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艾藍
花紅柳綠晝歡顏,醉生夢死夜笙歌。郎情妾意兩相依,姊殉妹盡西湖泣。
公元一千年,江南。
西湖三月,煙花一片。桃紅柳綠,煙雨蒙蒙。白衣青衫,朝車暮舫。
琥兒于窗邊輕輕吟唱,我忍不住悄悄蒙住了她的眼睛。
小妮子快放手,看我怎么收拾你!
煙花女子賞煙花!我松開手,轉到她面前調侃。
那又怎樣?琥兒杏眼一笑:這綠煙紅霧,真真如我們姐妹般嬌顏媚色,亦是人間一大美事哦!
見她那陶醉狀,我把她拉到窗前伸頭出去,把水袖往窗外一拂:這等美事,要不要飛身窗外落入西湖,不離不棄啊。
窗外西湖朦朧如煙,柳絮飛舞,桃花飄香。眼光一下難以收回。
“啪”地一聲頭被輕敲,側臉一看,琥兒柳眉一揚,抿嘴一笑:煙花女子賞煙花!轉身便跑。
我疾步追上把她摁倒在床邊使勁咯吱。笑聲如鈴,花枝亂顫。
正鬧得歡,外面傳來喚聲:琥兒、璃兒,客人到齊了快出來吧!
琥兒止住笑聲:妹子饒了我吧,要出去了。
我嘴一努:晚上再收拾你。便拉起琥兒整衣妝扮。
到湖堤賞桃觀柳的老少皆有,吟詩作對的多為文人騷客。而到“白青樓”賞西湖三月煙花美景的自然富家子弟公子哥居多,賞的當然也是這青樓里的煙花女子。
白青樓建在白堤中段,面朝西湖,背靠桃林,美景垂眼盡觀,美女亦攬手可得。
我和姐姐琥兒,在白青樓里度過了十八春秋。聽青樓里的老鴇李媽媽講,十八年前一個柳如煙的清晨,樓門一開便見一對女嬰放在側邊。抱起一看,眉淡如煙,唇紅若桃。李媽媽心疼得很,便抱回去撫養。李媽媽對我們姐妹疼愛有加,從小以琴棋書畫加以調教,并給我們定下“賣藝不賣身”的規矩。十二歲起,琥兒撫琴彈唱我伴舞,已成為西湖的一處“美景”,很多人慕名而來,特別是煙花三月時節。
說不盡的情愁道不盡的愛怨,恰如西子湖畔楊花飛絮癡癡留。三月淫雨春閨夢,夜半蕭聲入心頭,卻不道是情郎私語絲絲化雨來,還是……
琥兒今天的曲調緩慢,聲線低沉,卻又暗藏幾分暖情。我陰柔地伴調起舞,水袖如疲軟的蛇隨身飄動。水波粼粼,風煙彌漫。
好!!!一時喝聲四起。
曲終步停。朝琥兒望去,只見她玉指定于弦上,目若懸空,腮略微紅,似在遐思。臺下已有客人在喊:琥兒姑娘再來一曲!璃兒姑娘來陪我們喝一杯!我碎步移過,拉起她的手,跑到帷帳后面去了。這些客人,自有李媽媽替我們打發。
一路疾步回至房中,琥兒一把甩開我的手,嬌喘微微,臉仍緋紅。
我忍不住輕捏她的臉蛋問:姐姐,你今天的胭脂是不是擦多了啊,紅得象秋天的桃子。只是現在桃花剛開哦,什么時候才能摘桃子啊!邊說邊把她拉到窗邊指著桃樹羞她。
就你會貧嘴!
怎么貧也貧不過你的曲子啊,卻不道是情郎私語絲絲化雨來……禁不住學她輕輕唱了起來。
琥兒臉又一紅,在我手臂上輕輕一擰,痛得我唉唷一聲。
走,我們到桃林里去!說罷她抱起桌上的箏,也不等我,自顧下樓去了。
沿著落滿花瓣的石階走了好遠也不見琥兒,這妮子,跑得真快。
桃花好香,有種甜甜的馨蜜味兒,忍不住把鼻子湊過去深深呼吸。
每年春天到桃林里,我都能聞到一股很久遠很久遠年代的香氣。它發自妲己前輩嬌媚的眉眼,妖嬈的肢體,穿越時空的間隙鉆入我的身體把骨子里的氣味慢慢地勾引出來,有一種緩緩發散釋放的快感。可是琥兒說,一年一年長大,她聞到的是越來越純香鮮濃的桃花香,就象雨后被水洗過的空氣般清新剔透。只是,我骨子里透出的氣味卻越來越濃。
微風拂過,送來清而脆的樂音,哈,肯定是琥兒。摘下那枝粉色桃花,我循聲而去。
穿過一條沿坡小徑,便是那片青青草地“月牙灣”。“月牙灣”是我和琥兒給它冠的美名,因其面朝西湖微微伸出,形如月牙倒映水面。月牙灣地面鋪以青草,栽以桃樹,近水處浮以睡蓮,是西湖仙境中的仙境。我們常來此嬉戲。
殘陽余輝碎光點點,江面微波金光閃閃。琥兒面水盤地而坐,靜成一樽玉像,動如一裊煙香,清幽歌聲伴著弦弦曲調于空中回旋。
靠著月牙灣邊上的大石頭,我靜靜聆聽琥兒歌唱。
西子春到燕歸來,桃花爭艷喜迎郎。煙花散盡春不再,柳絮飄飛月滿廊。
我沒有琥兒滿腹的詩書與文采,亦沒有琥兒滿懷的愁怨與悲歡,所以我剛為她詞曲里的感傷皺起眉心,便被一陣大風刮到了九宵云外。
好大一陣風。風兒掠過湖面撩起片片水花,挽起琥兒長長的青絲,掀起她寬寬的衣襟與裙擺,然后吹得桃花飛揚馨香滿天,我不禁起袖翩翩而舞。
花瓣雨里,借著疾風,琥琴愈撫愈急,我舞越轉越快,就象鳥兒在空中飛翔,就象狐貍在荒原里奔跑。是的,狐貍,多么美麗靈巧的身影,我禁不住閉上了雙眼……
啪!尖銳的聲響差點把我拌倒。
弦斷。風停。琥靜默。然后站起來,轉身面向我,輕輕微笑,目澈如水——
還記得我們小時唱的兒歌么,把手給我。
我朝她翹嘴一笑,伸出了手,亮開了喉。
三月三,桃花鮮,游人到,真熱鬧。
三月九,柳絮飄,阿哥走,沒法留。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