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中期,群雄倍起,秦穆公在位期間稱霸西戎,被周天子封為“西戎伯主”。這個名號來之不易,當時南方有楚成王的荊蠻強楚,又與晉文公勵精圖治的晉國霸業相接相鄰,地處中原西北之邊,世代與西戎數國兵戈周旋。
還好,秦國向來都是大國,不需要如鄭國一般,在楚與中原的夾縫中,為了自保做墻頭草隨時倒戈,但想要強者中拼出個伯主的名號還是有些吃力。
不能學楚國的蠻橫無信,那便如齊晉一般行仁義之師吧!提到仁義,有人會把秦穆公和宋襄公放在一起,可兩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論,仁義也是有條件和底線的,若是分不清個孰輕孰重,熟緩熟急,不顧后果只為名聲,亂行仁義,那就如毛爺爺評說的:我們不是宋襄公,不要那種蠢豬式的仁義道德!
若說穆公的為人,大體上觀其一生作為,說他仁義,有點委屈了他的強軍霸業。不如用氣度形容更為貼切,每每讀來古書中和他有關的情節,總有種超然遠見的軒昂氣度。
胸中自有丘壑,處理問題時不為眼前的情仇利益所絆,這是氣度。
歷史上秦穆公三定晉君,晉惠公就是他扶持上位的,而惠公上位之后背信棄義,當初許諾的城池一推再推就是不給秦國,穆公忍了。各國去結好周王時,秦晉相見,穆公本可以夜襲晉君,可他沒有因為私怨偷襲,維持著自己惠恩于晉的好名聲。穆公心中自有丘壑,他了解晉惠公的奸蠢,等他多行不義必自斃。
果然,晉惠公在位后麥禾連年不熟,引起了舉國大荒,只好厚著臉皮向秦國求討糧食,秦穆公當然可以借此打壓一下晉國,不給糧食,可穆公卻說:負我者,晉君也,饑者,晉民也。吾不忍以君之故,遷禍于民。
然后發生了春秋史上有名的“泛舟之役”,秦國給晉國運送的糧食數萬斛,于渭水,河,汾,雍,絳之間,船船相接,來救晉之饑,晉人無不感悅。
這是秦穆公的氣度,不因此失彼,泛泛之舟令人敬佩他的遠見,不但未陷入晉國設下的仁義圈套,反而得到了兩國人的好評擁戴。
可愚蠢的晉文公卻頻頻趁人之危,第二年,秦國又鬧了饑荒,向晉國求糧,晉國不但不給還要趁機攻打秦國。穆公從不是軟弱之輩,秦國一年的饑荒雖艱難,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實力照樣有,加上秦國對于晉國的民怨和晉國一味失禮,秦穆公率先出兵收拾晉國,晉國賠了夫人又折兵,不但給了當初承諾的城池還被秦,俘虜了晉惠公。
我對你仁義,可不代表你可以仗著我施舍你的仁義,一味的放肆,我能將你扶上去,也能讓你摔得更慘,別忘了,你的一切是我給的!
氣度就是在人人都錙銖必較的時候,表現出來的令人意想不到的寬宏。
秦國地處西北邊陲,西戎風俗和兵戰形式都互相影響著,比如秦穆公發展起來的騎兵作戰。秦穆公喜歡駿馬,并甚是重視飼養良馬,有一晚他的良馬于夜里丟失數匹,原來是岐山之下的三百野人偷食。旁人都準備穆公一聲令下將野人圍捕,可穆公卻說:馬已死矣,又因而戮人,百姓將謂我貴畜而賤人也。
穆公又在眾人驚詫之時,將軍中美酒送于野人,告訴他們,吃馬肉不喝酒會傷人的。三百野人本以為自己會沒命,卻沒想到又被賜酒,從此感恩戴德。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施薄報薄,施厚報厚。秦穆公帶著饑餓之師于強晉交戰而險勝那回,有書稱,便是這三百野人為報君恩,于戰役中起了重要的作用,使秦國得勝。
秦穆公并未因野人吃了自己心愛的駿馬而遷怒于他們,再愛惜駿馬,也分的清楚人和牲畜的貴賤輕重,不像衛懿公好鶴喪志,視鶴比人還重要,最終亡國。
審時度勢,明白何時該進該退,不去咄咄逼人,下血本爭那并無把握的事情,甘愿讓道,蟄伏蓄勢,這是氣度也是智慧。
秦穆公助晉文公重耳登位之后,秦晉之好因此形成,穆公深知重耳的賢能和他欲圖方伯之位的野心。雖說秦晉都是大國,國力相當,彼此國君都有爭方伯的能力,但穆公顧全大局,不愿以一時的較量讓自己和重耳處于尷尬的形式。
重耳在位初年,周王室發生篡亂,秦晉都收到了周天子的告命,誰能先勤王誰就在爭霸之中占據重要的首位。兩國均欲行,但重耳借路搶在了前面,大臣都勸穆公一起去勤王,穆公說:寡人非不知勤王美事,但東道未通,恐戎狄為梗。晉初為政,無大功可以定國,不如讓之。
有人說穆公軟弱,丟了這個勤王圖伯的好機會,可我并不如此認為。強強相爭,必有一傷,重耳勢如破竹而來,攜的是必得的決心,應避其鋒芒而緩之,況且秦國本就是無可爭議無人敢犯的強國,穆公讓于重耳,于私情有宜,于國事無殤,免了沒有把握的征戰勞民,若要圖個方伯之名,實力已有,早晚盈握!
這是穆公懂得進退的智慧,他有遠見,知道重耳的氣勢剛起,隨而助之以相好,是最恰當的選擇。
氣度,在明辨是非的同時,又有海一般的胸懷來容人之誤,信人則不疑。
晉襄公登位后,秦穆公伐鄭,孟明視,白乙丙,西乞術三員大將帶領龐大的秦軍出征,最后鄭國沒伐成,反被晉國夾擊全軍覆沒,三個人逃回了秦國。按軍法來說,兵敗者死。可穆公卻喪服出迎,把失敗的責任全部歸于自己,更加重任孟明視,操練兵法,日日精進,欲報晉全軍覆沒之仇。可強晉又連續兩次打敗了孟明視的軍隊。人人心灰意冷時,唯有穆公堅信孟明視之賢,繼續重用操練兵法,并認為唯有孟,可以打敗晉來雪恥。
果然穆公目光長遠,孟明視操練的秦軍所向披靡勢不可擋,嚇怕了晉軍,震懾了西戎。穆公親自來到當年在晉國戰敗之地,為犧牲的秦軍封尸。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孟明這一將,讓穆公滅掉了西戎二十國,擴地千里,“西戎伯主”當之無愧。
以為霸主都是氣吞山河,咄咄逼人的威懾模樣,行起事來,揮斥方遒,霸道凌人,點滴不讓,可那不是能堅持太久霸主。穆公的霸業如浩瀚的海,波瀾不驚,同時容得下四代晉君,容得下西戎千里,在春秋亂世中且退且進,終不枉英明一世。
他如一位立于廟堂上淺笑清風的智者,對于紛爭早已看得明白,又仿佛用一生在下一盤棋,何時何處落子,隨意又有深意,他深知自己的優勢和劣勢,福祉和禍患,讓一切進退得當,又不失大局。穆公的氣度,決定了他的縱橫春秋,傳唱后世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