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水笑談錄(小說)

野水笑談錄

(一)

二十多年前。

離城八十里有個鄉,叫野水鄉。鄉里有所中學,叫野水鄉中。野水鄉中的校長姓吳名虛,四十多歲,五短身材,烏黑面皮,精力旺盛,干活不惜力氣。故此,野水鄉凡是認識他的人對他頗多褒譽。

這年暑假,不知誰傳出消息:學校領導班子要大動,校長要換人。這個消息在野水鄉中師生們中引起了強烈的反響。有人興高采烈﹔有人愁眉不展﹔有人聞風而起,想乘機興風作浪﹔有人蠢蠢欲動,四處出擊,想坐坐校長的交椅……

野水鄉中語文老師斯新中午聽到這個消息,馬上跑回家里,坐到靠窗擱的書桌旁,雙腳往桌上一擺,燃著一只煙,對著窗外縱橫交錯的葡萄藤,高一聲,低一聲,前言不搭后語地唱起來:“我們的大中國呀,好大的一個家,永遠,那個永遠我要伴隨它。中國,祝福你,你永遠在我心里……”

正在廚房做飯的媳婦急急跑過來,看了他一眼,說:“熊樣子,我以為你犯病了呢!”

斯新白了他一眼,又唱道:“中國,祝福你,你永遠在我心里。”

斯新唱完,從筆筒里拽出一桿筆,嘶啦撕了一頁教案本,縱筆寫了起來:

“這是庶民的勝利!這是野水鄉中幾百名師生的勝利!你個賊吳虛,缺德少才,靠鉆營而起家,貪婪無比,侵公財而肥己。任校長多年,治校無方,民怨載道。初一不被踢開,十五難逃唾棄……”

他寫好后,搖頭晃腦地吟誦幾遍,不禁為自己精彩的文筆而傾倒。他決定:一到晚上,便張貼到大門口,讓所有的師生都開開眼界。

他實在是太恨吳虛了,尤其是那次,他沒齒難忘。

去年秋天,吳虛的兒子結婚,吳虛竟讓總務主任按照工資冊上的名單給每位老師都發了請帖。有人讓斯新同去,他說:“我又不認識他兒子,我有錢扔水里聽響聲去!”幾天后,校長的妻子,一個農轉非后安排在學校傳達室做收發員的偉岸魁梧的女人,來找斯新。

“你說,啥叫有錢扔水里聽響聲?”她指著斯新的鼻子,兇猛的說。

“怎么了,嫂子?”斯新擋開她的巨掌,問。

“誰是你嫂子?你叫我姑奶奶我也不應你!”她扯著橋洞似的嗓門,對著斯新咆哮。

斯新的臉變成了豬肝,腦袋一陣轟鳴,好象有幾匹馬沖進了他的頭。

“你這人怎么這熊樣子!誰咋你了?”

偉岸的女人發情似地猛撲過去,一把抓住斯新的衣領將他從椅子上掂了起來,比她矮半個頭的斯新在她橫梁一樣的巨臂下宛如風干的小雞,在上不著天下不挨地的暈眩當中,他拼命尋找著落地的感覺,這時,那女人岔開五指,叭叭叭,響而脆地在他臉上印上了五個鮮艷奪目的指印。

“你說誰熊樣子?你爹熊樣子,你娘熊樣子,你八輩祖先都是熊樣子!”她對著斯新印有五制的臉,咆哮著,成團的唾液拌著發酵的大蒜氣直撲斯新的鼻子,他幾乎休克了半分鐘,清醒過來時還吊在半空,風干的小雞似的,睜開眼,那血盆大口仍然對著他的臉。眾人紛紛來勸阻,乘那女人分神的空兒,斯新抽出手往那大口上狠狠地擂了一拳。

這時,吳虛正好出現在眾人面前。他躥過來,一把擰住斯新的腕子,吼道:“你憑什么打人?你憑什么打人?你一個男子漢欺負一個弱女子,你知羞恥嗎?你還算男人嗎?”

那女人似乎心領神會,她猛地把斯新扔到地上,嚎啕大哭起來:“我不活了!我被侮辱了!我沒臉見人了!我上吊去了!”

斯新一驚一嚇,無所適從,抽空趕忙逃走。

“你跑不掉!跑過初一跑不過十五!”吳虛沖著他的背影喊。

到了晚上,斯新躺在床上蒙著頭哭,妻子掀開被子問他哭甚,他給了妻子一拳。妻子不再理他,涮洗過飯碗,陪著兒子在堂屋寫作業。

這時,從外面沖進來兩個人,一胖一瘦。

“斯新,有種你爬出來!”瘦子一進門就喊。

“你個狗雜碎!為什么欺負我姐姐?”胖子跟在后面叫。

斯新的妻子忙起身阻攔,瘦子一把將她推倒在兒子寫字的小桌上,兒子下得哇哇哭起來。

斯新騰地從床上跳起來,顧不上穿鞋,奪門而出。胖瘦二人萬分驚詫中來不及將他扭住,眼巴巴看著他逃脫。但轉眼工夫,他又奔回來,提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封住了門。

“斯新,你是知識分子,有老婆孩子,跟我們劃不來,你別亂來!”胖瘦二人一齊喊。

“跪下!”斯新大喝一聲。胖子先跪,瘦子磨磨蹭蹭扶著胖子的肩膀也跪了下來。斯新掄圓胳膊,揮起菜刀向二人頭上砍去,菜刀劃了個明晃晃的弧線,帶著一團寒氣直撲二人,二人不由尖叫一聲。

可是菜刀沒砍著誰,只是呼嘯著剁在墻上,火光四濺,石渣橫飛。斯新一手叉腰,仰天大笑:“哈哈哈,滾!”

二人抱頭鼠竄。斯新又爬上床,蒙著頭,嗚嗚哭起來。

第二天,斯新沒去上課,仍然躺在床上哭。快到中午的時候,他家來了兩個警察,一高一矮。

“斯新在家嗎?”高個問。

“快跟我們去所里一躺!”矮個說。斯新從床上爬起來,揉揉眼,問:“干什么?”

“ 昨晚有人見你持刀行兇!”高矮二人齊道。

“誰說的?在哪行兇?”斯新大恐。

高矮二人互換了個眼神,矮個道:“昨晚你持刀干什么?”

“我砍我的墻!我砍墻上的蒼蠅!我砍我的影子!我想扒我的房子!”斯新似乎明白了什么,漲著膽子大叫。

“囂張!”高個大怒。

“囂張!把他弄所里再說!”矮個說。

高矮二人一人架一只胳膊,咣當,進了派出所,塞進了一間小屋,關上了門。……

斯新坐在自己爬滿青藤的小屋內,邊唱邊寫,寫完后,反復吟誦,愈覺舒暢。他心生一計,對,抄成兩份,一份貼在大門口,一份貼到吳虛的門上。

(二)

校長吳虛其實早就得到了這個消息,他坐不住,四處奔波,想再干幾年。他對領導說,我還年輕,工作干得不錯,多次被評為地市級先進工作者。但哪位領導都不表態,一連幾天,一無所獲。

這天,他悻悻回到家中,已是黃昏。老婆沒在家,院子里冷冷清清。他滿懷惆悵地掏出鑰匙往鎖眼里捅。驀地,他發現一張白紙貼在鎖眼上,他揭下來,貼在鼻子上,湊著晚霞黯淡的光漫不經心地讀起來:這是庶民的勝利……你個賊吳虛……

他額上青筋凸起,眼眶欲裂,目光暴漲。他兇惡地四處搜尋,想找到這個人,逮著這個人,把他生吞下去。但就這一眼,他看到了自己的紗窗被人劈了幾道長口子,他哇地大叫一聲,猛撲過去,一頭扎在紗窗上心痛地細看,卻發現著幾道長口子原來是一個字:殺。他一口氣喘不過來,硬挺挺地僵在窗臺上。

這時,從外面傳來了一陣歡快的腳步聲,并且,老遠就聽到了他的喊聲:“吳校長,吳校長在家嗎?”

他邊喊邊走過來,看見吳虛的樣子,故作驚訝地問,“怎么了,校長在看什么?”

他湊過去,故意將鼻子往紗窗上一貼,高聲念道,“殺”,然后,哈哈哈大笑不止,然后又道,“誰恨校長恨成這個樣子?要殺校長的窗戶?哈哈哈!”

“胡朋!你來干什么?”這笑聲惹得校長怒發沖冠,他聲色俱厲地喝問體育教師胡朋。

“你咋呼啥?你咋呼誰?”胡朋也變了臉,橫著鼻子喊。

吳虛馬上意識到了什么,改了口氣:“胡老師,你有什么事,說吧。”“你裝蒜是吧?那兩間教室我正住著,你說上面要來檢查,要做圖書室,讓我挪出來住到門口的一間小平房里。檢查團沒影兒,你卻讓那個鄉長的新來的丫頭住了進去,你為啥攆我出來讓她住?她是你姑奶奶是不是?”

“這是鄉長的意思。”吳虛吶吶地說。

“你怕鄉長我也怕鄉長。我也沒有非要回去住,可是,我那一間小平房漏雨,我三番五次找你,你為啥不給修?”

胡朋又逼上來。“我前段忙些。”

“忙雞巴子忙!你天天去喝酒有時間,天天往領導家里跑有時間,就他媽動動嘴派人給我修房子沒時間?”

胡朋越說越氣,“那平房我不住了,反正你也該滾蛋了,從今天起我就住這里!”

“我明天找人給你修。”吳虛痛苦萬分。

“明天不知你又鉆球 哪去了!說不準清早起來就給摘帽了,誰聽你的?還給我修球?我今晚就睡這里,你要是不出去,我睡床上你睡地上,你老婆回來,摸到床上誰床上,摸到地上誰地上,我不在乎是老是嫩。又高又胖,等于加個棉墊子,反正我是光棍一條!”胡朋醉了似的,喋喋不休。吳虛大怒,撲上去摁住胡朋的脖子想將他甩出去。胡朋輕而易舉地伸出手扣住吳虛的臉,將吳虛的下巴推到了肩膀后面。

吳虛喘不過氣,只好松開手。胡朋卻不肯放手,他揪著吳虛的衣領叫道:“來來來,一命換一命!你別松手啊!誰松手是他媽騾子日的!”

吳虛喘著粗氣說:“小胡,我只房子這一件事對不住你,平時對你不錯吧?”

“錯不錯你自己清楚。你有種也找派出所抓我去。橫的怕不要命的,我他媽誰都不怕!我六歲逃學,十三歲開始打架,上體校我擰掉過人家的耳朵。我跟你說實話,來這里上班我爹給教育局長送了五千塊錢,我來三年了,還沒掙回來,我早就不想干了!”胡朋指著吳虛的鼻子,罵個不休。

“好好好,今晚你就住這里,我去弄兩瓶酒,弄倆菜,咱哥倆好好聊聊。”

“不吃,不喝。我就睡覺。”

“好好好,你先躺下,我去準備。”吳虛趕忙溜了出來。

(三)

夜色蒼茫。

有一個人從鄉中院里走出來,往鄉政府院里走去。這個人四十多歲,精瘦,鼻梁上架一副大框近視鏡。如果在白天,恐怕沒人認不出,這是野水鄉中的教導主任,叫郎子野。他今天要去找鄉里主抓教育的李書記談兩個問題:一是吳虛的腐敗,二是自薦當校長。

郎子野走在路上,心潮澎湃:吳虛呀吳虛,當初李書記我們三個一塊從師范學校畢業,李書記埋頭苦干十年才爬上這個位置,可你吳虛有什么能耐當校長呢?當年上學,李書記是團支書,學習成績也比我好,可我比你吳虛強多了,你憑什么能在我的頭上當校長?你不就是靠著會跑,會送,會拉扯嗎?命運有陰差陽錯,我讀過《周易》,明白這個道理,我命途多舛,落你手下,原指望你能念及同窗之誼,多多關照,可是,評職稱你搶先,我發發牢騷你便壓了我兩年。你用學雜費配傳呼機,美其名曰方便工作,可你自己方便,總務主任方便,我他媽不能方便嗎?你吳虛不是明欺負我老郎嗎?你不是怕我有一天會替代你,想趕快逼我走嗎?我一直忍耐著,今天終于該我扣扳機了……

我今天找李書記,把你有學雜費配傳呼機的事揭出來,讓你丟了官還得背上官司,哼,這叫君子報仇呀,十年不晚。我郎子野學有專長,正派,踏實,今晚要給李書記好好擺擺我的學問,我對學校前景的展望,哎,說不準校長的這把交椅會擺到我老郎的屁股底下。李書記啊李書記,你可得長眼呢!吳虛啊吳虛,當初你配傳呼機,我旁敲側擊提醒你注意影響,你說什么?你說誰能咬你的蛋!今天呀,讓你看看有沒有人敢咬你的蛋!有沒有人敢給你拽下來扔給狗吃!

(四)

第二天,吳虛那著門上的紙條,摘下那劃有“殺”字的紗窗,去找李書記。

李書記不在家,他的妻子王亞仙正洗衣裳。

吳虛扔下紗窗,說:“嫂子,忙哩?”“愛了,小吳,屋里坐。”

王亞仙并沒起身,只是側過臉給他打了個招呼。吳虛奔過去,把洗衣盆奪過來,袖子一捋,吭哧吭哧搓起來。

王亞仙笑起來:“今天怎么了小吳,怎么學勤快了?”

“我愛洗衣服 ,我家的衣服都是我洗。”

“今天的這衣服不能讓你洗。老李俺兩個的內褲襪子,還有閨女的汗衫,怎管讓你去洗?”

“你就讓我洗一回吧。說不定以后……以后,還能不能見到你們。”吳虛哽咽起來。淚珠子吧嗒吧嗒直往下落。

“不就是個小校長嗎?干不干有什么了不起?”王亞仙撇著嘴說。

“你不知道我有多難過,有人想整我。你看紗窗,你看紙條,都貼到我的門上了。”吳虛幾乎哭出聲來。

王亞仙看了紙條和紗窗,哈哈哈笑起來,笑得流出了眼淚。她擦擦手,說:“你洗吧,洗干凈晾到繩上去,我去找老李。”

吳虛淚臉含笑,說:“好好好,我一定洗干凈,晾起來。”

吳虛洗好了衣服,自己坐在院子里抽煙。還想著昨晚的事。這條子肯定是斯新寫的,那紗窗上的字,肯定是胡朋這個雜種,只有他那樣的人才會干出這樣的事,昨晚他找我鬧事,一半是想看我的笑話。斯新這小子好對付,只要我職位不動,還把他收拾得乖乖的。可是,胡朋這個雜種,如果真跟我玩起命來,我跟他劃不來呀!

時已近午,李書記夫婦沒一個回來。怎么辦呢?他苦思良久,興沖沖地走了出去。到了街上買了幾斤豬肉,一只雞子,還有白菜、芹菜、土豆什么的,嘟嘟嚕嚕一大袋子,又回到了李書記的家。屋里仍沒有人,他便鉆進了廚房,打開火,哧哧啦啦炒起菜來。時已過午,吳虛已弄好了8個盤子,熱炒涼調,清燉油炸,紅紅綠綠,熱氣騰騰,熱熱鬧鬧擺了一大桌。他擺好筷子、勺子,坐在飯桌旁等主人回來。

下午兩點多,吳虛正在打盹,李書記夫婦回來了。看到著情景,李書記問:“怎么回事,小吳?”“你們不在家,我幫你們做好了飯,等你們回來。”

“哎呀,我去喊老李,人家非讓留下來吃飯,你看,讓你白忙一晌午。”王亞仙拿起筷子,象征性地夾了兩口,安慰吳虛說。

“你自己不還沒吃飯嗎?你自己吃吧。”李書記平平淡淡地說著,坐到一邊看報紙去了。

“我心里難受,吃不下去。”吳虛拿起筷子搓了幾下,又放回原處,吶吶地說。“情況我都了解。”

李書記頭也不抬。這時,李書記在縣城上班的女兒回來了,涂著濃艷的口紅,帶著耳環,眉毛剪得又細又彎。懷里抱一只小狗,黑黑的眼圈,也象是化了妝。

“怎么現在就回來了?”王亞仙問。

“禮拜五,單位沒事,就提前回來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瞅著父親旁邊的沙發上的空隙,連人帶狗狠狠地蹲過去,把父親晃得直皺眉。剛坐穩,拿起筷子在盤字里翻了半天,夾起一塊瘦肉遞給了小狗,小狗冷漠地聞了聞,馬上把臉轉到了一邊,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

“操你媽。”吳虛心里說。

“這是你小吳叔叔,忘了嗎小雪?”王亞仙似乎嫌女兒過分,提醒女兒說。小雪細眉一挑,被什么玩意兒涂得水淋淋的睫毛撐開了一道縫,渾兒叭唧的眼珠翻了他一眼,淡淡地說:“噢,知道。

“操你奶奶。”吳虛心里又說。王亞仙從冰箱里拿出兩瓶啤酒,說:“小吳,你喝點,吃點吧。來,老李,陪他喝兩杯。”

李書記頭都沒抬,說:“我不能喝了,讓他自己喝吧。”

吳虛掂著瓶子,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喝。遲疑了半天,他忽然轉向小雪,說:“侄女,人家小狗都有好聽的名字,你的小狗呢?”

小雪水淋淋的睫毛撐開了一道縫,給了他熱乎乎的一瞥,得意地說:“叫蜜蜜甜子。”

吳虛嘴咧得老大,顯出十分神往的樣子,問:“是日文名還是英文名?”

小雪咯咯笑兩聲,忽地臉色一變,“真是傻帽,這叫中西合璧。是我上大學的男朋友給取的。”

吳虛心想,這恐怕代表了那個上大學的鱉兒的最高水平。可是,他臉上仍淌著無限神往的的神情說:“聽名字象是個歌星,會不會唱歌?”

小雪來了興致,說:“它一般不獨唱,有漂亮的小母狗在場的時候它才唱呢!”

話音剛落,懷里的小母狗忽然昂起頭,沖著吳虛尖叫了兩聲。小雪猛笑起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它沖你唱呢!它把你當作小母狗了!”

吳虛心里猛一陣酸。他想,我怎么象小母狗呢?但轉念一想,心里又有點甜:莫非這小狗把我當作情敵了?若如此,那又何必呢?想到此,他沖著小狗呲牙咧嘴做了個恐怖的怪臉,口腔里發出一陣被打斷的腿的狗才有的哀鳴,終于嚇得小狗驚懼地鉆進了小雪的懷里。

小學笑得死去活來,斷斷續續地說:“吳叔叔,你真逗,你真逗,小吳叔叔。”

王亞仙在一旁也笑起來,李書記的視線也終于從報紙上移了過來。吳虛大受鼓舞,小心翼翼地放開喉嚨,又沖著小狗叫起來,那聲音時而親昵歡快,象是一只狗久別后重回主人身邊,舔著褲角,偎著膝蓋,道不盡的纏綿,訴不完的柔情 ;時而凄厲無奈,象是一只狗迷途荒野,風高夜黑,無路可尋,只把一腔的幽怨對著夜風哀訴……吳虛覺得此生從沒有象今天這么得心應手地做一項工作,他把自己的滿腹才華盡情施展,惟妙惟肖,繪聲繪色,創造出一片生動逼真的狗的氛圍……

李書記終于放開喉嚨,哈哈哈大笑起來……

(五)

離開學越來越近了。吳虛要調走的傳言越來越盛,甚至還傳出了郎子野要當校長的消息。

一天晚上,郎子野親手炒了幾個菜,坐在自己絲瓜棚下面,拎個小酒杯,獨自哧溜哧溜地猛喝,興致上來,還哼哼唧唧來幾嗓子楊子榮的唱段:“穿林海跨雪原氣沖雪漢,抒豪情寄壯志面對群山,愿紅旗五洲四海齊招展……”

唱著唱著,沖著屋里看電視的女兒喝道:“冰冰,去后院叫你斯新叔叔來。”

冰冰嘟嚕著嘴從里面走出來,輕聲地說:“不知道整天喝啥哩。”然后向外面走去。

一會兒,斯新來了。郎子野一把拉住斯新的手說:“來來來,兄弟,喝酒,喝酒。”

斯新謙讓著,推辭著,一口氣被郎子野稀里糊涂灌進了十來杯酒。

郎子野仍然拉著斯新的手,說:“兄弟,我發跡了不會虧待你。

”斯新忙說:“我知道,我知道。”

這時郎子野的女兒從外面回來,郎子野大吼一聲:“一出門就不知道回來,干什么去了!去喊你胡朋叔叔去。”

女兒氣急,頂了一句:“為什么剛才出去你不說?傻兒吧唧的。”

說著又氣恨恨地走了出去。一會胡朋走了過來,大老遠便喊:“郎校長請客呀?”

郎子野一點也不覺得不妥,馬上拉著胡朋入了座:“兄弟,老哥我要是當上校長,不會讓你住小平房。”

胡朋道:“你說的跟真格的似的,你能當上校長嗎?”

郎子野眉頭一皺,但馬上接了一句:“我當不當無球所謂,只要吳虛滾蛋我就高興。嗯,我高興。”

斯新說:“對,高興,明天我去買一掛鞭炮,一宣布吳虛滾蛋,我馬上鳴炮奏樂。”

胡朋說:“你放你的炮,我馬上搬到吳虛的房子去住。”

郎子野醉態畢露:“好好好,你可以住,我同意你住。”

又喝了幾杯酒,郎子野對斯新說:“兄弟,我著個教導主任什么時間不干了,你得考慮接下來。”

斯新道:“可以,可以。”郎子野又對胡朋說:“兄弟,你也別搞體育了,吳虛一走,我讓你當總務主任。”

胡朋仍然不買帳,說:“你先別許愿,到時候你說話不知算不算數。”

郎子野眉頭一皺,但馬上掩飾住,說:“來來來,不說別的,喝酒,喝酒,一醉方休,一醉方休!”

(六)

開學第一天,鄉里主管教育的頭頭來到鄉中,在全體老師會上宣布:吳虛仍然擔任校長。

接著,吳虛安排本期工作。他變得異常客氣,異常謙虛,說悄悄話似的對大家說:“上一學期盡管成績顯著,但還存在一些問題,主要責任在我,在我。為使下一段工作做得更好,學校領導班子須進一步加強。現在,我宣布具體安排:郎子野老師學有專長,經驗豐富,今年充實到初三畢業班去,教語文,兼班主任。教導主任一職,由總務主任改任,斯新老師熱情高,干勁大,但經驗不足,教學效果不很突出,今年不再分課,抽出來到教導處負責印卷子。”

“胡朋老師。”吳虛說了這四個字,頓了頓,清清嗓子,仍然不能朗利地往下說,似乎很緊張。

當他看到幾個上面的頭頭正鼓勵地看著他的時候,便硬著頭皮往下說道:“胡老師年輕,正直能干,決定由他任總務主任。”

全場頓時嘩然。郎子野看了斯新一眼,斯新正怔怔地看他,兩人對視了一會兒,一起朝胡朋望去,正碰上胡朋因惶惑不安而躲躲閃閃的目光。

郎子野、斯新二人想,怎么回事?他鬧得最兇怎么他上去了?難道……

胡朋心里也納悶:吳虛怎么只整他倆不整我?

坐在上面的吳虛看到這一切,掩著嘴悄悄地笑了……

散了會,大伙仍談論紛紛。怎么回事?怎么會這樣?人們做著各種各樣的推測,但都不得其解。

吳虛滿意地踱著方步,邁向自己的家。身后有稀稀拉拉的腳步聲,他想,不用怕,肯定不會是胡朋這個雜種,肯定不是,自己可以安安穩穩睡一覺了……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由作者上傳并發布,文章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剝皮案震驚了整個濱河市,隨后出現的幾起案子,更是在濱河造成了極大的恐慌,老刑警劉巖,帶你破解...
    沈念sama閱讀 229,763評論 6 539
  • 序言:濱河連續發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現場離奇詭異,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過查閱死者的電腦和手機,發現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閱讀 99,238評論 3 428
  • 文/潘曉璐 我一進店門,熙熙樓的掌柜王于貴愁眉苦臉地迎上來,“玉大人,你說我怎么就攤上這事。” “怎么了?”我有些...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177,823評論 0 383
  • 文/不壞的土叔 我叫張陵,是天一觀的道長。 經常有香客問我,道長,這世上最難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63,604評論 1 317
  • 正文 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辦了婚禮,結果婚禮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還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們只是感情好,可當我...
    茶點故事閱讀 72,339評論 6 410
  • 文/花漫 我一把揭開白布。 她就那樣靜靜地躺著,像睡著了一般。 火紅的嫁衣襯著肌膚如雪。 梳的紋絲不亂的頭發上,一...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55,713評論 1 328
  • 那天,我揣著相機與錄音,去河邊找鬼。 笑死,一個胖子當著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內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決...
    沈念sama閱讀 43,712評論 3 445
  • 文/蒼蘭香墨 我猛地睜開眼,長吁一口氣:“原來是場噩夢啊……” “哼!你這毒婦竟也來了?” 一聲冷哼從身側響起,我...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42,893評論 0 289
  • 序言:老撾萬榮一對情侶失蹤,失蹤者是張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劉穎,沒想到半個月后,有當地人在樹林里發現了一具尸體,經...
    沈念sama閱讀 49,448評論 1 335
  • 正文 獨居荒郊野嶺守林人離奇死亡,尸身上長有42處帶血的膿包…… 初始之章·張勛 以下內容為張勛視角 年9月15日...
    茶點故事閱讀 41,201評論 3 35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戀三年,在試婚紗的時候發現自己被綠了。 大學時的朋友給我發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飯的照片。...
    茶點故事閱讀 43,397評論 1 372
  • 序言:一個原本活蹦亂跳的男人離奇死亡,死狀恐怖,靈堂內的尸體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詐尸還是另有隱情,我是刑警寧澤,帶...
    沈念sama閱讀 38,944評論 5 36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島的核電站,受9級特大地震影響,放射性物質發生泄漏。R本人自食惡果不足惜,卻給世界環境...
    茶點故事閱讀 44,631評論 3 348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處隱蔽的房頂上張望。 院中可真熱鬧,春花似錦、人聲如沸。這莊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5,033評論 0 28
  • 文/蒼蘭香墨 我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三九已至,卻和暖如春,著一層夾襖步出監牢的瞬間,已是汗流浹背。 一陣腳步聲響...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6,321評論 1 293
  • 我被黑心中介騙來泰國打工, 沒想到剛下飛機就差點兒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東北人。 一個月前我還...
    沈念sama閱讀 52,128評論 3 398
  • 正文 我出身青樓,卻偏偏與公主長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敵國和親。 傳聞我的和親對象是個殘疾皇子,可洞房花燭夜當晚...
    茶點故事閱讀 48,347評論 2 377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容

  • 簡約 早早的來到了機房,做好機房的交接工作并且開始進行機房百果園機器的硬盤信息的統計工作;結束后便開始了考核工作。...
    夢行人wsg閱讀 218評論 0 0
  • 暑期,遠在外地讀書的小輩們紛紛回老家度假。 近一個月的相處,他們身上暴露出許多因父母教育出錯而形成的毛病。 脾性暴...
    沐晨雨rara閱讀 458評論 0 0
  • 年來常感歲月空。故人逢,問行蹤。幾處飄零,哪復計西東。客在山城春正好,花未老,綠猶濃。 翩躚一葉自隨風。落英紅,燕...
    莫愁Jessie閱讀 316評論 12 19
  • Transform字面上就是變形,改變的意思。在CSS3中transform主要包括以下幾種:旋轉rotate、扭...
    mypger閱讀 2,968評論 0 2
  • 自定義注解 路由類型 上下文工具類 應用上下文 規則接口 路由 接口 實現 AOP攔截器 動態數據源 測試 規則實...
    donglq閱讀 692評論 0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