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躺在床上,沒了睡意,也不想起來,便閉起眼睛慢慢發呆。不知覺想起了一些多年前快要被遺忘的記憶。都是些極瑣碎的小事,瑣碎到不值一提,也不值得銘記。可是在這樣的早晨里,我卻無端端生出幾分偏激來,腦子里審度回味著舊事,覺得氣惱,又覺得為這樣的事情氣惱的自己,真是又天真,又狹隘。
我向來不善于記憶,經歷過的一切大多在過后便成為心底的空白。因此狹隘也罷,偏激也罷,總還是想著把這幾件小事記錄下來。倘若有一天我成了更合格的大人,也好在某個慵懶的夜晚,將這一刻的自己竊竊嘲笑一番。
第一件事是在小學五年級。班里的女生分成小組,輪流負責校內女生廁所(那時的廁所是舊式的,一條被隔墻隔開的長溝、墻上安的水箱定時進行沖水樣子)的打掃。輪到我們值日的時候,一個小姑娘弄斷了拖把,蠻長的一節木棍堵住了下水道口,雖然不是堵得嚴嚴實實,但廁所卻是沒辦法正常使用。和班主任報告的具體細節已經記不清了,總之我們小組要一直掃到廁所通順為止。于是我們組便悲慘的開始了每天掃上一個多小時的廁所、完全趕不上早讀、甚至有時候會錯過第一節課的悲慘生活。
其實如果是掃掃地、掃掃落葉,倒也沒什么,不上課就不上課唄,學生大概還巴不得呢。只是悲哀的掃廁所的我們,每天早上要在臭氣熏天的女廁里泡上許久,接水管、沖地、拖地、掃臟東西,一邊祈禱下水道神奇恢復,一邊羨慕地看著掃男廁的少年們優優游游離去的身影。打掃完畢后,我們依舊不能從廁所之神的詛咒中解脫出來,那沖天的臭氣將我們腌了入味,讓我們每個早上都從從頭到腳地洋溢著濃烈的、臟兮兮的味道。
可憐我和我的小伙伴們都不過是十歲的小姑娘,這樣的味道比讓我打掃一個小時的廁所還要令人傷心。但很感謝班里的同學,從來沒有人因此嘲笑過我們。更有一次,出早操的時候我們才從廁所里出來,我至今還記得那個冬日的陽光很清冽,操場上回蕩著運動員進行曲,我下臺階的時候,皺著眉頭聞怎么也洗不干凈的雙手,心里憂郁而絕望地想著自己是不是要一直掃廁所掃到畢業。這時候碰到了同班的一個女生,她張開雙臂抱了抱我。當時的緣由現在已經記不清了,但我仍能清晰地記起那個擁抱,一個干凈的、香香的姑娘,擁抱了臟兮兮的、又自卑又難過的我。
后來也許是上帝垂念,又也許是那根堅強的木頭終于抵不住惡劣環境的侵蝕而腐爛崩潰,一個多月后,我們的掃廁生涯終于結束了。那時候只覺得自己被罰地順理應當,還一直為致使大家用不上干凈的廁所的自己而愧疚,可現在想來,多么可笑。廁所堵了便該去找專業人員疏通,將一切責任都推到一群十歲的孩子身上,多么無理霸道而沒有同理心。甚至更進一步,學校本就不當讓我們做這樣的事情,我不是反對學生值日,這也是一種鍛煉,但終究學生到學校是去學習的,而不是廉價的勞動力,更不是什么掃不好廁所,課也不必上之類的東西。現在的孩子大抵不會再有這樣的經歷,只是偶爾看到教師虐待學生之類的新聞,會忍不住想,有時候大人真是殘酷,無知且天真的孩子也著實可憐。不,或許在那些大人心中,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可這種善意的或無意的惡意和愚蠢,更是殘酷地讓人心悸。
第二件事發生在初中。那時候由于班主任是個混混新人,教書爛的一塌糊涂,結個婚也能請一個月的婚嫁對我們不管不顧,我所在的班級成了全年級最差,我至今還記得有個朋友告訴我,他們班主任在班里講了期中考試的年級排名,我們班的第一名進不了年級前五十名(整個年級不過三百來個學生),甚至在他們班也只能排十名左右。后來大抵是因為我們的成績差的令校長寒心,初二的時候他終于英明地決定給我們換一個新的班主任。
新班主任是個有能力的年輕人(我現在依舊非常感謝他,如果沒有他,我和班里的大班同學至今一定是完全不同的命運),剛上任便對班里進行了雷厲風行的改革,每天進行一次考試,根據考試結果的不同劃一個及格的標準,達不到標準的學生便要挨棍子。我挨的棍子不多,印象比較深刻的是,有一次“初中”的“初”忘了寫兩點,于是被打了兩下,那是真狠心地打,放學后手心還青白青白的。他上課的方式也和其他老師不同,教的又快又難,以用來鍛煉我們的接受能力。
此外,為了激發班里的學習動力,他算是恩威并用,一邊用棍子,一邊用利誘。大體說來就是考到年級的不同名次,就有不同的獎金,名次越高,獎金越多。當然這挺好的,事實上,我也是受益者,因此成績的快速進步,每次考試都能那倒或十塊、或二十塊的錢,這對當時的我而言實在是非常珍貴的零用錢(那時候在食堂吃頓早飯也就一塊錢)。
但那時完全沒有考慮過的一個問題是,這錢不是老師出的,而是從班費里撥的。而班費自然是來自我們學生的腰包。當時沒覺得不對勁,但現在想來,那班費做獎金實在是不應該的。那是班里學生為了班級日常開銷而上交的經費,不是為了獎勵某個學生的。雖然這激起了大家的學習興趣,也帶動了班里的學習氛圍,但它著實不該被用在這方面。老師可以自己掏腰包,或者在班里進行民主投票,讓大家決定自己的錢的用處也行,但事實上,老師在這一點上獨裁了,而被獨裁慣了的我們也沒覺得任何不應當。
第三件事則是在高中,與初中的好老師不同,這是關于兩個渣老師的故事,一個教物理,一個教化學。不幸的是這兩個渣老師集中分布在我們任課教師的理科部分,這也與一年之后班里絕大部分人選擇了文科有莫大關系。即使到現在,我想起他們,依舊是非常討厭的,這兩個自大卻愚昧的人類身為老師卻坑害了許多學生。
物理老師大概是有著高級教師的職稱(對高中老師的職稱我并不了解,這點僅有的認知也是從這位老師嘴里來的),他最常說的話就是,“我是高級教師,直接從教育局拿工資,就算學校讓我去看大門,也扣不了我薪水”,或者,“你們這個班,根本就沒救了,學文科的(當時雖然沒有文理分科,但學校向來有劃定幾班到幾班將來為文科或理科的傳統)都是沒用的文盲,那點什么《讀者》上的東西算什么學問?”又或者“你們這樣的學生真是沒辦法教了,看看人家實驗班,在看看你們,都是垃圾!”每次上課,他都會用大半個小時吹牛或打擊我們的自尊心,剩下來的十幾分鐘隨便講講課本。現在想來,當真是年少好欺負,若是放如今,老子早一臉翔地糊過去了。可惜當我懂得了人與人是平等的、尊重是相互的這個道理時,那些不值得尊重的人已經成了生命的過客,而他大抵還會再去欺負別人。想到此,不禁覺得可悲。
而化學老師則不同,年輕端正又會踢足球的他頗的班里男女生的歡心。那時候我雖然不愛戴他,但也并不討厭。但大概高一下學期、高二的時候才知道,他其實也是看不起我們身為文科班級學生的我們的。雖然表面上嘻嘻哈哈,但他上課時總是漫不經心,對我們也不曾真正付出過什么心血,只是當做必須完成的任務,該上課了,便客串一下好好老師的角色,天南海北的胡扯幾句(這在當時的我們看來是風趣幽默),敷衍一番。可這并不是因為他沒有教好我們的能力,事實上他是另一個班級的班主任,而他在那個班里里的上課風格和在我們班毫不相同。記憶中,也只有那么一兩次,他含蓄地表現出對我們班級的鄙夷和對自己所教的班級的喜愛。可是班里有那么多人喜歡他,甚至在他給我們上完最后一節課的時候,有女孩子難過地哭泣。我不知道他看到那樣的眼淚時,是不是覺得自己理所應當地值得。不,他應該無所謂吧,成熟的大人對孩子們曇花一現的眷念怎么會放在心上呢?何況,這本就是一個他不曾放在心上的班級。
也許有的人會覺得這樣的老師太多也太過平常,老師也是人,總不該對他們做太多要求,何況若是學生自己爭氣,即是老師不好,又有什么關系呢?也許吧。只是老師這樣的職業在我心中,終究還是應當有職業操守和道德的,所謂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你若是商販,缺斤短兩,謀得不過是人家一時的利益。但若是老師缺了些什么東西,害的便是許多人的一生。只是這樣說這樣的話,又有人要怪我玻璃心了。玻璃心便玻璃心吧,我知道我們鎮上的高中,學生拼死拼活最好也不過能上個三本,而市里的高中,優游地過了三年,本科也完全不是問題。有一個同學,因為班里的老師太過嚴厲,險些被逼出抑郁癥來,聽說他們班里的有幾個學生因為壓力過大,整個人都變得十分不正常起來。高考后她轉了校復讀,打電話時告訴我,雖然現在這個學校沒什么名氣,但老師很好,班里的同學也很好,雖然學習很苦,但她很開心、很幸福。
這三個貌似都是和學校、和老師相關的故事,這并不是我的本意,只是大半輩子都在學校里度過的我,在這樣的早晨里腦子里面浮現出的久遠記憶。
憶罷,已是清醒地當以起身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