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很多座山的另一邊,是很多小小的村子,燈火通明的城市照不著它。
村子的夜晚,透過窗戶的光很弱,打在薄霧里,銜接得更流暢了。家家戶戶相隔得不近不遠,它的村民大多會在晚上十點之前入睡,躺在床上還能聽見屋前香椿樹上的鳥叫聲和山腳河流的流淌聲。
月亮掛在山頂,繼續曬著門口新摘的紅辣椒和晾衣桿上沒收的衣服。
村子一直很平靜,人們早起上山割草,生火做飯。村里的小孩從村頭蹦到村尾,從村尾跳到村頭,到飯點時,作為母親的女人,扯著嗓子喊自己家的孩子。村里孩子挺多,光棍也不少,細細想來,每個重復的新一年都是這樣。
村子沸騰了,因為村里來了個瘋女人。
瘋女人穿著一身加絨的破舊紅棉襖,褲子很薄,是青色的。一雙不算小的眼睛鑲在滿是泥土的臉蛋上,眼珠子不停地轉動,來回打量所有盯著她看的人。
從她踏入村口的第一戶人家開始,她的存在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村。
人們很快就知道了村里的這個女人具體在哪,長什么樣,多高多胖,最重要的是,這個女人看起來還挺年輕,這個幾乎是除了孩子之外所有人關注的重點。
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的李阿婆去了村頭劉嬸家,阿婆的孩子都成了家,小兒子也在前年娶了隔壁村的姑娘。劉嬸有三個兒子,兩個大兒子都快三十了,沒有談得一樁婚事,這是劉嬸的心病,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
阿婆說這個女人可以給劉嬸家的老大做媳婦,還很年輕,應該能生養孩子,劉嬸放下手上的活兒,也隨阿婆去看這個女人了,興許能成呢,那就真的了了一樁心愿,這樣想著,劉嬸便覺得自己像是去看自己準媳婦一樣高興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瘋女人開始發慌,有人靠近她,她便抓著小石子不管不顧開始丟,有人給她抬了一碗飯菜,她看了幾眼,沒伸手去接。有人問她從哪里來?家在哪里?叫什么名字?有沒有孩子?她就自顧自的說話,像是沒聽見一樣,沒人聽得懂。有人強行靠近她,她便發狠了,盯著人家就開始罵,小石子和泥土都一把抓,邊抓邊丟,用她的武器驅趕她害怕的人。
瘋女人要走了,有人往路上放了曬好了的紅薯干,她沒有吃,撿起來就往棉襖袋子里面放。
瘋女人開始向下一個村進發,關于瘋女人的信息無從得到,村民們也都散了。村里一群孩子興趣正濃,一路尾隨。去鄰村得要四十幾分鐘,孩子近得了她,她被衣衫遮住的脖子上有被燙過的疤,她和孩子們坐在滿是泥土的路上,孩子們和大人問一樣的問題,你要去哪里,你家在哪里,你有沒有孩子,她一直笑,眉眼里都是笑。她說小孩子問這么多干嘛,趕緊回家去。
孩子們問她,你是不是沒有瘋?她不說話,還是笑。
趕集回家的鄰村嬸嬸剛從村子里過,也知道了這個瘋女人的消息,回家的半道還在路上遇見了。這位嬸嬸脾氣很糟糕,附近幾個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她還有一個兒子,至今沒有結婚。她問瘋女人你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有沒有家?瘋女人又瘋了,抓起小石子就往她身上丟,鄰村的嬸嬸和所有人一樣,沒有多得任何一點消息,背著背簍又往家趕了。
瘋女人讓孩子們早點回家,孩子們就回家了,走到對面路上回頭看時,瘋女人還在剛剛的地上坐著。
孩子們回家給家里的大人說,瘋女人其實沒有瘋,大人們都會問問為什么這樣說,孩子如實說完,大人們都哦了幾聲,也不追問,這件事就被晚飯擠掉了。
這個女人可能沒有瘋,這就是第二天村里人討論的話題了。卻沒有人在去打探,這個女人到底去了哪里。
孩子們又去鄰村的路上看了一遍,昨天坐在對面路上的瘋女人也不見了。可能沿著那條大路去了鄰村,可能向上去了山里,或者往下去了河邊,過橋去了對面山上后面的村子。到底去了哪里,誰知道呢。
村子里的人還是會為今年誰家的玉米出花早、誰家的板栗收成多討論一番,會替劉嬸家沒娶著媳婦的兒子留意鄰村成年姑娘的動向,替鄰居家經常感冒的孩子操心。
只有孩子們興許還記得她的眼神,記得她的瘋,記得她的不瘋,那是年幼時不懂的究竟。
村里的話題每天都在變,日子久了,這個村里到底有沒有來過這么一個瘋女人,便也沒人記得了。
村子還是安靜的在這兒,依然的鳥叫蟲鳴,人們還是每晚十點之前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