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雨。朦朧路燈。
? 愈夜愈美麗,愈朦朧愈美麗。
? 愈美麗,愈寂寞。這樣的寂寞纏繞著雨絲,一點一點滲在空氣里,偏偏帶著一些隱約的意猶未盡的香氣。
? 他們說,這是情動的味道。
? 那么,世上唯一一個與我息息相關的人,此時此刻一定在我身畔吧。
? 我走向露臺,望著對面。
? 那里站著一個人,但是沒有開燈,我看不清楚他是男是女,看不清楚。只看見他手里點著一支煙。煙草香好像順著空氣和雨絲,融進了寂寞的余香里。
? 我也關上燈。在夜里看那個人手里的點點光亮。
? 會是這個人嗎?我尋找至今的唯一一個與我息息相關的人會是這個人嗎?
? 我凝視他手里忽明忽暗的光,然后喊:“是你嗎?”
? 我連喊了好幾聲,他回應了我,一個粗糙的男聲:“吵什么吵!”
? 不是這個聲音。
? 不應該是這個聲音。
? 那個男人掐滅手里的光,罵了一句:“瘋子!怎么還沒人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
? 露臺上已經沒有這個人了。
? 我開了燈光,這個世界也從來沒有出現這個人。他與我無關,所以這個世界沒有這個人。
? 我是瘋子。
? 我不是瘋子。只是別人一廂情愿把我當成瘋子,我只是知道了別人都沒有知道的事情,我只是在找一個人,那個人和我息息相關,那個人是唯一一個在這個世界出現的人。那些人,他們忘了有這么一個人,他們放棄了去找他們的唯一一個人。我不是瘋子。我只是在找一個人。
? 我有一個很大的地球儀。有很多個,在不同的家里,在不同的城市。
? 我每到一個城市,每次有一個家,都會有一個地球儀。每次離開前,我閉上眼睛轉動它,憑著直覺,按到哪一個位置,那就是我下一個尋找的城市。
? 但是我找不到。
? 我不知道那個人的樣子。
? 那個人可能就住在我隔壁,只是我們從來沒有遇見。我習慣在每一個路口選擇右轉,可能那個人永遠向左走,所以我們沒有在街道上遇見。我強迫自己往左走,可能那個人在強迫自己向右,所以我們也沒有在大樓里撞到。
? 下雨天,我在咖啡店里喝一杯拿鐵,那個人應該也坐在同樣的位置喝過,我們用的應該是同一個杯子,有天空的藍和云彩的白,眼前桌子上的花也是同一種,窗外也下著雨,窗子雨的軌跡是同一條。
? 離開的時候,我把傘留在咖啡店門口,希望拿走這把傘的是那個人。
? 在圖書館,我拿起的這本書是那個人看過的,上面的字跡是那個人的。
? 在人潮涌動的地鐵站,剛剛響起的那個略沙啞的聲音是那個人,我認得那個人的聲音。
? 在大橋上,橋下人行道匆匆走過的身影是那個人,我記得那個人的背影。
? 我在家里放張國榮的唱片,那個人也買了這一張,我們在聽同樣的曲目。唱片里獨白,“2000年0時0分,電視直播紐約時代廣場的慶祝人潮,我有沒有見過你?”我心里也在說,“我見過你。我應該是見過你的。”
? 我又要去另一個城市了,坐很久很久的列車。有時候我會害怕,這一趟又一趟的列車,那么久,那么久,途中無數人上車下站,加上窗外飛越過幾千個城市小鎮,幾千里的土地,幾千萬的人,在車站的時候,我就會這樣害怕,也許我和那個人唯一一次的相遇,就這么錯過了。
? 但是那樣子,我們也曾經看過同樣的風景,同一個時刻的天空。
? 我還是害怕。這一次在車站站著,我的害怕前所未有。
? 我會被抓去醫院的,我知道,但我還是來到列車廣播的地方,搶走了話筒,一句又一句地喊:“你在哪里?我在找你。”
? 那些抓我的人很快會來,很快就會來,我要快一點,我要多說幾句,我害怕那個人會錯過我,我害怕我會錯過那個人。我聽著歌里的獨白,我腦子里還在回響那些獨白,我手里還緊緊抓著要送給那個人的漫畫,像獨白講的那樣,那是幾米的漫畫,我想告訴那個人,下一次我們要選同一個方向走,不然一個向左一個向右,我們就算就在身旁,也永遠無法遇見。
? 我來不及說完了,我不愛自言自語,真的不愛。這些不是我的自言自語。
? 我來不及了。
? 那些人要來了。我真的來不及了。
? 我不是瘋子,如果你們愿意,可以稱我作孤獨患者。如果有病,我只是患上了這個孤獨的病,病因是我在找一個人,一個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與我息息相關的人。世上有千千萬萬的人,但他們都和我無關,所以他們都不在這世界上,你們都不在這世界上,所以才有孤獨。找到了那個人,我的病就好了。
? 聽到了我的廣播的你們,如果遇見了我在找的那個人,能不能告訴那個人我在找他,我手里有要給他的漫畫,我在等他出現來治好我的病。
? 可你們都不在這個世界,這可怎么辦。我該怎么辦。我手里還拿著要送給那個人的漫畫,我還沒有遇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