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望見清晨花木上的露水，同時一陣風穿堂而過，響起銀鈴般叮當?shù)穆曇簦孟褓u糖人剛從門上走過，剎那間卻又杳然無音，不知所蹤。一切情景都似曾相識，恍然昨日從未陌生。穿越記憶的朦朦朧朧的印象又從心頭浮現(xiàn)出來。那份印象來自遠古早已無跡可尋，是蒼茫原始的藍色，一如初生兒的眼睛仿佛天地初微時的輝光泛著奇異的色澤。
天空，海洋。一團一團巨大的白云看似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卻又始終遙不可及，在天穹之上如同幻生幻滅的宏大樓閣般飄來飄去，看不清楚；又像在茫茫大海里漂浮著的荒涼孤島，再無人煙。寂滅塵煙寂滅諸惡只留清靜自在萬般皆空，仰望浮云，仙人居住的宮殿，凡人只能慨嘆。
夜里的大海，潮起潮落永不息止，似與岸邊沉默的礁石千萬年來無言相對默契相約已成老友。月光照徹夜空，群星閃耀萬籟靜寂，唯有潮聲不定，天地亦無言。
群山長久，相對萬年未曾有言而心領神會；人生苦短，千言萬語訴說不盡卻不能達意。迦葉拈花，達摩面壁，終成一段佳話，然而千古絕響再無覓處。佛法精深，卻是菩提樹下頓悟而又終不可說明；大道自然，流淌不息滋潤天地眾生卻又終不能見到。
風塵流沙悄然滑過，卻如靜止不動。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皆付東流。然而還是沉寂無言，一切未曾變過。
看不透看不穿。無聲而得相通，有言竟似隔墻。諸般煩惱憂愁從心底油然而生孤獨惆悵寂寞難耐，天地不過俗物又何來一瞬？人間喧鬧，哪里再尋神交？空余無奈，唯有一江春水向東流；流不斷，卻再也不見蹤跡。
忽而一切復歸寂靜，無相無我，萬化冥合，逝于自然。塵心褪盡而達于天際，磊磊然浩浩乎消卻無盡牽掛。扯開金繩，頓開玉鎖，我亦得逍遙自在，靜坐天地，無言以對。只有淡淡的喜悅散開陳舊的香氣，彌漫著沐浴了整個世界。
我又望見清晨花木的露水，風穿堂而過，銀鈴響起。賣糖人悠悠走過，一切似曾相識，恍然昨日從未陌生。
我還在這里。
我們終獲自由，得以重生。
二
人都在茫茫大霧里行走，你看不見我，我也看不見你。縱然相伴而行，亦如素未謀面。
假使這里唯我一人，眼無所見，亦無煩惱。然而與人相遇之時，霧里朦朦朧朧辨得身影好像近在咫尺，邁步追去卻終是隔著那么一層霧。此刻方覺人心之遠，遠在天邊。便是朝夕相處，也未必能見其本心與之相交。
周圍的人越多，這樣的感覺就越是強烈。
孤獨。
人看自己也差不多是這樣。拘束自我的無形鎖鏈，往往是人自己鑄造出來的。這就像下棋或者書寫，時日一久便再無法改變固有的習慣。正因己手所出，日夜相處，故而視若無睹，時時為其所困卻并不自覺。
解不開，掙不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