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咚咚咚!
? 外面有人敲門。
? 吳凌猛然起身,額頭上滲著豆粒大的汗珠,揉了揉有些腫脹的太陽穴,吳凌無力地站起來,扯開披在身上皺皺巴巴的毛毯,毛毯上落著狼藉不堪的稿子,稿子上堆滿了大段大段的文字。這是吳凌的工作,給一家雜志社的專欄寫稿,已經(jīng)出過基本書的吳凌大小也算的上暢銷書作家,他的寫作風格很迎合當下的時代潮流,越來越多的人成為他的粉絲,可他總是深居簡出,簽售會大多被他以各種理由推掉,原因很簡單,他不喜歡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圍在他的身邊,甚至可以說,他有些懼怕見到生人。
吳凌搖搖頭,頭疼欲裂,仿佛腦子里面那些盤根交錯的神經(jīng)纖維扭曲在一起。邁著沉重的步子,吳凌艱難地走到門口,把半睜半瞇的眼睛湊到細小的貓眼處,從狹小的圓形凹玻璃看,門外站著一個長相平庸陌生男人,戴著瓶底厚的眼鏡,手里捧著書,看樣子像是他的忠誠書迷。
?把門開開,陌生男人走進來,吳凌仔仔細細打量著他,感覺似乎這個人他在哪見過一樣,可想來想去卻怎么也想不出。
? 陌生男人換了鞋,老老實實地端坐在沙發(fā)上,憨厚地朝著吳凌傻笑著。
? “請問你來找我有什么事嗎?”吳凌試探性地問道。
? 陌生男人微笑不語,只是先前那些許的憨厚此時卻蕩然無存,取而代之是滿臉的促狹之意。
? “還記得這個嗎?”陌生男人用食指頂了頂眼鏡,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頂紅色的發(fā)卡,上面鐫著一只翩翩起舞的斷尾蝶。
? 吳凌猛然一驚,滿臉的錯愕,背脊狠狠地抵在柔軟的沙發(fā)靠背上,眼睛死死盯著那頂紅色的發(fā)卡,上面的那種妖艷蝴蝶倒映在他澎湃的眼湖中,狹長的兩根胡須像是細針般一下子扎進他的心頭上,瞬間,吳凌抱著頭,那種陣陣的疼痛感摧毀著他的大腦,什么東西好像從記憶深處躥了上來,渾身上下的血液瘋狂地加速流淌著,像燎原的野火一樣炙烤著吳凌肌膚之下每一寸細胞與骨骼。
? 2
?臨近中午下課的五分鐘,正在睡覺的姚遠被同桌捅醒,姚遠掙扎著用手臂支撐起身體,努力轉(zhuǎn)過頭,表情有些惱怒地小聲沖同桌喊道:“你干什么!”
? 同桌無奈地把手表遞給姚遠看,11點55了,緊接著同桌又說:“對了,姚遠,聽說你最近寫小說了,還發(fā)表到雜志上了,是真的嗎?”
?“假的!”姚遠沒好氣地說著,轉(zhuǎn)身想要翻個身繼續(xù)睡的時候,這時后桌的張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姚遠憤怒著回頭,想要說什么,卻被張毅搶先了一步。
? “姚大作家,最近有沒有出新的小說啊?給大家看看啊?”張毅陰陽怪氣著。
? “姚遠,你出書了?我怎么不知道?”
? “稿費多少?不得請全班吃個飯什么的?”
?“姚作家趕緊給我簽個名,以后你出名了這就值錢了。”
? 越來越多的人蜂擁而至,七嘴八舌地把姚遠圍在中間,姚遠頓時頭疼欲裂起來,只感覺無數(shù)蚊蠅纏繞在自己周圍,嗡嗡作響,像是耗電功率過載的電鉆發(fā)作的噪音般,硬生生地從他的腦殼表面的頭皮鉆進里面。
?姚遠不是個喜歡交朋友的人,他總是以一個孤單的獨行者的身份出現(xiàn)在同學日常生活之外。甚至可以說,姚遠沒有可以說話的人,那些被稱作同學的奇怪人類總是妄圖接近自己,無緣無故地對自己熱情,好像普天之下的所有赤誠的感情都是三毛錢的地攤貨。
?這些外面帶著和善面具的人口頭上或多或少對自己贊揚與嘲諷,姚遠不明白,為什么每個人在得知自己寫過小說后,都要假惺惺地擺出一副驚為天人的惡心模樣,他不相信班級里的同學,即使是在小學,初中,高中,甚至是身心愈漸發(fā)育成熟的大學中,姚遠都是一個孤獨的人,內(nèi)心空曠得如云般的男生,他們從來不會過問姚遠的感覺,就好像能寫出小說是姚遠生下來必須有的技能一樣,他們只會嘰嘰喳喳著稿費是多少,什么時候請班級同學吃飯之類的話語,姚遠很是厭煩,厭煩到某一天看所有人的模樣都是披著千奇百怪動物頭顱的生物,不過,在似動物世界的大學里,姚遠眼里只有柳婳是漂亮的女人樣子。
? 下課鈴一響,坐在前排的柳婳起身優(yōu)雅地走出教室,她身上紅連衣裙如白晝般焚燒在姚遠的眼中。
?姚遠一把推開周圍那些奇怪的同學,蹭地一下子躥了出去,像是一只在茂密森林里迷路的野兔,看到遠方霧靄沉沉的林中隱約透著光暈。
?“柳婳!等一下,我有些話想要對你說!”姚遠追了上去,臨近柳婳身后的數(shù)步之距時,立即駐步。
?“你有什么事嗎?”柳婳的聲音冰冷,不帶走一絲感情。
? “做我女朋友吧,我保證我們一起后,會比任何人都對你好的!”姚遠狠狠地用手在自己大腿后面的根部掐了一把,這才鼓足勇氣忐忑地向自己心目中的女神告白。
“不可能!”柳婳說完便轉(zhuǎn)身離開,留給杵在原地的姚遠一個遙不可及的昳麗背影。
?不知何時走廊里擠滿了人,一時間原本鴉雀無聲的走廊里霎時充斥著沸水般的喧囂聲。
?“這人誰啊?竟然公然追求校花柳婳。”
?“癩蛤蟆吃天鵝肉,做夢!”
? “這不我們的姚大作家嗎?品味真高,居然喜歡我們柳婳學姐。”
?“就是,不看看自己長什么樣!”
? 無數(shù)句如蟬鳴般聒噪的話刺進姚遠的耳中,腦海一下子翻涌起來,脖子上倏地鐫上了銹蝕般紅色,血液變得澎湃難以抑制,只覺得耳朵里,腦袋里,渾身上下都被擠壓扭曲撕扯著。
? 姚遠從來沒有覺得如此的尷尬與丟人過,他低著頭,咬牙切齒得都可以臨近聽到咯咯的擾人聲響,手死死得握成拳,大拇指的細長指甲深深陷入虎口上方的肌膚之下,流出一絲不安分的猩紅,慢慢地擴散成飽滿欲滴的血珠,如嬰兒敏感脹痛的腺體般。
3
?紅色發(fā)卡,紅色的連衣裙,這是在柳婳過生日的時候吳凌買給她的生日禮物。
?柳婳?柳婳是誰?吳凌早已經(jīng)想不起來了,不過此時此刻他異常清晰地想起了在自己大學時代,那個曾陪伴自己的校花女孩。
?柳婳是吳凌大學時的女朋友,吳凌那時也算得上高富帥,柳婳是吳凌大學時代中名揚千里的校花,兩個人因為校方舉辦的一場活動相識,互相吸引,然后在一起。
? 其實,當時在校園里傳得沸沸揚揚的不是吳凌與柳婳之間的事,而是有一個寫小說的瘦小男生瘋狂大膽地追求柳婳,其瘋狂癡迷程度讓柳婳沒少在吳凌面前抱怨,比如說那個男生會寫很多封情書通過柳婳身邊不同的人傳給柳婳,每一封情書內(nèi)容都千奇百怪,措辭用語非常大膽肉麻,最讓柳婳惡心的是在情書的落款處是那個男生用自己的血刻上去名字,每一封都是如此,他會買來很多束鮮花,一束一束地放在柳婳輕而易舉就看得到的地方。
? 等等,有很多令常人無法理解的舉動讓柳婳花容失色,柳婳在吳凌面前怨言連連,吳凌多次想通過校外人員來警告一下那個肆意騷擾自己女友的家伙,可那個男生神出鬼沒的,他沒有朋友,寢室也只是個臨時旅館,鮮有回來過,這讓吳凌絞盡腦汁也想不到究竟怎么樣才能找出他來。
?就是那一天,那天的傍晚,夕陽如被割破的靜脈般汩汩流在瀝青壓平的柏油馬路上,天氣悶熱,蟬鳴聒噪刺耳,熱風無力軟弱地膠著,吳凌和柳婳兩個人在空曠得校園后院依偎徘徊,在經(jīng)過一條狹窄幽徑的拐角處時,矮小的深綠色灌木叢突然抖動了起來,柳婳被嚇得躲在吳凌的身后,吳凌安慰著他,小心翼翼地試圖靠攏那片莫名的灌木叢,拐過去,吳凌驚奇地發(fā)現(xiàn)躲在后面的是一位帶著眼鏡的瘦小男生,男生面色陰翳,像驟雨忽至前的陰霾,手里捧著一摞書,身體不知怎么在瑟瑟發(fā)抖著。
? “就是他!那個神經(jīng)病!”柳婳尖叫了起來,從吳凌身后伸出筆直的手指,指著那個男生,咬牙切齒道。
?吳凌聽到柳婳驚聲尖叫后,心里無緣無故地漲起了猛烈的怒火,他看著那個男生,男生也瞪大著雙眼凝視著他。
?“兄弟,聽說你最近在糾纏我女朋友”吳凌挽了挽袖子,一步一步漸漸逼近那個男生。
? “我這是公平競爭!我相信柳婳會喜歡我的!”男生聲嘶力竭地抵抗著,吳凌突然從他的眼眸看到一道光,如同一條吞吐蛇信伺機尋找機會捕獲獵物的蛇瞳里的一抹寒光。
吳凌走到那個男生的面前,瘦小的身軀在他眼中倒像是個任人擺布的玩具,帶著玩味地神色,吳凌拽著那個男生的領(lǐng)口,男生一下子被提了起來,懸在半空中,兩條細長如桿的腿不停亂蹬亂踢:“公平競爭?今天我讓你嘗嘗!”
?話音剛落,吳凌另一只手已經(jīng)掄了上去,男生應聲到底,趴在地上蜷縮著,吳凌滿意地看著那個差不多失去知覺的男生,長舒一口氣,便摟著柳婳那細長的腰肢離開。
? 走了一會,吳凌突然感覺到后腰處隱隱作痛,寒意十足。轉(zhuǎn)過身看,只見那個男生面目猙獰著,眼眸里的兇光乍現(xiàn),手里握著明晃晃的刀,刀身已沒入?yún)橇璧纳眢w里。
?嗤啦!
? 吳凌一把掙脫開,拼命地向遠處跑去,搖搖晃晃,恍恍惚惚,吳凌覺得自己的意識模糊不清,胸口堵著一口氣,像是一塊大石頭壓在自己身體上,這時他突然想起柳婳,急忙轉(zhuǎn)身往回跑,卻看見柳婳倒在地上,一片血泊之中,她的紅裙子顯得格外的耀眼迷離。
? 吳凌猛然轉(zhuǎn)身,發(fā)瘋似得奔向柳婳,那個男生早已消失不見,柳婳的身體僵硬得如同隔夜的面包般,吳凌在悲痛之際無意間瞥過柳婳的頭部,那個紅色斷尾蝶發(fā)卡不見了。
? 吳凌撥打了120急救電話,救護車來了,因為學校地址偏僻的原因找不到具體位置,吳凌無奈地望了一眼地上花容憔悴的柳婳便離開了。
? 因為通往學校的道路處于施工時期,禁止通行,在很遠的地方,吳凌才找到救護車,此時天色已經(jīng)陰翳得不像樣子了,夜幕低垂,沒有星星,夜風在不停地嘶吼著,像是一只猙獰惡鬼在咆哮著。
? 吳凌咋救護車上做了簡單的包扎便進入校園,到了地方,吳凌卻發(fā)現(xiàn)那里一片平整,沒有狼狽的血泊與倒地不起的柳婳,當時,他腦中一片空白,他呆滯地盯前十多分鐘還有柳婳的地面,這時,校領(lǐng)導來了,吳凌把一切講給校方聽,還沒等講完,領(lǐng)導疑惑地面面相覷,臉色有些許的驚訝與疑惑,不約而同地說學校里并沒有柳婳這么一個人物。
? 吳凌猛然怔住了,仿若晴天霹靂,一道巨雷砸在他的頭頂,頭忽然疼了起來,那種疼痛像是有人在拿著馬力十足的電鉆在頭頂?shù)念~骨處鉆著,他一下子跌在地上,搖晃的手電筒燈光的照耀著吳凌,吳凌的眼前赫然出現(xiàn)了那頂之前不翼而飛的紅色斷尾蝶發(fā)卡。
? 那一刻,吳凌瞬間覺得全世界塌陷了。
4
?那種從骨縫里的陣陣頭痛使得吳凌額頭上滿是汗珠,他順手抄起玻璃桌上的紙抽,從里面抽出幾張紙,白色的紙巾瞬間浸濕,吳凌低著頭,搖搖頭,十年前那場回憶讓他從一個活潑開朗的男生變?yōu)槌聊蜒孕愿窆缕У墓痔ァ?/p>
? 這是真是一場詭異的噩夢!
?吳凌想了很多關(guān)于以前的事情,記憶里柳婳的模樣逐漸清晰,他沉重地嘆了一口氣,抬頭望著坐在他對面的那個陌生人,渾濁的眼睛漸漸明朗起來,突然,吳凌身子一抖,手指死死指這個不速之客,想要說些什么卻因為恐懼堵塞住了。
? ?“你終于想起來了。”陌生人看著吳凌,面色陰沉。
? 轟隆!
? 窗外霎時電閃雷鳴,狂風亂作一團,豆粒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戶上。
? 吳凌吞咽了一口唾沫,顫抖地指著陌生人:“你是。。。。”
? 還沒等吳凌話說完,陌生人迅猛起身,從書里抽出一把刀子,面色陰鷙,眼神毒辣,雙手握住刀子刺向吳凌。
? 吳凌一把推開,捂著左手臂上流淌鮮血的傷口,跌跌撞撞地破門而出。
? 一路上吳凌磕磕碰碰,拼命地跑到這棟樓偏僻的拐角處,此時外面雷聲滾滾,驟雨未歇,空曠得樓道里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腳步聲紛亂急促,越來越近,吳凌雙手狠狠地捂住嘴,不讓自己發(fā)出喘息聲,背脊不受控制地緩緩滲出絲絲汗液,如被酒精燈淬過的刀片般,貼著他的脊梁扎進去。
?那陣腳步聲漸行漸近至漸遠,許久,吳凌喘著粗氣,一大股一大股的暖流從干涸的嗓子眼中出來,此時的他渾身早已濕漉漉的,額頭,鼻翼兩側(cè),脖頸間都彌漫著點點汗珠,仿佛剛才淋了一場大雨般。吳凌別過頭,小心翼翼地望著腳步聲消失的方向,確定無人時,肩膀一松,整個人瞬間如一灘爛泥般耷拉下去,因為恐懼使他劇烈地顫抖起來,吳凌靠著墻,大口大口呼吸著劫后余生的新鮮空氣,可是喘息聲的頻率讓他覺得很是不安,一聲緊接著又一聲,像是湍急奔涌的河流般洶涌地將他簇成一團。
? 轟隆!
?外面忽然電閃雷鳴,閃電憑空劃過,須臾之間晃亮了整個寂寥空曠的樓道。就在那么電光火石的剎那,吳凌抬起頭的瞬間毛骨悚然,他看見了就在對面,同樣的一堵墻上,赫然蹲著那個不速之客,那個人頭上戴著紅色斷尾蝶發(fā)卡,臉上的神情蠢蠢欲動,一手捧著書,一手握著刀子,刀片上的一抹兒寒光映出他鬼魅的笑。
?5
? 方如夢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精致女表,11點55分,距離下課還有5分鐘,她望著睡到旁邊的姚遠,望著這個同學口中的怪胎幾乎快要出神了。
?姚遠翻個身,方如夢臉突然一紅,眼神慌張從他寬闊的背脊上移到粉塵肆飛的黑板上,心里好像被誰點燃了篝火般劈了啪啦地焚燒著方如夢的少女情懷。她喜歡姚遠,莫名其妙地喜歡,她欣賞姚遠身上那股子文藝青年的憂傷氣息,以及他清秀的眉眼與敏捷的文思。
? 方如夢小心翼翼地豎起食指點了點姚遠的肩膀,姚遠猛然扎起身來,表情憤怒,像是一頭荒野求生的野獸般。
? “你干什么!柳婳!”姚遠極度扭曲的臉一下子舒展開,抓著方如夢的手神情恍惚地叫道。
? 方如夢被抓住的瞬間,心里一緊,只覺得空蕩蕩的心房一下子被灌滿了溫熱的水然后脹滿,如水袋般。砰砰砰,姚遠的眼神像是脫膛而出的子彈打在她的心里,脹得滿滿的水袋破了,里面的水迸發(fā)了出來,在方如夢的身體里炸裂成朵朵浪花。
? “說什么呢你,柳婳是誰?你看看幾點了,都快下課了還睡!”方如夢佯裝成怒,嗔著姚遠的同時把自己的手從那雙灼熱的大手中解脫出來。
?姚遠揉揉眼睛,方如夢清晰地看見他的眸子里赤紅一片,里面盤根錯節(jié)的紅血絲像是泅鳧在萬里深海之下的珊瑚礁般吸引著方如夢。
? “哦,原來是你啊。”姚遠收起剛才放肆的情緒,臉上蒙絡(luò)起的凜冽讓方如夢不寒而栗。
? 眼看著姚遠又繼續(xù)埋頭大睡,方如夢一把拽住他,神情奕奕:“聽他們說你在雜志上發(fā)表過小說,可不可以讓我拜讀一下?”
?姚遠聽后,沒有說話,只是把桌子上的筆記本遞給了方如夢,方如夢接過本子,本子上赫然是鋪天蓋地的大片大片段落,匆匆一掃,幾個名字吸引了方如夢的眼球。
? ?吳凌。柳婳。
? “柳婳是我小說里的名字,剛才我做了個夢,好奇怪好混亂的夢,夢里那個柳婳跟你一模一樣。”姚遠忽然自顧自地說起來,毫無征兆地驚了方如夢一下。
? “什么夢?方不方便講出來,我有些好奇。”方如夢滿臉雀躍,眉飛色舞地詢問著姚遠。
“這樣吧,我打算把這個夢寫成小說,中午回去整理下,下午找個地方講個你聽。”說完,沒等方如夢反應過來,姚遠捧著書從教室的后門走了出去。
?方如夢想都沒想地跑出去,膨脹的好奇心在凌亂地打著鼓,砰砰砰,砰砰砰,她抑制不住那樣陣陣地心臟躍動,今天是個好機會,她在告訴姚遠,自己喜歡他。
?可是誰都沒有發(fā)現(xiàn),就在姚遠走出教室的那一剎那,從他豎著夾在腋下的書中幽然墜下一張薄薄的白色紙張,飄出教室,落在走廊的冰冷地磚上。
? 那是一張有些年頭的診斷書,褶皺如浪,白色泛著破舊的沉黃,似乎有著難以啟齒的過去。上面字跡潦草斑駁,大多看不清,只有診斷結(jié)果那一欄能看清,臆想癥,三個字躍躍欲出地貼在紙上。
?6
? 跟夢里那個血色流淌的黃昏一樣,姚遠頭疼欲裂地坐在學校的涼亭里,很多事情幾近清晰,險些浮出水面。自從來到這個新學校里,姚遠仍舊過著以前那種渾渾噩噩的生活,每天上課不是悶頭大睡就是埋頭寫小說,那本破爛不堪的筆記本里滿是他腹中無處排解的牢騷,他對這個世界有著深刻的怨念,為什么就沒人知曉他的內(nèi)心呢?
? 方如夢從寢室出來,直奔與姚遠約定好的涼亭。一路上歡心雀躍,眉梢掛著緋色的少女情懷,口中哼著暖心的小曲,邁著步子輕盈如蝶,花非花,霧非霧,少女情懷總是詩。她紅色的連衣裙映襯著霞光泛出斑駁一片,從轉(zhuǎn)學的那天,從姚遠木訥地被老師安排坐在她旁邊起,這個緘默寡言的男生就在她日益澎湃的心海拋下了船錨,他整天睡覺,要不就是埋頭寫作,滿腦子里全是奇怪的事,同學們?nèi)谌氩坏剿氖澜缋铮汩_始腹誹他,冷嘲熱諷他,還說他是個怪胎。方如夢很好奇這個沉默不語的男生,每每姚遠伏身入睡時,她都能聽到陣陣細若蚊蠅的鼾聲,像是仲夏晚風拂過嫵媚低垂的柳條,挑撥著方如夢。
? ?當方如夢穿著紅色的連衣裙蹦蹦跳跳地來到姚遠面前,姚遠幾乎看愣了,活生生的柳婳,她的鼻她的眉她的眸宛如從記憶里走出來般,過去的事從心底涌出,洪水般瘋狂地裹挾著如夢似幻的姚遠。他揉揉眼睛,太陽穴隱隱作痛,腦海里一片翻江倒海,回憶如漩渦旋轉(zhuǎn),姚遠吃痛地揉搓著額頭,他低著頭,閉緊雙目,霞光漆在姚遠的臉上,額頭上暴起的青筋顯得格外猙獰,此時的他倒像是一頭囚禁在籠子中掙扎的困獸。
? “姚遠,你怎么了!”方如夢很是關(guān)心的問道,語氣急促卻又幾分落寞,今天這身紅裙子是她特地穿給姚遠看的,可他的眼中方如夢感覺不到溫暖。
? “沒事,就是頭疼。”姚遠抬起頭,額頭上的隱隱浮現(xiàn)出絲絲汗跡。他招呼方如夢坐下,把今天上午所做的夢講給她聽。
?兩個人的影子隨著夕陽下沉漸漸被拉長,姚遠講完了,天也黑了,夜風凜冽如刀地撕扯著姚遠的情緒,他皺著眉,眼里滿是血絲,手指不停地摁著太陽穴。
? “好精彩,不愧是寫過小說的人,連做得夢都這么精彩!”方如夢眼波流轉(zhuǎn),連連稱贊姚遠。她凝視著姚遠,好奇地繼續(xù)問道:“我聽他們說你是轉(zhuǎn)學過來的,還總說你的種種是非,我不信他們說的,我有點好奇你的過去,可以給我講講嗎?”
? “這就是我的過去。”姚遠簡單回了一句。
?方如夢驚訝地啊了一聲,用手遮住嘴:“什么!剛才說的那些就是你過去發(fā)生的?”
?姚遠木然地點了一下頭,意識越來越模糊,頭也越來越痛。
?突然,一雙溫柔的小手覆在姚遠的手上,沒等姚遠緩過神來,就聽到方如夢的聲音縈繞在耳邊,像裊裊升起的炊煙鉆進姚遠的身體里,放肆地游垠著。
?“姚遠,柳婳已經(jīng)是你的過去了,我方如夢可以做你的未來。”
?當聽到柳婳這個字眼從方如夢的口中發(fā)出時,姚遠不由自主地一怔,被覆蓋住的雙手狠狠抓著褲子,臉色慘白如洗,須臾之間,他眼神里的彷徨,無助,小心翼翼此時早已不見,就連珊瑚礁般紅血絲也一掃而光。緊緊捏成拳的雙手緩緩松開,膝蓋上的褲子已是洇濕,姚遠抬起頭,看著身邊小鳥依人的方如夢露出微笑,抓住那雙小手,目光炯炯如暖色燈光下的醇香咖啡,險些把方如夢糅進里面。
? “你把眼睛閉起來。”姚遠眼眸深邃,臉上的微笑直觸方如夢砰砰亂撞的少女心。
? 方如夢聽到姚遠讓自己把眼睛閉上時,耳根子一下子被鍍上大片大片的褐紅,一顆早已七葷八素的心臟拍打著急促紊亂的節(jié)拍,胸脯起伏如浪,肩胛微微聳落,臉上滿是羞赧與緊張,似漲潮,似粼粼波光。
她乖巧地把眼睛閉上,眼瞼輕微地抖動著,她的呼吸無法順暢自然,每一寸肌膚都豎起細小的絨毛,每一寸肌膚之下緩緩流淌的血液奔流不息,神經(jīng)異常緊繃,像是高大豎琴上沾滿瓊露的琴弦,等待著姚遠的彈奏。
?方如夢在心里胡思亂想著,可等待了許久,周遭是死寂一片,夜風凌亂地拂過她額頭上散落的長發(fā),她忽然睜開雙目,隱隱約約看見姚遠面對著自己,他好像在笑。方如夢欣喜若狂地剛要說話,眼前模糊的景象瞬間變得無比清晰,她尖叫著,雙手顫抖地捂著嘴,渾身血液凝固了,骨頭都戰(zhàn)栗著,砰砰砰的心跳剎那滯停了,腦子里面一片空白,不容思考。
?只見姚遠帶著紅色斷尾蝶發(fā)卡,眼角紋猙獰可怖,像是深海里兇惡萬分鯊魚般,眼神陰鷙嚇人。手里的短刀不知何時橫亙在方如夢的脖子處,姚遠在笑,笑得詭異陰森,嘴唇翕動著,似乎對著方如夢說著什么。
“猜猜我是誰?”這是方如夢聽到的最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