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生命本身就像是一場誤會,否則何必煩我走一遭,只為了承受這許多的惡意?
10月13日 ? 陰 ? ? ? 沒有生日會
哼,我為什么還要在意這個呢?誰會想到今天是埃莉諾的16歲生日,誰會關心呢?
或許母親會吧,如果她還活著的話,我一定能嘗到她親手烘焙的蜂蜜吐司,她總是笑著把為我準備的蛋糕藏在身后。但香甜的氣味早已經彌漫在餐廳里,我好想抱一抱她,母親,你還好嗎?
沒有母親的叮囑,我連雨傘都會忘了帶。我渾身濕淋淋地走回家。門外大雨傾盆,雨水順著我的裙擺滴下來,在猩紅色絨地毯上染出了一片黑色的水漬。
她穿著紅色睡袍從樓上走來,看到我,她停下了腳步。我從她轉瞬的驚惶中看到了我想看到的東西,很快她鎮定了,冷冷地說:“你在等我把你擦干凈嗎?”
我斜睨著站在右邊樓梯上方的這個女人,她有一頭好看的棕栗色長發,高挺的鼻梁和性感的嘴唇。沒有卸妝的臉白的像一匹柞蠶絲綢緞。配上那襲天鵝絨睡袍,活像只火紅的擺尾蝎子。
“不勞煩你,卡洛塔女士。”我不再看她,轉身向我的房間走去,身后傳來那個女人氣急敗壞的聲音:要我扯掉你多少頭發你這小婊子才能記住叫我莫里蒂夫人!
莫里蒂夫人?就算你拔光我的金發,在我身上留下無數淤青,這個稱呼也不屬于你。它屬于我的母親,深深刻在她的墓碑上,誰也無法奪走。
很久以前我就有這樣的預感,如果不離開這個家,總有一天這個叫卡洛塔的女人會要了我的命——父親沒有辦法一直陪在我身邊,她隨時可以像碾死一只雛雞那樣,讓我去見我的母親。
“你在等我把你碾死嗎?埃莉諾”耳邊似乎響起她的冷笑。
“不勞煩你,卡洛塔女士。”我坐在書桌前,看著面前的一張紙條,苦笑一聲。
紙條上寫著一個男人的名字和一串電話號碼,阿爾菲多。我想起傍晚時我顫抖著說出這個名字時他的眼神,那眼神我永遠不會忘記。一個殺手,他的名字聽上去像蝙蝠俠里那位慈祥的老管家,他的眼神絕望而又苦澀,像一個被恐懼奪走了靈魂的小男孩。
三天前我向吉姆要到了阿爾菲多的電話,這個肥胖男孩在學校里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睡覺,但他可以搞到許多你想象不到的東西,可卡因、自制手槍,他賣給其他學生然后發筆小財。當然也包括殺手的電話,他說這個號碼只在一周內有效,然后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
“我一直都知道,像你這樣從不說話的女孩,會是狠角色。”他看著我說。
“你覺得我要殺人么?”
“嘿嘿,我管不著。”他用玩世不恭的壞笑掩蓋緊張,“我猜,那幫整天欺負你的蠢貨,有不少你想解決掉吧?”
我收好紙條轉身走了,那時我恨透了自己。孤獨和仇恨把我變成了這副模樣,讓吉姆認為我可以對同學痛下殺手,就因為被他們欺負、嘲弄了不知多少次。
我用一個熱亞那產的變聲器打給阿爾菲多,聲音聽起來像是老邁的幫派首領,對了,就像柯里昂一樣。我告訴他,三天后那個叫埃莉諾的女孩放學后走路回家,他要做的就是結束她,讓她永遠不必回到那個被毒蝎子占據的,曾經被叫做“家”的地方。
我把母親的遺物——那件鑲嵌了寶石和珍珠的銀項鏈——寄給阿爾菲多。我曾看過那部叫《Leon》的電影,一開始還有些擔心,后來發現“No women,No kids”只不過是傳言。這兩項我都符合,但阿爾菲多還是很爽快的答應了這筆生意。
除了父親從佛羅倫薩寄來的鮮花,今天我沒有收到任何禮物。事實上父親也是唯一記得我生日的人了,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很舍不得父親。可是,可是為什么他不顧我的反對就娶了那個女人回家呢?
我想不明白,但是也不必想明白了。傍晚從學校走出來時,我就發現了異樣——父親安排給我的保鏢沒有像往常一樣走在我身邊,我感覺到他跟在我的身后,和我保持著十米左右的距離。我知道他就是阿爾菲多,而那個可憐的保鏢或許已經死了,如果是這樣,就用我的死來向上帝贖罪吧!
我們一前一后走在島上花園東門外的石頭小路上,天很陰,花園里的花色已經看不清了。這條窄窄的小路今天變得無比漫長,每走一步,我心里都在艱難地抉擇——為什么要讓我走在花園外的小路上呢?為什么不讓我在那個腐臭的家里死去?讓我看著那個女人猙獰的面孔死去。這樣我就不會對世界有任何一絲留戀了。
可為什么要讓我嗅到這淡淡的花香?讓我的腳觸碰到這讓人舒服的石頭路面?我感到腳步變得沉重,恐懼的陰云也像這天氣一樣在心里聚攏起來。
這點我早該預料到的,有多少次我走在死亡的邊緣,最后卻膽怯了。所以我才想到了殺手,付錢過后就沒有回頭路,大概只有這樣能幫我徹底解脫。
阿爾菲多從身后走上來了,我聽到他的腳步聲,我的呼吸開始顫抖。這時身后卻響起了警笛。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從后面捂住我的嘴巴,左手死死鉗住我的胸口,一把森冷的刀抵在我脖子上。
巨大的恐慌讓我看清楚,對面停著一輛警車,幾個警察正舉槍對準我——我身后的阿爾菲多。他似乎沒有慌亂,也沒有問我為什么警察會出現在這里,他只是用左臂把我向后拖拽,走進了路邊的一條暗巷里。
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在心頭涌起,眼睛里泛出一汪淚水,卻說不清是因為恐懼還是解脫。我想,一切就要結束了。他的匕首卻遲遲沒有刺進我的咽喉。
我睜開眼,發現在我們不遠處,暗巷里站著另一個男人。阿爾菲多似乎也看到他了,他的左臂有些松開,匕首卻仍然緊緊抵住我的脖子。
男人從陰影里走了出來,穿著黑色的風衣,帽檐壓的很低,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這幅打扮像是私家偵探,也像殺手。
阿爾菲多開口了,他和那個男人說了幾句我聽不懂的話。我感到不對勁——此刻用匕首挾持我的分明是個操著美國口音的男人,而在電話里,阿爾菲多說意大利語。我正感到困惑,那個男人已經從風衣口袋里掏出一柄短刀向我們走來。阿爾菲多——我不知道是不是他——把我推開,用匕首迎了上去,我摔倒在他腳下,寬檐帽歪在一邊,霎時感覺到天旋地轉。
我聽到金屬和石頭路面的撞擊聲,我想要站起來,卻發現不知什么時候雙腿開始發軟。原來一直是他用手臂撐著我,我才沒有跪倒在地。我看到兩個男人僵持在一起,背貼著背,小臂被對方緊緊地鎖住,扭曲成一個可怕的形狀。阿爾菲多——那個用匕首挾持我的鷹鉤鼻男人,不停地沖著我喊:
“埃莉諾,撿起刀來!”
我才發現那把匕首就在腳邊不遠處,連忙把它撿起來,我的手抖個不住,只好用雙手緊緊地攥著刀柄。我艱難地走到這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面前,看清了他的面孔,這是一張意大利男人的臉,而不像他背后的那個美國人。
此時我意識到這個男人才是阿爾菲多,那么,之前一直跟在我后面的是....
我試探性地說出這個名字,“阿爾菲多”。
黑色風衣的男人抬起頭,先是驚愕,接著便露出那個讓我永遠不能忘記的眼神。我感覺自己的胃在翻涌,一種莫大的痛苦讓我幾乎要嘔出來。他就是阿爾菲多!而他身后的美國人正在大聲喊著,叫我殺了他!
否則他便會殺了我,我付錢叫他這么做的,不是嗎?荒誕緊接著痛苦一浪接一浪地摧翻我的腑臟,我握著刀愣在那里。突然,阿爾菲多向我壓過來,手中的匕首毫不費力地插進他的胸膛。我聽到一聲悶響,低頭看時,他的襯衣上已經染紅了一大片。
阿爾菲多看著我,一直沒有說話。突然他嘴角抽動了一下說:“該死的,這是場誤會!”
美國人連放幾槍很快讓阿爾菲多斃了命,他在換上那件黑色風衣時用英語問我,阿爾菲多剛才說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告訴他,此時我很想問他到底是誰,警察卻從巷口跑進來,槍口對準美國人。他舉起雙手,對其中一個警察說他是我的保鏢,地上那個男人是謀殺我的殺手。
至少他說對了一半,至于另一半,我要配合他么?阿爾菲多絕望的眼神在我心里掀起了一道巨浪,他因我而死,我從沒想過自殺會牽連到別人的命運。在我活著的時候,全世界都冷冷地看著我承受痛苦;而當我想要離開這世界時,他們卻突然和我生死相連,詰責著我的內心。
或許像阿爾菲多說的,生命就是一場該死的誤會,怎么都理不清。
我告訴警官,美國人是我的保鏢。警官或許不認識美國人,但他知道我,我是莫里蒂的女兒,撒丁島上沒人不知道我父親的名字。我和這個美國人從巷口走出來,順著花園小路一直向下,雨腳慢慢密集起來,我的衣服很快便淋濕了,頭發也在雨水里打結——這樣狼狽地死去,或許也遂了我的愿。
美國人走在我身邊,沉默不語。我在等待著什么,他卻不為所動。終于我問他:
“你是父親派來的保鏢嗎?”
“不是。”他冷冷說道。
那么告訴我,你是誰?你是來殺我的,沒錯吧?我幫你從警察那兒解圍就是為了這個,你甚至不必告訴我是誰雇傭了你。請你殺了我,讓我死好嗎?
即便是為了阿爾菲多,我也應該贖罪。
終于,他把我按在墻邊,從腰間掏出那把銀亮的左輪手槍,慢條斯理地填上一發子彈,我閉上了雙眼。
“砰!”
仿佛一切都完了,我等待著死亡到來。但冰涼的雨水和沉墜的濕透了的薄衫,透過皮膚刺激著我被折磨殆盡的靈魂,提醒我還活著。我睜開眼,美國人手里拿著我的寬檐帽,帽頂留下一個彈孔。
“你回家吧。”他對我說,然后轉身走進路邊的一條暗巷,我只看到那件阿爾菲多的黑色風衣消失在巷口。
雨水澆在身上,我的大腦開始一點點清醒,心卻漸漸地死去。那一槍奪走了我最后的生氣,讓我徹底變成一具枯骨。他說,“回家去吧”,多么荒唐?他把我從有母親在的天堂里奪回來,要我重新回到那個人間地獄!
“該死的,這是場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