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秋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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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一


“舍利、舍利……”

這個拖長聲音喊“舍——利——”的人叫秋陽。他二十來歲,精瘦的個子不足一米七,可能與他從小生活在平民窟里的環(huán)境有關(guān)吧。生他養(yǎng)他的那個家庭,可不能再為他的前途提供什么幫助了。

他到處焦急地找尋著憑緣分才得來的一條愛犬,他與舍利相處五個年頭了。初見時,它還是個需要呵護(hù)的小不點(diǎn)兒。它渾身的皮毛除了臟兮兮外,還有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也許生活在臟亂差環(huán)境里的大多數(shù)流浪狗都這樣,沒什么可驚奇的。年輕的秋陽在這之前,以他家庭的情況,可從沒想過自己還有能力去弄一條狗來喂養(yǎng)。當(dāng)他見到它之后,他就不假思索地改變了想法。他覺得它畢竟是個活體,人不應(yīng)該在活體需要幫助時而無動于衷。令他沒想到的是,它這樣一個機(jī)靈鬼特別會來事。當(dāng)他只睨了它一眼之后,它就心領(lǐng)神會地跟在了他的身后,他到哪兒就跟到哪兒,直到跟到了他的家里。在他家里,它拼命地給他搖尾巴——像搖尾乞憐那樣,當(dāng)即他拿食物喂了它,這使它更加堅定了決不離開他的想法。

“叫你什么好呢?”

一開始,他并不知道它從哪兒來,它的主人給它取過什么樣的名字,當(dāng)時他想到了“猞猁”——那家伙可靈敏著呢,他腦袋瓜子里忽然靈光一現(xiàn):何不叫它“舍利”呢?

他當(dāng)即就兌現(xiàn)了想法,“舍利、舍利”地開始叫開了。聽到這樣的叫聲,那小家伙活脫脫興奮起來,一下子奔到了他的面前。

今天早上,烏云壓頂、電閃雷鳴的天氣,在他披上蓑衣要出門時,它并沒沖出來與他告別,這可是之前從沒有過的事兒。他站在它空空如也的窩邊喚了好幾聲,他心中涌上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在家里,舍利早已成了他聊以自慰的朋友,他已經(jīng)離不開它了。

借著一道亮麗的閃電,他一眼就看到了離他幾米開外的地面上躺著一個人影。也許是畏懼可能即將到來的暴雨吧,匆匆趕路的人在從他面前經(jīng)過時,沒一個人肯停下腳步,他們都視而不見。

秋陽快速向那個倒地的人靠攏。他是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像摔得不輕,他在地上動也不動地躺著。

“老人家,您怎么了?”他扶起他的頭問。

“我這是在哪兒啊?”緩過魂來的老人不知所措、一臉茫然地問。

“老人家,您是從哪兒來的?”

弄不清情況的秋陽只好又一次問道。

“我剛從那邊過來。”老人想抬手指一下方向,可他努力了一下,手臂無力,沒能抬起來。秋陽還是從他動了動手指的舉動,判斷出他所指的方向。

“那邊是什么地方?”

“是陽世,我是死在那邊的。復(fù)活過后,才來到這兒,你們這是什么地方呀?”

秋陽聽得一頭霧水。但還是滿足了老人的心愿。“這里是楊方凹。請問怎么稱呼您?”

“我在陽世叫木林森。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叫這個名字吧!”他愁著臉,一臉苦痛的樣子。

秋陽在心里覺得有些好笑,這真是奇特的名字啊,居然全是木,而且逐字又增加出一個木來。不過,他對老人又問了一個最想知道的問題:“木老,您說的陽世是什么地方?您能不能說詳細(xì)一點(diǎn)?”

臨時起的微風(fēng)已經(jīng)讓木林森老人有些清醒了。他環(huán)顧一眼四周,“在我還沒摔倒之前,我就準(zhǔn)確地判斷出了陽世與這兒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木老,您說除了我們這個世界以外,還有另外一個世界,并且還不一樣?”

一邊說著話,秋陽一邊將老人扶起。眼前忽然出現(xiàn)的情況,使他顧不得舍利的事了。在他心中,眼前更要緊——是與他同類別的一個活體,更需要他的幫助。

他們來到一處房子的外墻下,即便有暴雨傾盆,也將淋不到他們了。兩人并肩坐下,像兩個熟識的老友。

老人接過剛才的話題說:“陽世肯定比你現(xiàn)在的這個世界好”。他目光逡巡了一下周圍,又看了一眼對方渴望知曉答案的眼神,“不過,現(xiàn)在我也來到了你在著的這個世界上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秋陽。”

“你能告訴我,現(xiàn)在你在著的這個世界叫什么嗎?”

“叫陰界。”

“哦,陰界。可惜我在陽世已經(jīng)沒有立錐之地了。他們說我在那里已經(jīng)活夠了,叫我轉(zhuǎn)世到另外一個世界去,莫非就是這個陰界了?可我還不想來呀!”

“那你回不去了嗎?”

“回不去了。可你還沒去過陽世吧,肯定會有一次機(jī)會的,他們說這叫轉(zhuǎn)世輪回……”

“會有這樣的好事,尤其像我這樣的人也會有嗎?”秋陽臉色陰沉了下來,露出不怎么自信的表情。

“為什么會沒有呢?”木林森老人端莊地打量著他,那眼神似乎在給他無限的信心。

“在陰界,我既沒關(guān)系,又沒金錢,還沒有親人,純屬生活在最底層。既便有好事也輪不到我的頭上。就像明亮的陽光永遠(yuǎn)也無法照進(jìn)深山老林一樣。”

“你不去試試,怎么知道不行呢!”

老人的話給了秋陽以極大的鼓舞。他聽懂了,一下子來了精神,把方才坐著的位置向老人身邊挪近了些。

“木爺爺,請允許我這樣叫你——我想我應(yīng)該這樣叫你才合適。”他再一次移動了一下屁股所在的位置,彼此挨得更近了。

“木爺爺,您能不能把陽世的情況多給我透露一點(diǎn)?我想聽聽……”

“當(dāng)然可以!又不是什么秘密,有什么不可以的?”

接著,木林森老人就把陽世的多種美好都一股腦兒地告訴了秋陽。他說:“在人間,要是你得了病,有醫(yī)院的醫(yī)生為你治;如果你沒有文化,什么字也認(rèn)不了,有學(xué)堂的老師,專門教你學(xué)知識;夜里,你不用像個鳥兒那樣,才在天黑的時候去找個地方歇息,而是有專門的房子可以居住。人住的房子里,通了水通了電,外面天氣再怎么惡劣,你在房子里都不會絲毫受到影響。還有,在你孤獨(dú)寂寞的時候,還可以在那寬大的房子里,找個女人建起一個家。有了女人,從前是能十個八個生崽的,成為一大家子人。不過,現(xiàn)在不行了。平時,要是你還嫌孤獨(dú),想與這個那個聯(lián)系一下,坐在家中電話就能幫助你解決掉很多問題。要是還想與更遠(yuǎn)的地方聯(lián)系,了解他們的情況,就可以去上網(wǎng)。網(wǎng)上的東西可多了,誘惑力大著呢……”

木林森老人說到興奮處時,有些難掩心中的激動,他不但仔細(xì)觀察著秋陽此時的反應(yīng)——他想知道自己的講解是否能讓一個外人有身臨其境的感覺——他看到秋陽的確受到了感染,而且還掃視了周圍一眼,逡巡的目光正好落到道旁一顆孤獨(dú)的桐梓樹與同樣是一棵孤獨(dú)的桑樹上。

“像桐梓樹與桑樹,在你們這兒我只見到過一棵一株,在陽世,卻滿山遍野都是。人們專門栽種它,桐梓樹的桐米可以拿來榨桐油點(diǎn)燈用,還可以拿來漆家具。桑樹的葉拿來喂蠶,蠶吐絲,又可以織布……”

不知不覺間,作為聽者的秋陽有些心花怒放了,他的思緒已經(jīng)飛到了陽世——那個他從不曾到過的世界,他分明已經(jīng)看到了那里的一切。

但他的心又一沉。“我們這兒從沒人栽種過它們,以致它們都成了純野生的品種。更沒人知道它們還有造福人類的用處。”

“陽世是個值得一去的好地方。尤其是年輕人在那兒會有大作為的。”

木林森老人最后一句總結(jié)的話,把秋陽的心說動了,都把他的心說癢起來了。

秋陽已沒心思再去找舍利了。如果它還是我的,就一定會回來的,他想。他心滿意足地朝家走。今天這一得一失,畢竟是收獲蠻大的。

  

   二


回到那間山巖前的茅草屋里,秋陽有些悶悶不樂。

屋外凜冽的北風(fēng)在泥巴墻外咆哮,為引起他的注意,風(fēng)故意把山茅草吹得呼呼作響。在裂開了拳頭大小的墻壁縫里,它們有意把那里面的塵埃給揚(yáng)起來,為的是要干擾秋陽正在思考著的那個問題似的。

但它們失敗了。

此時的秋陽正在有意回味著剛從老人那里聽來的那句對他來說是最有用的話:“陽世是一個值得一去的好地方,尤其年輕人在那兒將大有作為”。他甚至也把木林森老人在說這句話時的舉止神態(tài),也給浮現(xiàn)出來了。

舍利突然不辭而別地走了,這使秋陽很有些孤獨(dú)。自從父母哥姐被一輛橫沖直撞的車子奪去了生命之后,他就成了孤兒,原來的住房也因此被惡人侵占去了,這處山巖下的茅棚就成了他唯一的家。有時每當(dāng)他傷心地想起往事時,舍利就靠攏他搖著尾巴。它故意在他的兩腿之間蹭來蹭去,弄得他只好把兩腿叉開,讓它在髂襠下面站崗放哨。他的襠部是個好位置,舍利常常完全放松地臥在那里,它的主人——秋陽——便用一只手梳理它的毛發(fā),要數(shù)他的五指在它的頭上摸來摸去地摸得最多。它則舒舒服服地拉長四肢,顯出極享受的樣子來。

整個白天,他只要一外出,舍利就會躲在房角一側(cè)看家——晚上又到那兒守夜。那地方地勢稍高些,又比較隱蔽,能窺見整個家的全貌。盡管他這個家里值錢的什么東西也沒有,有的都是些破銅爛鐵,在別人那里連看都不愿看一眼的,全是他撿破爛才撿回來的棄物。由于有舍利的忠誠守護(hù),一件也沒被別人弄走過。因此有舍利在,秋陽根本不用擔(dān)心家里的安全。像是經(jīng)過他倆分過了工似的——他主外,舍利主內(nèi)。其實他倆什么也沒明確過,全是默契使然。

沒有舍利的時候,秋陽感到空空蕩蕩,周圍靜得有些恐怖。白天借助太陽光或者自然天光,他的世界倒是還很亮堂,可夜幕一降臨,他住處的里和外就只有靠他自己去點(diǎn)亮了。

每天只要天一黑下來,他就會在舍利的引導(dǎo)下,去屋后的山坡上捉螢火蟲來發(fā)光——它們星星點(diǎn)點(diǎn)地分布在山坡上,形成如天空一樣的繁星。那個時候,誰說舍利不是在給他壯膽呢?他把螢火蟲聚攏來,裝在幾個透明的玻璃瓶里——它們聚攏的世界,被星星之火燎原成浩瀚的光的海洋。

他用它們點(diǎn)亮自己孤獨(dú)的夜晚。直到天亮了以后,他就把它們放出去,晚上又重新把它們捉回來。按他的想象,他消耗了它們一晚上的能量,第二天必要在大自然中去補(bǔ)充能量才是,不然它們會被抽空體能的。

現(xiàn)在,他只得透過窗前的紗簾,遠(yuǎn)遠(yuǎn)地欣賞沒被他捉回來的滿山遍野的螢火蟲了。它們?nèi)鋭拥纳碜耍屗氲搅怂鼈儧]被干擾的自由。在山的懷抱里,它們簡直是想串哪個門子就去串哪個門子,不然它們就不會時時聚在一起,時時又分散開來。

百無聊賴之際,一個念頭突然在他腦海里如螢火蟲眨眼一樣閃現(xiàn)了一下。如果陽世真有如木爺爺說的那么美好,我干嘛不也到那邊去生活呢?

一股突然而至的冷風(fēng)使他打了一個寒顫。我去得了嗎?要丟下自己的整個家,尤其是丟下心愛的舍利,一個人到人生地不熟的陽世去,一旦去了大概就不可能一下子回來了……舍利怎么還不回來,它究竟去了哪兒,難道它要先我一步走了嗎?可我還沒決定呀,你干嘛就走了呢!出去玩也該回來了吧,至于跑那么遠(yuǎn)的路去,要一整天的時間嗎?鬼扯,昨天午后就有一段時間它不在家,不過那時間不長,很可能它出去是在探路,也許是找個地方冷靜地想想該不該出走吧!前天大前天好像它還很正常,就跟平常一樣。只是三四天前——是哪天,記不清了,它來蹭我的腿桿,我沒讓它蹭。這家伙,居然還生氣了呢!不會吧,我們可是相依為命的兄弟呀。

秋陽在這種想入非非中不知不覺間睡著了……我說兄弟,你別光站在門口看嘛,就像一個人站在旱坡上,不能感知水里的溫度一樣,你不進(jìn)去又怎能知道陽世的好呢?來來來,那人急迫地要來拉他,他身后的人也要來順勢推他一把。他有些急了,忙跳開一步,迅速脫離了方才那個危機(jī)的境地,他們的陰謀沒有得逞。

在那個已是安全的地方上,秋陽不急不忙地說:“我說你們幾個就別忙乎了,要是我想去陽世,你們不拉不推,我也會主動去的。要是我不想去,你們弄來八抬大轎也休想抬動我!”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陰陽交界處的大門。陰界的門黑沉陰森,陽世的門卻是紅色的——好像是用紅漆涂過的。透著陽光的溫度,兩道門在二三米開外處對峙著。在它們的身后,一邊是石墻砌成的堅固堡壘,高高聳立;一邊是漏孔的鐵絲網(wǎng),粗狀有力,高得根本無法翻越。

第二天一大早,拿定主意的秋陽跨過了那道黑沉陰森的堡壘,不用吹灰之力就到了鐵絲網(wǎng)圍成的疆域。被突然閃現(xiàn)出來的人群嚇了一大跳。他們高呼:“秋陽,歡迎、歡迎……”著實令他心花怒放!

但很快他就為這個不著邊際的夢境而苦惱起來。

  

   三


一連五天過去,舍利也沒現(xiàn)身。秋陽已顧不上找它了——茫茫陰界,哪兒會是它的落腳點(diǎn)呢?就像他自己,偌大的陰界,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微不足道。他每天都要到勒不娜斯海邊去撿廢品,換取些墓幣來維持自個兒的生活。聽說凡是剛到陰界來的人,第一站都會先到那兒去碰碰運(yùn)氣,相親和找工作,以及實現(xiàn)自己的發(fā)財夢……以前秋陽并不知道那些在人海里,他們各人的身份與目的,只是有次他去撿拾被他們踩在腳下的紙片時,聽到了兩人的低語。一個說你就一點(diǎn)兒也沒看出我這付相親的行頭?另一個搖搖頭,因此也亮明了自己的身份。管他呢,我只管自己的事。能來這兒找到一份不是靠喝空氣過活的小工作就滿足了。至于其他的,我就閑事少管了。忽然,旁邊過來一個像從死人堆里才爬出來的人,欣喜地接過話題說,我在陽世就沒發(fā)過財,剛來這個世界總得先做個發(fā)財夢不是?不然以后連機(jī)會都沒有了……兩人都白了那個意外出現(xiàn)的人一眼。發(fā)財,你就做夢去吧,然后像躲瘟神樣地他們躲他而去了。

今早,還沒起床的秋陽想到了以前發(fā)生過的這一幕,趕忙起床直奔勒不娜斯海邊而來。去陽世可不是一件小事,是改變他一生命運(yùn)的大事,總得先了解一下怎么個去法。光想有個屁用,得付諸行動吧!

勒不娜斯海其實是個湖,面積并不大,周圍起伏的山脈對它形成包抄,它逃也逃不出去,只能長年累月停泊在那兒——有次,秋陽聽人這樣議論過。可人們?yōu)槭裁炊寄菢咏兴#筒恢懒恕?/p>

此時寒氣逼人的勒不娜斯海好像還沒怎么準(zhǔn)備好要迎接四處流浪而來的人們,它不但還沒放亮,而且還在用積蓄了一夜的寒氣襲擊先期到達(dá)的人。陰影下,人頭攢動,他們縮腳縮手放慢速度流動。

能發(fā)現(xiàn)什么呢?哪個是剛從陽世放過來的人,哪個不是,怎么弄得清楚?只怕來久了的人,也未必弄得清其中的程序吧。

來這兒撿拾廢品已經(jīng)成了秋陽此時的次要任務(wù)了。他今天從幾十公里趕來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在這人海里找出一個“懂”的那個人。不知怎的,秋陽的體內(nèi)有種神秘的力量在強(qiáng)烈地催促他,這事兒要越早辦越好。陽世是好,不努力根本也去不了。

“小伙,有火種嗎,借個火!”

一個貓著腰、搓著手的矮個子男人,冷不丁向他伸出了手。

“你要干嘛?”秋陽被嚇了一跳。

他的褲包里就揣著一盒火柴,應(yīng)該是可以用的。昨晚他像往常那樣為他車禍死去的父母哥姐們點(diǎn)了三柱香,焚了三張紙——這是他每晚臨睡前都必要做的一件事。有人說這樣就可以把他們的亡靈引回家,不然他們就會像孤魂野鬼那樣找不到家了。他每天去勒不娜斯海邊撿廢品,換回的墓幣很大一部分都是為親人們買了香紙。怕自己忘記,他隨時都把一盒火柴帶在身上。

他掏出火柴,給了那個素不相識的人。

“只有它還有溫度啊!”

那人接過火柴,顫抖著點(diǎn)燃了手上的香煙。送出一支給他,同時又說道:“謝天謝地。總算解決了個大問題。找了一圈,都沒人帶火。”

“我不抽。”他說。

那人為感激他,主動與他攀談了幾句。

“你也是來這兒碰運(yùn)氣的?”

“你是指?哦,不。”

秋陽想說明自己真實的來意,忽然又止住了。

“只有我什么都不是。我是來這兒欣賞風(fēng)景的。現(xiàn)在不來,以后可就沒機(jī)會了。”

“這冷天黑地的,有什么風(fēng)景可欣賞?”

“這你就不懂了。第一眼看,它的確不錯,比我想象的好多了。不知以后我對它還有沒有好感。”

對于這個陌生人說出的活,秋陽覺得聽起來很吃力。“你才來這兒嗎?”

“是的。我昨晚才過來。還沒去報道,就先來這兒了,你不知道,我在陽世的時候經(jīng)常在夢里光顧它。這不,我剛一過來,就給虜丘叔特意請了個假,他只批了我一天的假期,從明天起,我可就沒這么清閑了。”

“那你是干什么的,我怎么就聽不明白你說的呢?”

秋陽還是沒聽懂,他這人喜歡直說,好在那個陌生人也是個喜歡直率的人,就把自己的情況向他細(xì)說了一遍。

他說,我昨晚是從陽世過來的。虜丘叔最先知道我的情況,就叫我今天去找他,好早點(diǎn)把我新的工作定下來。他是陰界專管生殺大權(quán)的一個大官,你沒聽說過吧?可他也太正統(tǒng)了,說什么一過來就要報道工作,說這是規(guī)定——規(guī)定還不是人定的?再說像他那樣的一個大官,這種規(guī)定管屁用……哎呦喂,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說嘛,太累了。陽世那些人見我死了,就把我折騰得夠嗆……”

這下,秋陽總算聽明白了,這可是超出他想象的收獲啊!他忙問道:“你說的那個叫虜丘叔的人,在陰間管生殺大權(quán),是在法院嗎?”

“好像不是。他的權(quán)利,那就大多了。陰界不是每天都要派人去陽世投胎嗎?只要陰界不安排,陽世的婦女怎么懷孕,又怎么生人?他大概就是分配名額到陽世去的吧,這可管用了。他叫我一到陰界就去找他,也許能給我一個好的職位。他是我父親的一個兄弟,我的忙他不可能不幫……”

“大叔,你貴姓?”

秋陽的心頭涌出一陣激動,也許關(guān)于他的事就有著落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啊!他在心里說。

“我叫畢柒。我哪有那么老,你就叫我畢哥吧!”

“畢哥,陽世好嗎?我也想投胎去。”

“陽世好是好,可不一定能去得了啊!這幾年它們死的倒是不少,空出了不少的位置。你想嘛,一對夫婦終生只生一個,這就把好多想去的人給卡住了……”

“能不能給你叔叔說說,找他幫我個忙嘛?你只在他面前提到我,然后我去跟他談,成不成就看我的造化了。”

“能行嗎?”

男人自言自語地說。但又沒顯示出有多為難的樣子。

“說倒是可以說的。這樣吧,我明天一報道就給我叔叔提起這事,后天你再去找他。至于能不能成,就看你自己的了!”

“肯定能成。”

秋陽脫口而出。

“那么自信?”

“我相信憑我的聰明,一定能說服他的。只要你愿意引薦,我就有希望。”

  

   四


三天后的一個下午,秋陽按照他認(rèn)識的畢柒大哥的引導(dǎo),找到了這個“虜丘叔”——對這個稱呼,他也是按畢柒大哥吩咐著叫的。

虜丘叔工作的這個地方極具神秘,也極其隱蔽。盡管畢柒把路線給他說得清清楚楚,還給他匯制了一張路線圖,“你那么聰明的人,不至于還找不著嘛,我與你同去見他,反而不好。見了虜丘叔你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只要他信以為真就行。”他還是費(fèi)盡了周折才找到了那個鬼地方。一路上他是逢人便問,多數(shù)人都對他搖搖頭,看那樣子比他還茫然。

走到那棟外型很特別的房子前,他卻遇上了大麻煩。他給穿一身制服站崗的小兵只說要找“虜丘叔”,人家要他報全名和職務(wù),他一下子就傻了眼。這他那兒曉得虜丘叔的情況嘛!便裝著撒嬌地說,你讓我進(jìn)去嘛,我要見我叔叔呢!

“站好了!”

過來一個也是穿制服的人,不過他身上穿的制服的裝飾物很特別——有紅監(jiān)黃一道一道的橫杠杠。他的年紀(jì)要稍大些,他對秋陽可沒好臉色。“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像個娘們兒!”秋陽在心里認(rèn)定他肯定是個當(dāng)官的。

見這套辦法不管用,他迅速拿出雙腳并攏、雙手垂直的立正姿勢,說道:“警察叔叔,你行行好吧,讓我進(jìn)去見一下虜丘叔叔嘛,我有急事找他。”

“你叫我什么,警察叔叔?我們哪是警察嘛,你這個小伙子……”剛才那個一臉嚴(yán)肅,像個當(dāng)官的人,一下子就被秋陽的話逗樂了。

“叔叔,你笑起來真好看。”

令那人沒想到的是,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又來了這樣一句。此時,他也許認(rèn)為實在不能再對這個小伙子嚴(yán)肅了,便降低聲調(diào)問:“你叫這個人啥?”

“虜丘叔啊!”

兩個穿制服的人,當(dāng)著秋陽的面開始低語了一陣。

“他是我們的庫司長。你跟我來吧!”那個像是個當(dāng)官的人一下子改變了說話的口氣,他的話變得柔和了。他莊重地在前面走,秋陽在后面跟著。左轉(zhuǎn)又右轉(zhuǎn),右轉(zhuǎn)又左轉(zhuǎn)地走出了大約四五百米遠(yuǎn)后,在一棟更加式樣奇特的大樓前停下來,他示意秋陽停在門口,他進(jìn)去報告。

由于剛才走著時,看到一路上盡是些莊嚴(yán)肅穆的派頭,秋陽心里有點(diǎn)發(fā)怵,便只好小心翼翼的一點(diǎn)也不敢馬虎,他老老實實地在后面緊跟著。

正在他好奇地張望時,進(jìn)去報告的人出來了。“我們庫司叫你進(jìn)去!”

秋陽的心一下子就跳到了嗓子眼兒上。房間里的那個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算是在迎接他吧。他沒敢看對方一眼,把自己的頭使勁向下勾著。但從那人發(fā)出的“你坐吧”的指令上聽,他一定是個年紀(jì)很大的長者,他的聲音老氣,卻透著一種洪亮的尊嚴(yán)。

“你是秋陽?”對方坐下以后,這樣問他。

秋陽磨磨唧唧地也坐下了,他答道:“嗯!”

他一下子不知該怎么稱呼對方了。但對方很快明鏡似的看出了他的心思。“也叫我虜丘叔吧!你是畢柒的朋友?”

“是,虜丘叔!”秋陽有些局促不安。對方已經(jīng)把他定位成他侄兒的朋友,可這朋友也太寬泛了吧,下一步就看自己怎么發(fā)揮了。

“你是怎么認(rèn)識畢柒的?那可是個不省心的家伙喲!”

“我覺得畢大哥的為人挺好的。”

“嗬,他不是才來幾天嗎,難道你們早就認(rèn)識了?”

“雖然見面是才見面的,可我們太投緣了,早就在夢里見過好幾次了。”

“哈哈!”對面的虜丘叔笑得有些前仰后合,大概是把眼淚都笑出來了吧,他用手擦拭了一下眼睛。“說吧,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去陽世。”

此話說出后,不亞于一聲驚雷,一下子把虜丘叔震沉默了。半晌之后,他用瞇縫的雙眼偷偷望了望秋陽。

“我們放去的人,陽世不收啊。雖然他們以前可以多生,現(xiàn)在實行的卻是一對夫婦終身只生育一個孩子的政策。很多嬰兒在娘胎里就被打掉了……”

秋陽沒有急于發(fā)聲。平靜的沉默之后,他終于把在一路上的想法大膽地和盤托出來了。

“虜丘叔,您們而今放到陽世的嬰兒是不是一胎只有一個呢?”

“是的,沒錯。”

“可不可以加快節(jié)奏呀?比如多放些雙胞胎過去,原來是一胎只生一個嬰兒,現(xiàn)在可不可以變成一胎生兩個嬰兒?他們不至于一胎只準(zhǔn)生下一個,讓另外一個死去吧,這樣就可以多放些人到陽世去了。從理論上說,也沒有違反他們一對夫婦只生一胎的政策吧!”

良久的沉思之后,虜丘叔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倒是我們以前沒有想到的。可以一試。”

不過,這位經(jīng)驗老道的老者,在他的腦子里很快又轉(zhuǎn)了個彎,說道:“就我知道的事情,陽世的人都很貧窮,他們根本無力一下子養(yǎng)活兩個孩子。對我們來說,這也存在風(fēng)險。你想啊,女人的肚子里一下子長出了兩個胎兒,弄不好兩個胎兒都存活不了。”

“丘叔,我想先淌出一條路來,隨后再由您們慢慢推廣開來。就讓我去作開路先鋒吧!或者您們也可以這樣操作,在放一對雙到陽世去的時候,一個是正胎、一個是附胎,即便出問題,正胎也不受影響,大不了讓附胎頂‘罪’——他在陽世死了之后,又重返陰界……我愿以附品的名義去試驗,到陽世去。”

看到秋陽如此真誠,此時的虜丘叔也想去一試,就爽快地答應(yīng)了他作附品到陽世去的請求。他告訴秋陽,時間由他這個庫司司長來安排。只是不知道包括秋陽在內(nèi)的這一對雙胞胎,會安排到陽世的哪個家庭去降生?由于是交由手下人去安排的,他并不知道具體情況如何。

只要能去陽世一回,即使再苛刻的條件,秋陽都會同意的,當(dāng)即他就毫不含糊地答應(yīng)了。

  

   五


秋陽給虜丘庫司提出的投放雙胞胎到陽世的建議,很快就變成了“餿主意”。首先在庫司內(nèi)部就引起了相當(dāng)大的爭議。一部分人認(rèn)為,從收集到的情況看,雙胞胎的成活率很低。即便在方案中已經(jīng)考慮到了正品與附品的分工一事,特殊情況下附品出了問題,也不至影響正品的正常降生,讓放到陽世去的人一點(diǎn)也不受此影響。倒是一胎中的兩個如果都成活了,就可因此多滲透些人去陽世,能緩解庫司的空前壓力。畢竟想去的人越來越多——也已積壓得太多了。好多人為達(dá)目的,竟用上了卑劣的手段。另一部分人則認(rèn)為,倘若把投放雙胞胎去陽世的口子一開,以后就難收場了。以前提倡的人道精神勢必成了一紙空文。陽世一些地方的人家日子并不好過,尤其是偏遠(yuǎn)山區(qū)的那些農(nóng)村人,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家庭不計其數(shù)。像這樣的家庭不要說給他一對雙胞胎養(yǎng),就是只生一個孩子都難養(yǎng)活。如果不計后果地把雙胞胎硬塞給他們,反而砸了我們“庫司”的這塊金字招牌。其次從陽世“柳生”出的雙胞胎看,情況也不樂觀。有些人家相當(dāng)?shù)钟|雙胞胎,要么在醫(yī)院里就故意弄死一個,另外一個沒多久也死了,讓投胎數(shù)一降再降——任務(wù)都無法完成。有些人家竟然還把“柳生”出的雙胞胎,拿一個去送人,只留一個來養(yǎng)——活脫脫人間分離的悲劇啊!

最終結(jié)果,在陰界內(nèi)部秘密達(dá)成了一項共識:投放到陽世的雙胞胎的數(shù)量須嚴(yán)格控制,針對不同的家庭做不同的試驗,等試驗成功了再行推廣。另外的一個意見也得到了尊重,那就是投放出去的雙胞胎盡量朝有能力撫養(yǎng)的家庭去,倘若雙胞胎去到?jīng)]能力養(yǎng)活的家庭里,最后也是白費(fèi)力氣。

雖然虜丘庫司以指定安排的名義讓秋陽走了后門,但考慮到報名要去陽世的人已經(jīng)排起了長龍,要是不插隊,怎能這么快就輪到他去呢?秋陽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為使虜丘叔不為難,他再次提出:一是自己以附品的身份去陽世——即便失敗了,返回陰界就行了,好為自己積攢下次再去的機(jī)會;二是自愿要求去邊遠(yuǎn)山區(qū)的貧窮人家“落戶”——盡管在設(shè)計雙胞胎時,安排到貧窮人家家庭去比到富裕地區(qū)的富裕家庭去的比例要少得多,多數(shù)人還是不愿意去,這也算是給秋陽創(chuàng)造了機(jī)會。大家誰都知道那是明擺著要去吃苦受罪的。

“你叫什么名字?”

同在一個女人的孕肚里,作為雙胞胎中的另一個,她不耐煩地瞪眼問秋陽。從他倆一踏上行程開始,她就對秋陽的態(tài)度不夠友好。大概是她沒想到與她同行的居然是這樣一個并不怎么樣的男人吧!

“我以前叫秋陽。你呢,叫什么,可以相告嗎?”看她小姐樣的氣質(zhì),秋陽有意表現(xiàn)出低三下四的樣子。畢竟以后是一家人,犯不著與她一較高下。

“不能。”她不滿地看了他一眼。“你都只愿告訴你以前的名字!我憑什么要告訴你我現(xiàn)在的名字?”

秋陽大度地笑了一下。“不是這樣的。我的名字叫秋陽,我是說不知到了陽世后,他們還叫我這名字不,他們肯定要按他們的喜好另給我取個名字的。新的名字我就不知道了。”

“哦,是這樣啊!我叫葉寧娜。”她的嘴角微微向上翹了一下。不過,霸道的性格還是暴露了她的本性。

“他們告訴你了嗎?”突然,她這樣問道。

“告訴什么?”秋陽驚詫地問。

“我是正品、你是附品……”

“哦,你說的這個呀?放心,我不會和你搶位置的。”

自稱葉寧娜的女人長舒一口氣,有些放心地說,“本來我是想一個人去陽世的,我也具備這樣的條件。可他們硬說要搭一個,沒想到搭的這個人是你,是個男人。”

“他們也說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這哪是干活呀!”

秋陽的話,讓對面的葉寧娜有些不好意思。她的臉上泛起了潮紅。

“男女各一條命,這樣好——安全!要是兩個都是男人,或者兩個都是女人,都只有半條命。兩個人加起來才是一條命呢!一個一旦死去了,另外一個也就活不了了。”秋陽又說。就像坐車旅游,沒話找話說一樣。

“你懂的還多嘛!”此時,葉寧娜終于放下了警惕,融入到與秋陽的談話中。說完這話后,她就微閉雙眼,陷入沉思。

過了好大一會兒,她才又主動說道:“不知我倆到的這戶人家怎么樣?反正我父親說了,好就呆下去。不好就趕緊返回去。其實,他并不支持我去陽世,是我鬧著一定要去的。去看看嘛,有沒說的那么好!”

秋陽沒有說話,卻在心里想,我可就沒有挑選的余地了!

  

   六


秋陽和葉寧娜都聞到了濃濃的西藥與診水的味兒,也聽出了人們忙出忙進(jìn)的腳步聲,以及刀剪等各種器皿的響動。

在一家醫(yī)院的手術(shù)室里,他倆脫離那個三十多歲女人的子宮,正式來到了陽世。

先出來的是葉寧娜,隨后出來的是秋陽。這也符合他倆正品與附品的身份。

“剛才你們還不想剖腹,說什么大人娃娃都要保命。還是一對雙胞胎嘛——多好呀!要是你再晚一點(diǎn)簽字,他們可都要出事了……”穿著白大褂的老醫(yī)生念叨個沒完。她接生的對象能生出個雙胞胎來,功勞好像要功到他命下似的。

“大寶、二寶,笑一個,笑一個嘛。”她把注意力投注到兩個嬰兒身上,還伸出指頭去撫摸了一下他們皺巴巴的臉蛋。

孕婦的肚子雖然已經(jīng)輕松了下來,卻仍處在藥性發(fā)作的昏迷期。她戴副墨鏡,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更無力照看兩個初生的嬰兒。

坐在床鋪旁邊一個矮凳上的男人,個小、精瘦,跟個小老頭似的,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像憋了很久似的終于整出一句話來:“像我們這樣的窮苦人家,還一下子生出了兩個,怎么養(yǎng)活嘛!”

“還不是你的功勞,怪誰呀!”

走到門口的老醫(yī)生回懟了他一句。隨后又補(bǔ)充說:“屋里就你一個還能動的人,好好照顧他們吧!”說罷徑直出了門。

光線昏暗的病房里,即刻變空曠了起來。

孤單地坐了一陣之后,屋子里的男人只伸了伸脖子,并沒要起身的意思,他用溫暖而又親昵的目光,久久地觀察著床上的大人與小孩。

他先用有點(diǎn)疑惑的眼神打量了一眼沉沉睡去的妻子。心想,我們兩家人都沒哪個生過雙胞胎,她居然能生出來……之后,又用復(fù)雜的眼神朝兩個新生的嬰兒望去——既然剛才的醫(yī)生喚他們?yōu)椤按髮殹⒍殹保粫r也沒什么好叫的,不如暫時也這樣叫著。

他吃力地朝床的前面移了移身體,在伸手可觸的地方,想去輕輕撫摸他倆肉嘟嘟的臉蛋,可他又擔(dān)心自己粗糙的手會傷及他們的細(xì)皮嫩肉而停住了。他只試著輕聲叫道:“大寶,二寶。”

他叫男孩“大寶”,叫女孩“二寶”。一兩小時前,那個細(xì)心的女醫(yī)生,已經(jīng)教會了他如何用布片捆住兩個嬰兒身體的方法。在布片的顏色以及捆綁方法上,他就為哪是男孩,哪是女孩打上了記號。

本來從家里帶來的靠平時積攢下來的布片就不多——只夠捆一個嬰兒的量,一下子又多生出了一個,布片就不夠了。還是那個老醫(yī)生把他準(zhǔn)備給自家孫子用的布片拿了來。但見到這個偏心的父親,要把她拿來的新布片都捆到剛生的兒子身上時,她搖了搖頭,什么話也沒說,卻在心里想,農(nóng)村人看重的還是兒子啊!

單從表面上看,兩個小家伙大概是對身上的布片恰到好處的捆綁法比較滿意,而不動聲色地睡去了。這是他倆來陽世睡的第一個覺,那么深、那么沉。床前這個剛當(dāng)上父親的男人也沒忘乎所以,而是在這個夜已經(jīng)很深了的時候,關(guān)上燈、困倦地合上了雙眼,耳朵卻在警惕地值著夜班。

其實并非如此。盡管葉寧娜與秋陽分別睡在他們不省人事的母親兩邊——借助母親的體溫取暖,他倆就在這來世的第一個夜里開始瘋長了,思維與意識也在跟著完善。他們已能通過自己特有的方式展開心靈對話了,他倆的父親卻蒙在鼓里。對話是由葉寧娜引出來的 :

你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沒有?

沒有。我是粗心大蘿卜,沒你那么敏感。

我們到達(dá)的這戶人家,父母都是殘疾人。母親是盲人,父親則既沒左手又沒左腳,他身體左邊的殘缺很可能是從胎兒帶來的。由于他一直是坐在那兒的,又穿著有袖子的衣服,有褲角的褲子,其他人還暫時發(fā)現(xiàn)不了他的這些缺陷。但醫(yī)生們肯定早就知道了。

這有什么嘛!殘疾人生活更難,他們不容易啊!我們以后要多多體諒他們,自己多做點(diǎn),讓他們少做點(diǎn)。

這還不是主要的。你看他們那穿的,那貧窮的長相,家里也好不到哪兒去……要是在這樣的家庭里生活一輩子,一定是倒八輩子霉了!

不見得吧……我不這樣認(rèn)為呢!

他們還偏心。你沒發(fā)現(xiàn)嗎,本來定的我是正品,你是附品,什么事我都該占先,是不?可他們卻叫我二寶,叫你大寶。還有,這也是我最不可容忍的地方,他們居然當(dāng)著我的面,把別人送來的新布片全給你裹在身上了,而我身上給捆綁的卻是他們家的爛布片兒,聞起來都有一股霉味兒……嗯,簡直不把我當(dāng)他們家的女兒看。

也可能他們沒想那么多,看到他們那么可憐,你就別去計較了,好嗎?

如果你處在我的位置,你試試看,會怎么想?

秋陽像想起了什么,一下子不說了。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她不會使壞吧?便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你怎么想?

我肯定要回去。我有種受騙上當(dāng)?shù)母杏X!我又不是靠插隊才來投胎的,我是正該來。他們告訴我,我到的這戶人家一定讓我心滿意足,狗屁,他們騙了我!

難說,是他們搞錯了呢?

狗屁,庫司那幫人沒一個好東西。收錢不辦事……

你交了錢的?

嗯。你肯定沒送禮吧?人家才隨便安排你當(dāng)個附品。附品也走了關(guān)系吧?附品就低人一等了。

有如一通竹筒倒豆子,等倒完了,也就沒什么可倒的了。葉寧娜這才停下話來,我沒說你呀,你別多心。

秋陽只搖搖頭,表示不會去計較。那你接下來該怎么辦呢?

原路返回、打道回府唄。

何必呢,你都還沒到他們家去看看。不如先去看看吧,反正來都來了。

葉寧娜沒有立刻作出決定。反問道:你呢?你只是個觀光客,一年后就得回去。

順其自然吧!

沒過幾天,他倆雖然個子沒長多少,卻完全是大人的心智了。

凡見過他倆的人皆驚詫。

  

   七


他們這一家四口,在醫(yī)院的一間條件簡陋的病房里,同呼吸共命運(yùn)地剛度過了三天時間,男主人就態(tài)度堅決地要求出院。那個操刀剖腹的老醫(yī)生怒了,“你們開什么玩笑,病人的傷口都沒愈合,就要出院,出了問題怎么辦?”

“有啥問題出嘛!我們不找你們。我們實在是住不起了……”。

的確,如葉寧娜用火眼金睛發(fā)現(xiàn)的那樣,男主人是個左腳左手都?xì)埲钡哪腥耍墓虉?zhí)讓在場的老醫(yī)生沉默了一陣。

“這樣吧,你們明天出院。這多住的一天費(fèi)用,我個人來承擔(dān)。”

時間來到第四天的一大早,醫(yī)院上班的人正在陸續(xù)進(jìn)入,男主人就心急火燎地等在“出入院”門口了。在這之前,他早已催促過帶墨鏡遮擋自己眼瞎的妻子起來收拾床鋪。兩個初生的嬰兒一聲不吭地愣在那里,一個靈活地掃視著屋內(nèi),一雙小手不停地在空中揮舞,另一個則什么也不做,陰沉著臉,目光僵在天花板上。

發(fā)現(xiàn)有點(diǎn)不大對勁的男主人,吃力地走過去,伸手朝那個呆滯不動的嬰兒額頭上摸去,自言自語地說:“沒有發(fā)燒嘛。可不要生病啊!”

長滿柴草的山間小路上,男主人一瘸一拐地牽著一條水牯牛的鼻子,牛拉著有拖斗的木板車。拖斗里裝著女主人以及剛剛降生的兩個嬰兒。一條破舊的,褪了色的毛毯蓋在母子三人的身上。

木板車在男主人對牛的牽引下,緩緩朝山的腹部走去。小路兩邊的青山快樂地釋放著春意盎然的生機(jī),山風(fēng)吹來陣陣清新的空氣。

“你別累著了哈,歇一會吧!”

行至山前,拖斗車?yán)锏呐撕鋈粚λ恼煞蛘f道。盡管眼睛不好使,她還是憑直覺感知到了他們所在的位置。過去十多二十年里,他們對這條進(jìn)出的山道已經(jīng)摸得滾瓜爛熟了,根據(jù)“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的山里人常用的簡單理論,他們夫妻二人雖然一個是雙目失明、卻是好腳好手,另一個則是眼睛好好的,只是缺了左手左腳的支撐,但可以聚攏成一個完整的人——這樣就能撐起他們這個家生活下去的希望了。

“不歇了,我也不怎么累。不怕慢,就怕站,我們要盡快趕回家。不知這幾天家里弄成什么樣子了。”男主人并沒停下來,相反他踉踉蹌蹌的腳步邁得更快了。

一直沒出聲的葉寧娜與秋陽,見到一路上滿眼的綠色,又開始在心里悄悄地對上話了。這回,是秋陽沒忍主,他最先問葉寧娜:“怎么樣,這兒的風(fēng)景秀麗嗎?”

“嗯,秀麗倒是秀麗,就是出一趟大山太困難了。”她伸出頭去張望了一下,又說道:“這也說明這地方有多貧窮和偏僻啊!”

“管他呢!我才不在乎它的貧窮與偏僻。只有偏僻的地方空氣才好,才人畜無害。”

“但過于落后的地方,我是生活不下去的。”

不知不覺間,男主人不走了,牛也不走了,牛車停下來了。

牛車停下的地方有處隱蔽的房子——有如說它是房子,倒不如干脆說它像個窩棚。干樹枝圍成了一個圈,其間用了很多圓木固定,用牛毛氈做的頂,外觀給人的印象是粗糙——四壁透風(fēng)的那種。進(jìn)到里面,除看不到外面的風(fēng)景,卻能給人一種相當(dāng)溫暖的感覺。

方才牛車停下時,貓貓狗狗都出來了,來迎接它們的主人。尤其是那些大小不一的幾條狗更顯親切,它們又是跳高高,用嘴去吻男女主人的全身,又是哼哼唧唧地沒個完。白貓麻貓們,則只會在他倆的身旁像放音樂樣地咪咪叫。

“走開,走開……”

它們的這種過分親熱勁,遭到了男主人公的呵斥。他在將葉寧娜抱回屋內(nèi)的時候,故意將她舉得很高,生怕不知深淺的狗們傷著了她。葉寧娜卻故意將臉偏向一邊,并不想與他親近。

等他返回來再抱秋陽時,他的妻子已將孩子抱起來并且走了好幾步路,他說:“快拿給我,小心摔著了。”

等屋內(nèi)只剩兩個布卷兒的嬰兒時,葉寧娜直言不諱地告訴秋陽說:“我得盡快返回去。在這個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

“這兒的青山綠水,還是沒能把你留下來嗎?”

“我要的是城里生活。同時,我要的家庭也要配得上我身份的家庭。除此之外,我哪兒也不去。”

  

   八


剛剛滿月的葉寧娜死在了一個突然而至的風(fēng)雪夜,讓他們的父母一夜白了頭。由于秋陽知道葉寧娜蹊蹺的死是怎么回事,他一滴眼淚也沒掉。他知道她的靈魂早就出走了,留在這兒的也只是她靈魂與肉身分開后的軀殼。

夫婦倆把葉寧娜安葬在他們自建房子的一角,為她隆起了一座小墳——這是夫妻倆共同的決定。之所以要這樣做,是害怕他們死去的女兒遭人欺負(fù)。在他們?nèi)ζ鹆嗽簤Φ姆秶鷥?nèi),就不會輕易有人進(jìn)入,以保她的周全。

“頭七”那天,父母倆蹲在她小小墳頭前焚化錢紙,旁邊沒有蠟燭,只有他們自做的錢紙——在裁成錢幣大小的白紙上,呵出自己的熱氣拓上真錢,她的母親將一張一張準(zhǔn)備好的紙錢送到她父親的手中,他們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掉到地上,鼻涕也出來了,熾熱的火苗烤得他們臉頰發(fā)燙。

“乖孩子,你來陽世一回,投胎到我們家來,連名字都還顧不上取一個,怎么這么快就走了呢?”

母親的話還沒說完,一旁的父親就接過了話茬,說:“也好,下輩子,你要投胎到一戶比我們家更好的人家去,我們對不起你呀!”

最后,在離開小小墳?zāi)沟臅r候,做母親的又回頭說:“孩子,你一路走好!以后凡有什么事就給我投夢來,我們也會在逢年過節(jié)時給你送錢來的……”

兩位老人為他們女兒做的這一切,不知已到另外一個世界去的葉寧娜看到或感知到了沒有,在旁的秋陽已把這一切盡收到了眼底。他準(zhǔn)備以后回到陰界,如果葉寧娜還沒離開的話,一定要找到她并告訴老人為她做的一切。他在心里默默地說,兩個老人家真好,雖然葉寧娜來人間只有短暫的一個月時間,卻不虛此行啊,她是幸福的。

可令秋陽沒想到的是,回到陰界不久的葉寧娜,就給他投夢來,把已經(jīng)平安抵達(dá)的消息告訴了他。他們身份不同,她一直都瞧不上他。卻要主動給他報平安,這是他挖空心思也想不到的事。

更令秋陽驚喜的是,夢中的葉寧娜把另外一條更振奮的消息告訴了他。“你那條通靈的狗,在你走的第二天就回家了,有人親眼看到過它。奇怪的是,回家沒多久,又不見了。有個老人說,像這種通靈的狗,是有能力穿越陰陽兩界的,到它喜歡去的地方去。他說,它很可能會來找你的。你不妨看看,如果真如說的這樣,那它也太神了,說明它是一只忠犬,很值得珍惜!”

眼看歸期將至,約定好到陽世一年的時間也僅剩幾天了,秋陽心急如焚,仍在做著最后的努力。雖說一年后的結(jié)局早已注定,但他并不死心,就像他之前不曾料想過這一年要發(fā)生的事一樣,什么事都是有變數(shù)的。

在這一年里,他在兩位老人的悉心照料下,已經(jīng)超越了普通孩子生長的速度。

兩位老人給他取名冬小麥。起初,他并不知道這名字的深意,他父親用背袋把他背在身后,一瘸一拐地來到地頭,指著霧氣彌漫下的一地小麥說,這就是越冬的小麥。你看這冬天到來時遍地都枯萎了。其它的作物,要么早已進(jìn)入了冬眠,要么已經(jīng)被凍死了,唯有它還綠得可愛,不畏嚴(yán)寒,在冬天里茁壯生長。

“爸爸,我喜歡這個名字。”在父親溫暖的背上,他受到了感動,當(dāng)即這樣說道。“爸爸,你把我放下來吧,我不想讓你背了。”

“兒子。你還小,就由爸爸背吧。等我老了,你就來背我。”

“爸爸,等你老了,我一定背你走。”

話到這兒,由秋陽改名為冬小麥的他忽然不說了。雖想迎合老人的心愿,他說出了老人喜歡聽的話,但那些話有多少是可以兌現(xiàn)的呢!我一定要想辦法留下來,報答兩位老人的收留與養(yǎng)育之恩,他想。

同時,他也在悄悄地加速生長,就像“老牛明知夕陽短,不用揚(yáng)鞭自奮蹄”那樣,他要在這有限的一年時間里,多為兩位老人做些實事。看到他們每天都在為衣食住行在雨里來風(fēng)里去,由于身帶殘疾,他們每天都要比常人付出很多,卻未必能達(dá)到常人的收獲。他們生活得實在太累了,他們也太可憐了。要是身邊沒有子女,在這大山深處死了都無人問津……

這一次,他仍以秋陽的名義,直接給庫司長虜丘以寫信的方式投夢。信的內(nèi)容是這樣寫的:

敬愛的虜丘庫司長,您好!

我是您侄兒歷經(jīng)考驗的朋友。關(guān)于我與他,我們雖然已經(jīng)分隔到兩個世界上,但仍經(jīng)常于夢中相見。我向他談起了我在陽世的生活現(xiàn)狀,我遇到的兩位老人都是殘疾人,均在荒無人煙的大山里頑強(qiáng)地生活著。我的到來,為他們的家庭帶去了生機(jī),也帶去了他們好好生活下去的希望。他們沒有子女,視我為生命……你的侄兒畢柒——我的大哥,他鼓勵我一定要將這些情況報告給您。并說他在可能的情況下,也會請求你網(wǎng)開一面的。

之前,我已多次將這些真實的情況向庫司——我的主管上級寫信敘說了,深深表達(dá)了我希望能變更現(xiàn)在的附品身份為正品身份,并長久留在陽世伺候兩位孤寡老人的強(qiáng)烈愿望,最后信都石沉大海了,我也沒能收到任何的只言片語。

這一次,眼看歸期將至,我完全迫于無奈,只好直接向您寫信了。我希望能得到您的恩準(zhǔn),讓我留下來,為兩位可憐的老人養(yǎng)老送終。

我真的無法想象,如果我在三天以后離開陽世,離開這對生活在群山之中的殘疾老人,他們的老年會以怎樣的面貌存活下去啊!

虜丘叔叔,您是長輩,請允許我也跟著您的侄兒,我的畢柒大哥,這樣稱呼您吧。

如果我希望留在陽世的請求太過為難您的話,我還有一個比較折衷的請求,等兩位時日不多的老人死去以后,我再返回陰界。那時,我將義無反顧!

總之,不要讓我在滿一年以后離開就好!求您了,司長!

歸期剩下最后一天,秋陽本以為再無什么可指望的了,他也做好了打道回府的一切準(zhǔn)備。他為兩位老人挑了五擔(dān)吃水,把石缸裝滿了;破了很多取暖的塊子柴,碼成了一座山。又把菜地澆了個遍,還把家里的衛(wèi)生打掃得干干凈凈。看到汗流滿面的兒子,母親用山里的紅葉子為他沏了茶,父親則一瘸一拐地給他拿毛巾擦拭汗水,弄得他淚水奪眶而出。實在忍不住了,他只好轉(zhuǎn)身進(jìn)屋偷偷抹淚。

怎么辦啊,他們該怎么辦嘛……他在心里不停地問自己。

晚上,他本無心睡覺,躺下之后久久沒有睡意。天亮以后,他就要無聲無息地離開這個才生活了一年的世界。可到了半夜,他在迷迷糊糊中睡著了。嗨,夢里就有好消息傳來,簡直讓他喜極而泣。

“你的事,我們作了很特別的安排。先是更換了你的身份,你現(xiàn)在的身份是正品。其次,準(zhǔn)許你在陽世壽終正寢。但有一條,你必須兌現(xiàn)你的承諾,將兩位善良而又可親的老人送老歸山。到時,你也不用過早地回到陰界。

我們?yōu)槟闼龅囊磺校季売谀闼龅囊磺小J悄阌没谑聦嵉睦碚摚羁痰馗淖兞宋覀儯 ?/p>

這一天,對秋陽來說無疑是雙喜臨門的!除了他久盼的身份問題解決了,他還失而復(fù)得地聽到了一種久違的、熟悉的聲音。

他激動起來,沖出門去。

“汪、汪汪、汪汪……”那叫聲歡快起來,一下子撲到了他的身上,不停地舔舐、不停地舔舐啊,它又哼哼唧唧、哼哼唧唧地叫著,像見到久別的老朋友似的親熱個沒完!

“舍利、舍利、舍利……”

秋陽唰唰的眼淚奪眶而出,再也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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