事,央大哥講給自己聽,父親無奈看向機靈活潑的小女兒,指指小女兒嘆息:“不要煩你大哥,吃飯就吃飯,就你話多!”
曼若不滿扒拉自己的飯,轉身又與曼音擠眉弄眼,曼音索性不理曼若,顧自吃飯,小丫頭沒勁兒自己消停下來。
晚飯完畢,二姨娘拉住兒子:“趕明兒讓西街裁縫店的師傅過來一趟,幫你制幾身新衣裳。”
岱遠笑著沖她們姐妹聳眉,聽著二姨娘碎碎念:“當初早早叫你弄,你說你一拖再拖,現在都快趕上過年了!”
“哎呀,知道了。”許岱遠扒開娘的手,不顧二姨娘不滿神色,整理衣衫向門外走去,邊走邊道:“父親還等著呢,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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