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掉是個什么概念？
如果放在幾天前我大可把這個動詞理解成一種隱晦的男女關系互動。但是到了現在這個詞到變得簡單，字面化了。
吃掉，就餐，進食，茹毛飲血。我被劉曉蕓從房間里趕出來之后就一直在想那最后一句話的含義。
在這期間我回到了餐館，要遵守不再插手饕餮事件這個約定的蓬萊小姐沒有給我答案。
不過她倒是給了我一鍋毛血旺。
那是葉文要吃掉的食物。
于是頂著一腦袋的問號我再一次回到公寓，這一次我站在了B105的門口敲響了房門。
“來了。”
門后，稚嫩的女聲讓我猛然間回過了神。
等等，難道敲錯了？
再次確認了一下門牌號B105沒錯，這是一層沒錯，沒有6和9這種倒過來相似的數字，B倒過來也還是B，沒有搞錯的理由啊。
“啊，不好意思.......”
門開之后道歉道到一半的我僵住了。門后是一個剛到我腰間大約十一二歲穿著黑色連衣裙如瓷娃娃一般的小女孩，她披著一頭棕色自然卷發，褐色的眸子清亮而皎潔。又是一個外國人。
“餓死我了，剛還在想你什么時候才過來。”
“唉？”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接茬。
“那個…葉文是住這里嗎？”
“我就是啊。”
“你確定你就是葉文？”
“如您所見。”
“葉子的葉，文字的文？”
“文加個雨字頭。”
“那就不是那個葉文而是葉雯了吧。”
“但我確實就是葉雯也是葉文。”
“不要玩文字游戲.........”
“漢字真是博大精深啊。”
“博大精深真是麻煩的要死啊！”
雖然是幼女的聲線，但那個輕浮的笑容的確和早上的那個吸血鬼很像。
“先進來吧。”
說完自稱葉雯的幼女轉身走回了房間，只剩下摸不著頭腦的我站在門外。是葉雯也是葉文是什么意思，雌雄同體？
還是說是吸血鬼的變化能力？話說為什么是幼女啊，雖然現在確實是有不少人自稱蘿莉控，但也沒必要這么服務大眾吧。
“別站在外面啊，趕快進來呀。”
在幼女聲音的催促下我踏進了這間猶如異度空間般的漆黑房間。黑色的窗簾，黑色的墻紙，黑色的衣柜，黑色的床鋪，黑色的桌子。真該慶幸一下他沒有在房間中間擺一副黑色的棺材。
但就算如此這間在白天也完全沒有亮色的屋子也足夠詭異了。
“嗯~好香，不愧是小蓬的手藝。”
葉雯坐在床邊，不停嗅著鍋子里的香味，一雙如漢白玉雕般的玉足正愉快的來回在床沿下晃動著，讓人忍不住想要把它們捧在手心……
咳，淡定，要淡定。我努力讓自己相信眼前這個吸血鬼可是毫不猶豫的砍掉過我的頭，不能被表象迷惑了，要透過現象看本質。我緊盯著地面移動到床邊把鍋子放到了黑色的床頭柜上然后盯著門口質問道。
“你這副模樣是怎么回事。”
“待機模式啦。”
“你是機器吸血鬼嗎？！”
就算是機器待機的時候外觀也不會變得吧。
“身體越小消耗越少嘛，哦，鞋子，鞋子。”
打了個哈哈，發現自己赤腳的葉雯就那么跳下床走向了衣柜。那純黑色的衣柜大概有兩米，拉開以后里面是一個個由隔板隔開的方格，而方格里面又是一團漆黑看不出來到底放了些什么。幼女身體的吸血鬼努力踮起腳伸長手身高卻還是差衣柜上層的方格有一截距離。
是不是應該幫幫忙呢。我想著，也許等那個家伙開口求助才好吧。
再繼續努力了幾次之后幼女吸血鬼終于發現了身高這個無法彌補的差距，于是利落的跳起來把手伸進了衣柜上層的某個方格之中。吸血鬼的運動能力自然不用說，如彈簧般一躍而起，如秤砣般穩穩的落下，只是絲質的連衣裙在質量上顯然比身體少，于是在重力加速上慢了一步。其結果就是在那個幼女下落的時候我看到了另外一件黑色的衣物。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材料和設計還是明顯的暴露出來了，蕾絲，沒有白邊，純正的黑色，與黑色的絲質連衣裙相比更具誘惑力。當然，看到幼女的內衣并給予評價只是出于一個敘述者的一個職責，一個工作，其本身并沒有什么個人情感在里面。
仔細思考一下。在周圍都是黑色的環境下，那塊黑色的東西很可能只是我的腦子潛移默化做出的一個假想。
也有可能是這個吸血鬼所施展的幻術。目的是什么呢？就是為了讓我有負罪感。
嗯，我其實什么都沒看到。
回過神來時葉雯已經坐回了床上，這一次她的腳上多了一雙白色的兒童涼鞋。
“怎么樣，跟那個饕餮小姑娘聊過了嗎？”
“啊，聊是聊過了，你先告訴我‘吃掉’這個詞除了字面意思之外還有其他意思么。”
“嗯？小蓬連什么是饕餮都沒有告訴你嗎？”
“饕餮，獸名，身如牛，人面，目在腋下，食人。只知道這些。”
“嗯，那是《西荒經》的叫法，在《北山經》里也有這么說的——鉤吾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銅。有獸焉，其狀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齒人爪，其音如嬰兒，名曰狍鸮，是食人。”
“那是狍鸮吧？”
雖然我的語文成績一向也上不得臺面，但是名曰這個詞的字面意思也是能理解的。死老外不要小看土生土長的中國人。
“晉代有學者注解狍鸮就是饕餮。”
晉代……晉代是哪個朝代來著。
“但是一個是羊身，一個是牛身吧？”
“反正都是目在腋下，食人嘍。其實目在腋下也不要重要，關鍵在于食人。”
“那個時代吃人的東西不是很多嗎？”
不要說怪物，在那個年代大型食肉動物都能隨便吃人的吧。
“這點怪物也會進化的啦，對于一個已經上升到神話級別的怪物，一個普通人的肉身可滿足不了它，再說也沒多少肉。”
“沒多少肉還真是對不起。”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要道歉。
“對吧，饕餮的真正厲害之處在于吃掉祭品存在。不僅僅是在物理上抹消而是從各方面去消除這件東西以前的影響和以后的可能性。”
“不要說的這么抽象。”
“那舉個簡單點的例子來說，假如你被饕餮吃掉以后，那么你就不再存在了，你再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所有痕跡都會被抹消，就像你根本沒有存在過一樣。”
從根本上抹消其存在，過去，現在，未來，從有到無。真正意義上的消失。可以說是比死亡還要糟的結局。
“那家伙…怎么會被這種東西纏上的…家族詛咒？受人蠱惑？還是單純的運氣不好撞上了？”
“被纏上？”
這個說法讓葉雯露出了與幼女完全不符的險惡笑容。
“這個想法你一定要糾正過來，是她召喚來了饕餮而不是她被饕餮纏上了。”
是主動而非被動。她召喚了饕餮所以饕餮找到了她。
“你要問為什么的話，大概是那小姑娘就是想要消除自己所有的痕跡喲。”
所有的痕跡。所有的所作所為。所有的…
“過去，也許那個小姑娘在最開始的時候只是想消除自己的過去，不過饕餮可不是那么容易滿足的妖怪。畢竟那家伙代表的是暴食與貪婪嘛。”
像是說著什么輕松愉快的童話故事，吸血鬼幼女笑瞇瞇的抿起嘴。
“這一點倒是得稱贊一下那個小姑娘的骨氣呦。”
發現事態在掌控之外以后她沒有隨隨便便的求助。
自己招來的妖怪自己解決。自己引發的騷亂自己平息。自己的事情永遠是自己的事。確實是挺像她的那股死硬脾氣。
“倒是你呢，半路跳出來，自顧自的說著要拯救她又自顧自的給她當了擋箭牌被降臨的饕餮吃掉，雖說那個不死身勉強保住了你的性命不過記憶還是失去了一部分。啊，這時候說是失憶應該不對了吧。”
自己否定了自己的話語，吸血鬼幼女像是自我懲罰似的拍了拍嘴巴。
“不僅僅是身體，心神也回到了跟那個小姑娘初識的時候，所以說呢，準確點說你不能算是失憶而是那段記憶根本就沒有發生。”
“可這么說的話……我不是已經給她當了擋箭牌了嗎。”
“嘛，那只能算是延長了行刑期吧。治標不治本的做法或者說本身就是在搗亂。”
她笑意盎然的盯著我繼續道。
“消除過去這個愿望如果還在的話饕餮就會不停的出現，直到那個小姑娘被完全的消除為止。”
愿望是招來妖怪的必然條件。
反過來說的話也是驅除妖怪的必須要素。
“啊，對了，你要是覺得說服那個小姑娘放棄那個愿望就好的話那就想的太簡單了哦。”
看透了我的想法似的葉雯又補充了一點。
“饕餮今晚就會降臨了。所以不管你能不能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說服那個小姑娘放棄愿望，有一些東西都會在今晚消失。”
“那......要怎么才能打敗饕餮？”
我想既然有道士，有吸血鬼，還有專門關押妖怪的境，來一場大戰也未嘗不可吧。
“打敗？對于那種神話級別的怪物相比打敗它，暫時滿足它更簡單吧。反正饕餮也不挑食，不管是什么，也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只要獻上足夠的量讓它吃夠就好啦。”
“這些東西是可以按量稱的？”
難道要上市場買幾斤過去再稱幾斤未來然后盛到盤子里端給饕餮嗎。
“準確點說就只有未來可以啦，過去是定式，嘿嘿。”
葉雯頑皮的吐了吐舌頭。
“別在這種關鍵的時候打馬虎眼，賣萌也沒用。”
幼女加吐舌這種組合總能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供人們想象出各種好的畫面和不好的畫面。但是你的本體多么惡劣我心里可明白的很，這招對我沒用。
“總之呢，周旋的余地還是有的啦，小姑娘的愿望是消除過去，饕餮的目的是吃掉些東西，那么你就說服小姑娘放棄那個愿望再創造出一些東西給饕餮吃掉就好啦。”
“說的倒是挺簡單，創造一些東西，創造什么啊。”
“創造未來。”
“……”
這常在橫幅和勵志書籍上看到的句子是那么好辦到的嗎。
“說起來，你知道人在什么時候會爆發出大量的未來嗎？”
“不知道。”
知道才有鬼了。未來難道是像斗氣殺氣之類的玩意么。
“那我說幾個比較容易實現的吧。”
吸血鬼幼女清了清嗓子。
“第一呢，是人出生的時候。”
“這個比較容易實現？”
“第二呢，是人生下另外一個人的時候。”
“這跟上面那個差別不大吧？”
“第三呢，是一個人懷孕的時候。”
“這不都是造人嘛？！你不曉得這里是有計劃生育的嗎！”
“第四呢，是一個人向另外一個人表白的時候。”
“……”
在我沉默下來的同時，葉雯也停了下來。
也就是沒有第五條的意思嗎。
“所以？”
“所以如果你想同時完成那兩件事情可以試試向她表白。”
“……就這樣？”
“被人喜歡誰都會高興的啦，再者說你既然表白了至少會有接受和拒絕兩種未來吧。”
“在我看來只有被拒絕一種。”
以那家伙對我的印象來看，她要是接受了那簡直是比妖怪還要怪異的事情。
“別那么悲觀嘛，你也有很多優點的啊。”
“那你倒是說說看。”
“……”
這個問題連吸血鬼也沉默了。她用那雙褐色眸子打量了我許久才猶豫的說道。
“不死身？”
“那也就是說以后家庭暴力我打不死是嗎。”
“那…沒談過戀愛，還是個處男？”
“這算優點？！”
沒女朋友怎么了？處男怎么了？你以為我想這樣嗎？
“要這么說的話，那你就只能再一次當她的擋箭牌被吃掉了。”
“……實在不行的話也只有這樣了吧。”
無可奈何的后備計劃，至少我還是不死身。
然而這個想法再一次被吸血鬼看破了。
“有一點我得提醒你，第一次那個小姑娘還有些不知道情況，招來的饕餮也不是完全體，這一次輕車熟路了，你要是再去當擋箭牌被吃掉的話搞不好也會消失的哦。”
我沉默不語。‘如果那樣也不錯吧’這話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你現在還覺得自己是在救她嗎？”
“救也好，幫也好，阻止也好，沒差吧。”
目的只有一個，讓她活下來，讓她繼續存在。
聽到我的回答葉雯頗有深意的眨了眨眼，然后她走到窗邊將厚重的窗簾拉開了一絲縫隙。
“告訴你一個故事吧。”
一束陽光劈開了黑暗照射在了地上化作一條線隔在了我與她之間。
“我成為吸血鬼還沒有多久的時候曾在法蘭克王國流浪過一段時間。那時我流浪到某個小村莊，那里正在進行獻祭儀式，把一個小女孩獻祭給森林之神。當時我很餓，所以在深夜的時候我到被栓在大樹邊的小女孩邊上問她，反正都要死了建不建議給我點血喝。”
“…你這吸血鬼怎么混的像是個乞丐一樣。”
“誰都有點黑歷史啦，總之當時女孩答應了，可惜我的運氣很不好，就在那時候森林之神剛好出現了。”
“…你們打了一架？”
“沒錯，說是森林之神其實也就是一只狼人而已，不過那時我剛成吸血鬼，論戰斗力還是比不上那只在那里當了好多年森林之神的狼人，所以我只好帶著那小女孩逃跑了，之后事情你猜猜看？”
是猜故事的結局嗎。看著幼女吸血鬼水汪汪的眼睛，我的心不知道為什么沉了下去。想了一想，我回答說。
“之后你找到了其他食物增強了能力然后帶著小女孩回家還打敗了狼人拯救了村子？”
聽到我的這番猜測葉雯先是愣了一下隨后便大聲笑了起來。她抱著肚子蜷縮在床上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一般笑的似乎眼淚都出來了。
“哈哈.....怎么.....哈哈.......怎么可能嘛....哈哈...”
就算不可能也不至于這么好笑吧。莫名其妙，小說不都是那么寫的嗎。
笑聲持續了許久葉雯才跳下床大大的伸了個懶腰。
“你要是早出生個幾百年搞不好也是個童話大師吧，事實是那女孩什么都不行，體質又弱，就算我想把她變成吸血鬼她也頂不過去，所以她在幾次嘗試自殺以后就求我吸干她的血。”
我等了一會等她繼續講下去，但她卻沒繼續往下說。
“然后呢？”我問。
“然后？然后我就一滴不剩的吸干了她的血啊，還有什么然后，你就那么希望她活下去？”
“……嗯。”
我忍著怒氣擠出來這么一聲回應。面對一個幼女，就算僅僅外貌是幼女的家伙發脾氣是很不體面的。
“那時她可求我說那是她最大的愿望，讓她感覺有人需要她，讓她的人生有了意義，所以我是在滿足她的愿望。順便一說她最后可是帶著笑容死去的哦。”
“你這是詭辯，這改變不了你殺了人這個事實。”
“你這么說也不錯，不過呢，吸血鬼吸人血是天經地義的，跟你講這些只是想告訴你，如果你要救一個下定決心自殺甚至不惜消除自己存在的人卻沒法給她生存下去的意義，那么你就只是在妨礙她而已。對于那個人來說，我是在行善而你是在作惡。”
事到如今，隔著那條由光構成的線，我才真正的意識到，我是人，而她，是吸血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