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又要給庭后的花朵澆水了。
少女輕輕別開擋在額前的發絲。她起身理了理有些褶皺的白衣,拿起水瓶。
少女抬頭,她的面前是一尊金色鍍邊的神像,據阿婆說,這是光明神。
保佑光明城的神。
少女專注的看著那副神像,狹長的雙眼半睜,明晰深刻的面龐,連發絲都被雕刻的栩栩如生,神明低著頭,溫柔的注視著她。片刻,少女閉上眼睛,又一次虔誠的祈禱。
她拿著水瓶轉身去了神像后的庭院,自阿婆去世后,她便繼承了阿婆的衣缽,留在神殿中守護,這是她的職責,阿婆告訴她。
于是她此后便再也沒有去過別處,只留在神殿,一人與神明同住。
少女仔仔細細的澆著庭院里開的各色綺麗的花,她早已習慣了安靜,神殿常年無人,只有大家有難處時,才會來神殿祈禱祭拜,其余時間這里就是屬于少女的漂亮花園。
她也樂得自在,閑時讀讀書,忙時就一直收拾花草,打理一下神殿。少女坐在花中,一直讀到日頭微落,橙紅色的光透進云朵,打在少女專注的側臉,直至咖色的瞳孔變了顏色。
少女乘著晚霞抬頭,時間已然到了傍晚,她收起??吹臅?,起身來到殿內。
阿婆在時就告訴她,每天都要在神下祈禱一個時辰,為眾生也好,為自己的小愿望也罷,或者是單純的歌頌神明,這個習慣她也繼承了下來。
少女跪坐在神像前,閉上眼睛,虔誠的祈禱起來。自阿婆去世后,她便沒了與神明訴說的愿望,所以就日日改為贊頌,希望神明聽到后,能多保佑光明城。
一個時辰很快過去,少女起身揉了揉發酸的雙腿,日頭已經完全落下,殿中陷入黑暗,少女并沒有點燃燭火,而是走到旁邊歇下。
今天也與往日沒什么不同,少女平穩的呼吸傳來,神殿的一切都陷入了沉睡。隨著時間的流逝,外面星辰如海,連綿不斷,月色清亮照入神殿,洋洋灑灑的月光落在神像溫俊的臉龐,朦朦朧朧。
那雙狹長的雙眼不在半睜著,栩栩如生的發絲也在慢慢流動,月光照進神明的眼,發出一絲微弱的光亮。
一夜好眠,少女循著鳥兒的叫聲醒來,一睜眼。
“啊啊啊啊啊?。 鄙倥蠼兄鹕恚谒纳磉吿芍粋€陌生的男人,如此之近。
男人似乎被吵到,皺著眉醒來,看到她,眉頭舒展,如山峰連綿,淺咖色的瞳孔幾近透明,他的眸光清澈,溫柔的注視著此刻有些狼狽的少女。
少女瞪大眼,細看之下甚覺男人有些熟悉,又不知哪里見過。
“你是誰?”少女警覺的發問。
男人揉了揉眼睛,干凈的白色長衣一塵不染,他學著少女站立起來,嘴角上揚:“我見你是這樣睡的,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br>
少女還是一臉防備,男人撩了撩額前柔軟的發絲,指向旁邊的神像。
少女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再回頭看看突然出現的少年,不可置信的捂住嘴巴,她忙跑到神像面前,那雙半睜的眼睛徹底閉了起來,雕刻完美的俊秀面龐這樣熟悉。
“這樣你能相信了嗎?”少年不急不緩的笑著,這是她此生見過最無害的笑容,不摻雜念。
少女仔細描摹著男人的輪廓,似乎還在勸說自己,最后點頭,她虔誠的跪坐在男人的面前,雙手合十。
男生將她扶起,“我聽到眾生的歌頌,奉著愛的旨意來到人間。”
少女了然點頭,有些驚喜卻更加的不知所措,阿婆沒有告訴她,神明會尋著歌頌降臨。
“你能幫我嗎?”少年眉目溫潤,透明的瞳孔包容萬物,如今只映著她。
少女平復了心情,點頭。
男人跟著少女出了神殿,少女也有些忐忑,畢竟自己也很久都沒有走出去過,男人似乎看出她的不安,溫熱的手掌輕輕的放在少女的肩膀,她不安的心情竟奇跡般平靜下來。
少女將神明帶到集會,這里人山人海,到處充斥著叫喊聲,男人隨著少女從容的穿梭著,白色的長衣與這里格格不入。
“為什么大家的穿著,跟我們兩個不一樣?”神明好奇的發問,少女看了眼兩人的白衣,斟酌著開口:“大家有自己喜歡的顏色,他們將自己的喜歡穿在身上,于是就有了很多漂亮的顏色?!?br>
男人認真的看著少女,“你也有喜歡的顏色嗎?”
少女聽到他的話,微愣,她不知道。記得從她出生開始,就與阿婆呆在神殿,穿著白色的長裙,日日祈禱。
“我不知道。”少女誠實回答。
神明沒有問為什么,他只是笑著,又重新將手掌放到少女的肩上,“那從今天開始,你也穿喜歡的顏色吧。”
少女回過頭,神明依舊笑意盈盈,狹長的眼睛彎彎,如月般清明,紅潤的薄唇上揚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他又肯定了一遍,讓少女安心?!拔以试S?!?br>
這是神的旨意。少女有些高興,她的神明允許她穿喜歡的顏色?!澳俏铱梢愿ピ旱幕ǘ浯┮粯拥念伾珕??”
神明彎了彎眸,他眼里的光又亮了一些,里面映著洋溢著幸福的少女“你可以穿任何顏色,穿你喜歡的?!?br>
少女低著頭,紅了臉頰,粉粉嫩嫩的顏色覆蓋了整只耳朵,神是包容的,她心里想。
男人隨著少女穿過小巷,他們走到眾生農作的地方,這里到處都是金黃的小麥,柔軟的麥莖迎風擺動,發出簌簌的輕響,這是令人安心的聲音。
少女開心的笑起來,神明看向她,不解。
少女指了指面前的小麥,和正在勞作的人們,半瞇著漂亮的眼,“這種聲音是大家最愛聽的,代表今年大家可以過的很好,因為很多人都可以吃飽?!?br>
神明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少女垂眸,虔誠的向著神明彎腰“多謝神的恩賜?!?br>
神明看著遠方,目光深遠,耷著的眉有些悲傷,他指著遠處坐著的兩人,聲音低沉“我做的還不夠好。”
少女疑惑的看著他,不明白他的話。一陣風吹來,她忽然能聽到遠方的談笑。
“今年又能有個好收成啊。”
“是啊是啊,只可惜了菲樂一家……”
“唉!你說神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既然神通廣大,為什么不直接將成功的方法告訴我們?”
“可不是嗎,不僅要我們辛苦的勞作,還要時不時忍受病痛的折磨,神明要是真的在,為什么要我們受這些苦?”
“就是就是,我的妻子還對神明深信不疑,隔三差五就要去神殿祈禱,還不如好好做飯,我們吃飽了好多干點活……”
少女沉默的聽著,耳邊清晰的聲音逐漸散去,她能感受到,感受到神明的低落。
“我不明白。”神明低下腦袋,眉毛微微蹙起,眼中的光亮忽明忽滅,“我帶著大愛而來,贈予他們和平與希望,將光明灑向人間,可他們反而怪罪我?!?br>
少女看著面前低落的神明,他的眸色不在透明,平時圍繞在他身上的柔光也黯淡了幾分,白日刺眼的日光打在周圍,卻沒有照亮神明的眼。
少女躊躇片刻,輕輕的伸出手指,拍在了神明的肩上,她感受到了神明的難過,她此刻正與神明心靈相通。
“神明無需難過?!鄙倥鹈赖纳ひ魢@在神明耳邊,她的聲音清晰又溫柔,恬淡的容顏映在了神明清晰的瞳孔。“他們信仰神明,知道神保佑著他們,可是他們卻只想要索取更多,而忘了去思考神明賜予他們光明的意義。”
神明抬起頭,透明的瞳孔重新明亮起來,他的眼里又充滿希望,“他們只是忘記了,對嗎?”
少女學著神明,嘴角上揚眼睛輕輕的彎起來,點頭。
男人得到肯定,又重新振作起來,他伸出手,一只雪白的鴿鳥落在他的手掌,輕輕的啄著,紅色的腳掌在神明寬厚的掌心跳躍,表達著無聲的歡喜。
少女驚喜的看著雪白的鴿鳥,與神明嘴邊的微笑。神能寬恕萬物,她開心的想。
少女轉了轉狡黠的眼睛,大膽的拉住神明的手,帶著他一路奔跑,聽著風聲從耳邊快速掠過,微橙的陽光照射著他們走過的路,一片光明。
神明隨著少女奔跑,柔軟的發絲被風穩穩的吹起,少女柔順的長發也變的凌亂,卻能清晰的看到對方臉上明媚的笑意,沒有任何阻擋。
少女牽著神明的手,一路跑到熟悉的地方,神明凝眸,這是神殿后面的庭院。
顏色綺麗的花朵布滿了整座庭院,瑰麗又驚艷,綠色的草身載著透明的水珠,與絢爛的彩色花朵相合,這里到處都是生機盎然的樣子。
漂亮的花朵,漂亮的人。神明溫柔了眼睛,他俯身摘下一朵紅色的花,水珠輕輕鑲嵌在耀眼的花瓣,在陽光的照射下發著光,像極了一顆漂亮的紅心寶石。
神明微笑著,撩起少女耳旁的發絲,將花朵別在了她的耳后,少女害羞的低下頭,粉嫩的臉頰與朱紅的花色相合,風徐徐吹來,花瓣迎風而動,柔軟的發絲與花朵盡數纏繞,少女明眸皓齒。
這漂亮的景色令神明都花了眼,美麗的令人迷戀。
神明溫雅的笑著,神色滿足,卻又異常的平靜,“我要走了?!?br>
少女收斂了笑容,悲傷的看著他,看著她的神明,“你要走了?”
神明清澈的眼睛望向遠處的天空,少女隨著他的目光望去,日頭已經西沉,天空微微的顯出暗色,原來已經那么晚了。
少女最后看了神明一眼,低下頭,依然虔誠的閉上了眼睛,耳邊別著的花朵也有些頹靡了,微微的垂著頭。
“我永遠忠于您。”
溫柔又堅定的語氣令神明將目光從遠處抽回,輕柔的落在少女身上,他又扶起少女,輕輕的撫摸著別在耳后的紅色花朵,最后在少女不舍又虔誠的眼神中,在她的額角落下一吻。
晚霞與親吻是絕配,神愛眾生。少女閉著眼,全力的感受著神明的吻,留下一滴清透的珠淚。
她抬起頭,看著神明一步步的向著殿中的神像走去,圍繞在他身邊的柔光逐漸與神像重合,金色與白色相映,少女不自覺的邁出腳步。
“神明與我有何不同?”
她不想將她的神明拉下,可最終還是急切的問出了口。如果覬覦神明,她想知道,該怎么做。
神會指引她嗎?
她的神明腳步停頓,回過頭,燦然一笑,清風恰巧到來,掀起了少年額前的發,他的眉毛舒展,整潔的牙齒微露,像極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畫,神明永遠如此,不急不緩。他的眸色溫潤,如冰川融水般傾倒,“神明與你,沒什么不同。”
少女聞言,淺笑嫣然。人有七情六欲,而她的神明如火,是撒入人間的希望,她如星辰般期盼,卻不小心做了火把,與他如此相襯。
神明與我沒什么不同。
那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