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一個人散步,尤其是月光下,細雨中,晚風里,抑或是春燕銜泥的清晨,蜻蜓翩飛的黃昏……
一個人,隨意地走著,快慢都由心。盯著新開的白蓮看上一個時辰。追逐一只匆匆逃去的小松鼠。詫異樹洞里那一蓬青草的葳蕤……多好啊,遇見熙攘的人流,各自微笑著,各自有各自的歡喜。
一個人走著,思緒最是淘氣 ,倏爾極近,又匆匆跑遠去。追覓幾天前的一縷靈感,想破腦殼兒她也不再浮現。不過,也不必鉆牛角尖,想不起就不想了,什么都可以不想呀,瞧那些貼著天空的細碎云朵,就夠看一陣子的。
就像今晚,早早吃完飯,一走出家門,就看見對面老槐樹上的一只花喜鵲停在粗矮的樹枝上,左一下右一下地磨它的硬喙,磨夠了,就嗖地一下飛離了老樹,干它的事去。正尋覓著,迎頭看見下玄月兀自掛在天的西南端,黛青色的天幕下,一切都襯得遼闊窅遠。思緒也變得忽遠忽近的。
忽然想起前幾日簡書上一個粉絲小妹叫凱寶喵的在簡信里留言:“……姐姐千萬不要日更,除非天賦型作家,不然文章可能越來越少靈氣。……好的,沒公號,那我就只在簡書看你就好。你就十天半月,兩三個月寫一篇,我也看。現在不缺那些消費型文章和碼字民工,就缺姐姐這樣的……姐姐千萬不要日更,慢慢寫,匠心,匠心,不要忘哦……“
看見留言的那天,我正好去醫院看病,回來都是下午了。點開簡書,劈頭看見一百多個贊,至少有50個是她給我的。她說剛來簡書,不敢在文章后留言,怕我看不到,把她心眼里的那片殷殷摯愛和叮嚀都寫在簡信里了。
類似的話雖不是第一次見,但觸目的一瞬間,我還是莫名的感動。她的話加上文后幾十個未回復的評論,剎那化作一江愛的蜜流,在我心里洶涌著。
我曾經對這些愛做過回應,寫在那篇致我的粉絲,我的兄弟姐妹。從那以后,更虔心對待文字,日思夜讀,孜孜以求,又慢慢寫了一些,心里覺得有些長進,但表現在文字上,還是忐忑不安的。
直到前幾天看到作家出版社一位編輯的留言,方知只要對文字有一種切實的感悟,努力的方向正確,就一定是有收獲的。他說默默關注你好久了,終于看見你的文字有了明顯的超越。我說您說的是哪篇吶,他說槐花開時 一徑香。
我聽了,眼睛有些濡濕,不愧大社的編輯!這篇看似不起眼的文字,其實在我心里醞釀過數日,只如何開頭,就思慮過不下20遍。盡管可能還有不少的毛病,在我,也就只能如此了。
我問他哪兒好,他一連列舉了幾段:
沿著我們村前那條河往東走,過一座搖搖欲墜的木橋,再過一座結結實實的石橋,就到大鎮子上。
鎮子挺大。這條河把它一分兩半,河北是鎮政府,河南是鎮中學。他們周圍,密集著數不清的人家。
進入大門,一條縱深的青磚甬道把學校分成均勻的兩片,東片是操場,操場后面有食堂;西片是教室,教室后面一道短墻,隔著老師的住宅 。
看來,這銀杏種的也至少十年了,繁密茂盛,一派氣勢,風一吹,颯颯作響。一群麻雀從遠處飛來,箭一樣射進樹冠里,立刻消失無蹤了。
說越是看似平淡的文字,越是看出了功夫的深淺,這幾段,空間的遞進,描述的精確,文字的簡潔之美,都比原來的文章高出了不少。
他說,自從這幾篇文章之后(我那沉默寡言的婆婆,其實一點兒都不尋常;就這樣,多好;若有來生,上帝啊,請你把我變成一棵樹;孩子,生死這個事,媽媽想跟你好好談談;那年深秋,我陷入一場曠日持久的愛情),到西鄰有竹有了一點兒起色,后面幾乎都沒有超越。而槐花這篇一發,就顯得水落石出,月離東山了。我說,我用過功的地方,您都看見了。不過,點贊也沒比別的文章多,也沒有更多的青眼相加啊。他笑說,普通讀者哪有他這樣的專業眼光啊?
最后人家也沒說我能不能出書,我也不好意思問,只留話:就這樣寫吧,到80篇的時候,再找你談。慢慢寫,不著急,一段時間后才能見起色。
跟他對完話后的兩天,可能是有了期待,心里的壓力陡然大了,彌漫著激動和不安。我明白,骨子里的虛榮和浮躁又起來了,患得患失讓我坐立無措起來。
思緒漂忽不定,照舊打開了書。奇怪,書籍一向都是一劑清醒的良藥,這回仍有效,我又在閱讀中漸漸沉潛下來。
上帝創造世界,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像我,自幼沉迷于文字世界的蔥蘢佳氣,一看見美文就心花怒放,一觸到好詩就神清氣爽,也一直夢想自己筆下也能流瀉出妙文華章。雖多年未曾把寫作當成一個全力以赴的事,可在賞花日,傷懷時,斜陽殘照,斷鴻聲里,那些觸動心靈的剎那,那些靈魂震顫的瞬息,多想把無限的意象變成或流光溢彩或淡泊之極的文字。可當文字出來,顯然不是自己期待的模樣,不免就滿腹的糾結、猶疑,愁云四起。一旦寫出自己滿意的句子,心里又總是涌出三月桃花綻放的狂喜,像一個戀愛中的女子,想對每一個人微笑,滿世界都似鍍上一層金光,都是柔情蜜意。
我羨慕有的朋友能對文字那么的灑脫和隨意,我真不能。一直不清楚為什么對文字滿懷敬畏而又愛之如神祗,像一位年輕的母親對待初生的嬰兒,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生怕一點小小的不慎就傷害了它。不憚最繁重的憂勞,徹夜不眠,黎明即起,披閱最優秀的詩文,攝取最天然的芳香,穿過最深邃的思想,醞釀最甜美的乳汁滋養它。
一直喜歡季羨林先生的文字,不事雕琢,卻渾然天成。可那天在簡友文章中看到他的一段話:
寫作要“慘淡經營”,要講結構,講節奏,字斟句酌,再三推敲,加心加意,一絲不茍。往往看似信手拈來的文章都是在長期慘淡經營基礎上的神來之筆。
才恍然若悟,憑是怎樣的大家,不懂得在文字上下一番真功夫,哪怕你是不世出的天才,也有江郎才盡的時候。況且庸常如我輩,若總想走捷徑,靠幾招花拳繡腿就期待搏出一番天地來,豈不是癡人說夢。
昨夜偶然翻閱南宋翁森的《四時讀書樂》,看見一句“讀書之樂何處尋,數點梅花天地心”,頓時會意,讀書如此,寫作又何嘗不是,有四時之樂,也有四時之憂。天地蘊四時靈氣,梅花存數點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