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是行動,不是學問。大道,一定是自己體認了,才能看見;不是先看見了道,然后再下體認的功夫。
【幸甚幸甚!何以得聞斯言乎?其敢自以為極則而安之乎?正思就天下之道以講明之耳。而數年以來,聞其說而非笑之者有矣,詬訾(zi)之者有矣,置之不足較量辨議之者有矣,其肯遂以教我乎?其肯遂以教我,而反復曉喻,惻然惟恐不及救正之乎?然則天下之愛我者,固莫有如執事之心深且至矣,感激當何如哉!夫“德之不修,學之不講”,孔子以為憂。而世之學者稍能傳習訓詁,即皆自以為知學,不復有所謂講學之求,可悲矣!夫道必體而后見,非已見道而后加體道之功也。道必學而后明,非外講學而復有所謂明道之事也。然世之講學者有二,有講之以身心者,有講之以口耳者。講之以口耳,揣摸測度,求之影響者也。講之以身心,行著習察,實有諸己者也。知此,則知孔門之學矣。】
王陽明回信說:
榮幸之至!讓我能聽到您的教誨。我怎敢把自己的見聞就當成最高標準呢?我怎么會不講求學問呢?我正想就天下之道,把它講明白?。〉沁@些年來,聽到我的學說,非議嘲笑的有之,恣意謾罵的有之,不屑一顧的有之,哪有人像您這樣肯教我呢?哪有人像您這樣,不僅肯教我,而且反復曉諭,唯恐我不能改正呢?天下真正關心愛護我的人,沒有比您更加悉心深切的,我感激不盡!
您說學不可不講,孔子也說過啊:“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德行不修養,學問不講求,聽到正確的做法不能跟從,知道自己的過錯卻不能改正,這是孔子都深為擔憂的事情。
但是,當世的學者,稍微讀了幾本書,曉得幾個詞兒,就自以為很有學問,不再去反復講求,這實在是可悲啊!大道,一定是自己體認了,才能看見;不是先看見了道,然后再下體認的功夫。大道一定要學習了才能明白,不是除了學習講求之外另外還有個明道的事。但是,世間的講學者有兩種,一種是用身心來講的,一種是用口耳來講的。用口耳來講的人,都是揣摩和猜測,得到的都是捕風捉影之事。用身心講學的人,講的都是自己身上的東西,自己的實踐體會。如果明白這個道理,就明白孔門的學問了。
王陽明講這個口耳之學和身心之學的區別,非常本質和重要。
一個人,如果什么都能講,所謂“打通儒道釋”,還能把儒道釋和“東西方文明”,加上量子力學,基因工程,都講到一塊兒,那他講的就全是揣摩測度,捕風捉影的事,因為他不可能對這些領域都懂,他的學問全部來自孔子說的“道聽而途說”,也只能講給對這些領域全都不了解的同學,覺得他太有學問了,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他這就典型的屬于孔子說的“今之學者為人”,是為了臺下的追捧和學費而講,不是為了自己。荀子說的“口耳之學”——“小人之學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則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耳朵聽來的,嘴巴講出去,學問在他的身體里,就經過了從耳朵到嘴巴這四寸,沒有“學以潤身”,沒有“實有諸己”,沒有“知行合一”。他也沒法知行合一,為什么呢?因為知行合一不了!儒道釋,價值觀不一樣,行為準則不一樣,是照誰教的行動呢?量子力學、基因工程,他更知行合一不了,因為他不是科學家啊,也和大家一樣,在手機上看來的。不行動,就是空談,空談,就是毫無意義。王陽明說了,大道,一定是自己體認了,才能看見;不是先看見了道,然后再下體認的功夫。你不可能把儒道釋的大道都看見,只能看見一個。有人說他確實看見了,那他看見了什么呢?不是大道,是三個大門,他哪個門也沒進,都是站在外面看。所謂儒道釋三通,就是在門外通,大門都朝著大街開嘛,就像我家的門,和特朗普家的門也是相通的。但是,進了門就不通了。都沒入門,算什么學問吶!
用身心講學的人呢,行著習察,義利分明叫著,洞悉精微叫察。每做一件事,都義利分明,養成了好習慣,而且時刻保持覺察。他說的,就是他做的。比如你就是搞基因工程的,你講基因工程,這就是行著習察;你是所謂“哲學家”,光知道兩條基因“麻花”,就能把它跟人之初,性本善牽強起來,就是嘩眾取寵。
二十世紀的哲學巨匠維特根斯坦,在劍橋做哲學教授,學校要求他跟學生講哲學史。他拒絕了。他說:“我覺得一個哲學家不應該講別人的哲學?!彼褪巧硇闹畬W的標準,只講自己的身心,是如何體認世界,別人怎么體認,那同學們有興趣的自己去看,我不講。
我們如果認真去學儒家,學王陽明,一定是先立志,立志做一個儒者;再立敬,以崇敬的心去學習;再切實篤行,學到了就做,這才是身心之學,美七尺之軀哉!
儒家是行動,不是學問。
我的《傳習錄》學習參考書目:
《傳習錄 明隆慶六年初刻版》,王陽明撰著,謝廷杰輯刊,張靖杰譯注,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
《王陽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