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
你停下來,呆若木雞
你回眸遠視,任憑時光流逝
難道你真的喪失了理智
要在冬天來臨之前,將這個世界回避
這個世界猶若一扇開啟的大門
門外卻是無垠的荒寒大漠
那個和我失去同樣東西的人
已無法找到立足之地
你停下來,面如土色
你注定要在這寒冬中迷失方向
如同那直上的炊煙
在不停地尋找更加寒冷的空間
——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
張楚有首歌叫《孤獨的人是可恥的》,歌詞寫道:“這是一個戀愛的季節,大家應該相互交好,孤獨的人是可恥的,生命像鮮花一樣綻開,我們不能讓自己枯萎,沒有選擇,我們都必須戀愛。”
或許現在“孤獨”是個很時髦的詞,就跟口香糖似的,嚼在嘴里,是很酷的一件事。于是涌現出很多每天借酒消愁、大喊著“全世界老子最孤獨”來裝逼的人,甚至連幼兒園中班的小源也加入了這樣的隊伍,他哭鬧著說“老師,同桌小菲不跟我玩,倫家好孤獨!”
我覺得張楚的歌可能主要是唱給這些人的,但當我脫去一層層虛偽的外衣,我毫不保留、無比坦誠、無比殘忍地把自己解剖到毛細血管、分子、原子、電子、夸克(還有沒有更小的?我是科盲,我不懂)時,我仍然覺得“孤獨”不是“裝逼”這么簡單。
根據張楚歌詞所寫的內容來看,其實那不能稱之為“孤獨”,而是“寂寞”。寂寞是相對的,一個人會寂寞,如果有父母陪著、有愛人陪著、有兄弟朋友陪著,你就不會寂寞了。而孤獨probably(這個詞比possibly更傾向于肯定,我姑且給它賦值99.9999%,達到太陽能級硅的精度要求)是絕對的,即使是跟你最愛的、最愛你的人在一起。
《海上鋼琴師》中,即使有朋友陪著,1900仍然孤獨,他始終不肯踏上比鋼琴鍵盤復雜太多倍的陸地,寧可隨廢棄的輪船一同被炸毀;《碧海藍天》中,即使有愛人陪著,Jacques仍然孤獨,最終選擇了碧海深處的一抹藍,與海豚共舞,他真地看到了夢中的美人魚。這兩部電影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我的心雖然很痛,但是我理解和尊重他們的偏執、他們的選擇。
我很相信“知己,就是把一個靈魂放在兩個軀殼里”這句話,尤其是我跟很多好兄弟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只恨黑夜太短的時候。但是這句話仍然是相對的,比如說你的第一重人格跟你的愛人很合拍,你的第二重人格跟父母很談得來,你的第三重人格跟這個兄弟很有共鳴,你的第四重人格跟那個朋友很投機......但總有那么一重或幾重人格,你是跟你身邊的所有人甚至跟世上所有人都是無法交通的。就像圣經中“巴別塔”的故事,上帝讓人們講不同的語言,然后彼此就不能進行交流溝通。從這一重或幾重人格來說,每個人的孤獨都是絕對的,每個人都是被遺棄在宇宙航船中的孤兒。
美國埃默里大學英語教授Mark Baueriein寫了《最愚蠢的一代》,得罪了8700萬美國年輕人。在書中,他提出一個讓美國教育界困惑不已的問題:在整個人類歷史上,知識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普及過:圖書館、博物館、大學、歷史頻道、維基百科、《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一切都在你的鼠標下,但我們沒有看到年輕人,至少是美國的年輕人,包括高中生和大學生,在歷史知識、公民意識、閱讀成績、國際競爭力方面的提高,為什么?“因為他們把時間都花在了社交網站、即時通訊和手機短信上了。”Baueriein說。
尼爾森的調查數據顯示,年輕人最常去的10個網站中,9個是社交網站。Mark Baueriein對Facebook尤其深惡痛絕,他說:“一個人成熟的標志之一就是,明白每天發生在自己身上的99%的事情對于別人而言根本毫無意義。”
余秋雨說“成熟是一種終于停止向周圍申訴求告的大氣”。停止雞毛蒜皮的碎碎念,停止無病呻吟的申訴求告,因為這對于別人、對于將來的自己根本毫無意義。我們這些普通人實在沒有必要在意別人的評判議論,因為根本沒有人注意你。所謂“人言可畏”,那也主要是對馬云、章子怡那些名人而言,而平頭百姓,根本沒有值得外界評頭論足的新聞價值。
但是,將年輕人的“淺薄化”完全歸咎于數字技術,是否過于粗暴和簡單化呢?“其實,我的想法很簡單,年輕人需要在自己的生命中保留一個空間,可以與歷史、與藝術、與公民理念相遇。”Baueriein說,“如果他們24小時膩在一起,這點要求也變得越來越困難了。”
“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看電視和上網給人一種熱鬧的假象,關掉機器后人會感到特別寂寞,容易導向抑郁。這就像和沒有感情的女人做愛,高潮之后是更大的空虛感和寂寞感。“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只有本來就是單人行為的讀書和寫作,才能把令人低沉的孤獨變為自甘寂寞的幽獨,它可以讓你自我療傷、自我修復,構建和耕耘自己永不荒蕪的精神世界。
周國平說:“孤獨之為人生的重要體驗,不僅是因為唯有在孤獨中,人才能與自己的靈魂相遇,而且是因為唯有在孤獨中,人的靈魂才能與上帝、與神秘、與宇宙的無限之謎相遇。正如托爾斯泰所說,在交往中,人面對的是部分和人群,而在獨處時,人面對的是整體和萬物之源。這種面對整體和萬物之源的體驗,便是一種廣義的宗教體驗。”
帕斯卡爾說:“人類不快樂的唯一原因是他不知道如何安靜地待在他的房間里。”對于精神世界荒蕪的人來說,他自己都覺得自己乏味,不知如何與自己相處,非常痛苦。而精神世界豐裕的卡夫卡說:“孤獨是一種享受。我安靜下來,我的世界也跟著安靜下來。”孤獨中,人才能與自己的靈魂相遇。孤獨是為人之所必需,如果沒有了這份孤獨,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活著,也不知道自己是誰,要想對他人好又從何談起呢?
認識到“孤獨是絕對的”,并不會讓人感到痛苦、悲傷、絕望。它讓人心平氣和,讓你意識到你不能依靠別人,任何人,得到快樂。它讓你謙卑,因為所有別人能帶給你的,都成了驚喜。它讓你只能返回自己的內心。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不同的自我,他們彼此可以對話。
當你用心看完一本好書、寫完一篇文章,神清氣爽,你的心靈和感知變得更敏銳,更能覺察到周圍的細微變化,世界立刻清晰了。你的身心靈、精氣神協調統一,你跟這個世界也達成了和解。充滿電、加滿油,去迎接生命的下一段落。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跟打坐禪修是一樣的,都是一種修行。
Bob Dylan的《Blowing in the wind》的歌詞中寫道:“How many times must a man look up before he can see the sky? How many ears must one man have before he can hear people cry?”“一個人要仰望多少次,才能看見天空?一個人要有多少只耳朵,才能聽見人們的悲泣?”天哪!Bob Dylan真是太有感受力和洞察力了,這么好的歌詞一定是老天把著手寫的。在紛繁嘈雜瑣碎的日常生活中,我們常常對美好的事物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我們的心靈鈍化了,變得麻木不仁。
認識到和接受“人的孤獨是絕對的”,會讓你更加帶有感恩之心來生活。父母、愛人、兄弟朋友,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上都不能理解你,但即使不理解你,他們仍然支持你,做你堅強的后盾。我覺得這比“我理解你,然后支持你”更真摯、更深沉、更溫厚、更博大。
周國平說:“孤獨中有大快樂,溝通中也有大快樂,兩者都屬于靈魂。一顆靈魂發現、欣賞、享受自己所擁有的財富,這是孤獨的快樂。如果這財富也被另一顆靈魂發現了,便有了溝通的快樂。所以,前提是靈魂的富有。對于靈魂空虛之輩,不足以言這兩種快樂。”
兩個孤獨的靈魂之間才有真正的交流。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尤其是我自己生命中充滿了太多的缺憾,我更是發自生命地去珍惜我的兄弟朋友們。我真地非常非常感恩生命中有你們,老天待我不薄啊!即使身處異國他鄉,我也有“海內存知已,天涯若比鄰”之感。也許平常各忙各的、彼此也疏于聯系,有時候本來拿起電話,但是心里千頭萬緒,突然不知從何說起,唉!還是算了吧!也許人家正忙呢,也許人家現在沒有心境跟你盡興地聊,于是猶豫半天還是放下了電話。也許有太久不見面,但是也沒有絲毫的陌生、隔閡和疏遠,沒有太多寒暄,假模假式,就像炮友約會,直奔主題,直接高潮,乘興而來,興盡則返。
梵高先生
誰的父親死了
請你告訴我如何悲傷
誰的愛人走了
請你告訴我如何遺忘
不管你擁有什么
我們生來就是孤獨
讓我再看你一眼
星空和黑夜
西去而轉折的飛鳥
我們生來就是孤獨
我們生來就是孤獨
我們生來就是孤獨
我們生來就是孤獨
我們生來就是孤獨
我們生來就是孤獨
我們生來就是孤獨
我們生來就是孤獨
——李志的歌曲《梵高先生》
我強烈推薦李志在義烏隔壁酒吧演唱的版本:昏黃的燈光,他好像喝了酒,直呼出錢請他唱歌的人為“傻逼”。他提醒觀眾“不要合唱,我一個人唱”,但觀眾不聽,他一改之前那種低沉、渾厚的嗓音,變成了嘶啞的哀嚎,觀眾再也不敢跟唱了。雖然他很桀驁、叛逆、逼格很高,但是這個版本確實更抓人、更震撼,你不得不說他確實屌炸天了(這也可以作為前文“好的藝術家忠實于表達自我,順帶著打動別人,這樣效果更好”的例證)。他有些地方像發清輔音一樣,完全是氣息支撐,有破音的感覺,像劃玻璃那種刺耳,聽得起雞皮疙瘩。聲音回響很好,無比空洞,蕩氣回腸,余音繞梁,三日不絕。
這首歌之于李志如同宗教,他要求自己每次唱都能成為經典。在有次跨年演唱會上,這首歌居然被弄成了《難忘今宵》《明天會更好》全場合唱的大團圓氣氛,他寧肯自己不唱,而讓給伴唱演唱。
李志的這首《梵高先生》,歌詞幾乎一半都是“孤獨”。“孤獨”也跟“天才”一樣,成為了梵高的一個標簽。網上有個帖子叫“如果藝術家也有群:梵高的朋友圈”:梵高在朋友圈發了一幅自己的作品,引發各國畫家參與討論,包括法國畫家莫奈、庫爾貝、馬奈、德嘉、雷諾阿,西班牙畫家畢加索,奧地利畫家克林姆特和意大利畫家卡拉瓦喬,大家討論得很熱鬧,但沒人理會梵高,而對話的結尾竟然出現了......這個帖子以一種幽默詼諧的方式反映了梵高的孤獨,大家可以自己到網上去搜索,非常有趣。
真正的孤獨是一種享受,是為人之所必要,對于梵高這樣偉大的天才就更是如此,孤獨是上天給梵高“痛并快樂”的恩賜。試想一下,倘若他有一幫狐朋狗友,整天約他泡酒吧,身邊有無數女人環繞,元素周期表都排不過來,整天“約稿(搞)”,倘若他年少成名,整天疲于奔命應付各種社交場合,這里發表重要講話,那里剪彩、種樹、吃包子,他還能留下這么多偉大的作品、這么寶貴的精神財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