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病重
我天生不耐嚴寒,每至冬日,總要生點小病。這次被劃傷算得事小,但心中郁結,反而發起燒,咳嗽起來。我一直不知當如何應對錦娘,錦娘給了這些無路可走的可憐人一線茍延殘喘的生機,可她斷不該誘導這些姑娘走上絕路。
我蜷在椅中看雪,感覺甚是疲乏,真希望一場雪可以融化所有的骯臟。大概身體太弱了,我一直在不停地流眼淚,眼淚掉落在地冷凍成冰。
梓娘許是聽見我咳嗽,過來敲門。我實在沒力氣回應,也懶得下地去開門,便沒有理會她。竟不想,她直接翻墻進來,見我虛弱模樣,很是緊張,“夫人,怎可這般作踐自己?”
夫人?我疑惑地看著她,那晚予蕳深夜回家,她識得予蕳身份?
她見我疑慮便解釋,“夫人莫要緊張,梓娘不會透露風聲。”
我看著她,示意她繼續解釋。
“夫人,我原來只知兄長在郡王府當差,也不確定他為誰效勞。梓娘原來也只是鏢局當事,不喜參與政事。后來兄長非要我來保護夫人,說是實在找不到任何合適人選了,我于是只得應允。畢竟兄長為人處事我心中清楚,他心中有大義有大愛,他話說至此,必是無奈。
可我見了夫人之后,方知夫人是歌舞坊舞姬,我于是心中納悶,一介舞姬何須如此保護?我料想夫人一定與我兄長效勞的主子有關。既要為夫人賣命盡心,我一定要一個理由。兄長才告知我,原來我家原本屬于賤籍,不得自由,難以翻身,是白家人為我家翻身立命。后來白家兩位大人因改革犧牲,只留有白大人一子。我兄長十分感恩亦覺有愧,又堅定支持新政,故而到了白大人身邊辦事。兄長告知我夫人乃白大人妻子,必須保護。又因夫人在吉邶傳聞較多,我又近身接觸,知曉夫人為人。所以,梓娘才心甘情愿來保護夫人。”
“梓娘,你費心了,謝謝你。”
“夫人,梓娘扶你進屋去吧,您這樣可不行,白大人還在前線搏命,您不能成為他的后顧之憂啊!”
我于是點頭。
“夫人為何一直流淚,可是有何傷心之事?”
“身子太弱,失控罷了。”
“可夫人眼神里滿是哀傷。”
“你也別叫我夫人了,叫我花立便是,說起來,我該叫你姐姐才是。”
“尊卑有別,還是叫夫人吧?”
“既已廢了賤籍,如何分尊卑。梓娘莫要自輕才是。”
“夫人……花立,我去給你熬點粥吧,你得吃東西,你這虛得說話都沒聲了。”
“嗯。”
等粥熬在灶上,梓娘又給我添火添被。
“梓娘,我好想他。”我似乎越來越神志不清,有些不可控地亂說話。
梓娘摸著我額頭,“呀,燒得更厲害了。”
于是她急匆匆出門,我真希望他能把予蕳帶到我身邊來。
迷迷糊糊中,我睡著了,夢里又想,予蕳你別來呀,喊著喊著,我好像又看到了母親,“母親我成婚了,但我還不能告知你。”母親瞬間大怒,變得像一面很高的黒墻,母親又罵我了。
我驚醒一看,屋外仍在飄雪,梓娘尚且未回,灶上的粥似乎已經翻滾起來,咕嚕咕嚕作響。
我得振作起來,我努力撐起自己的身體,到灶房找熱水喝。
喝了點熱水,我又躺下睡了。
后來我再醒來時,滿屋子藥味,梓娘在給我煎藥了。
“梓娘!”我喚了好幾聲,聲音太小,梓娘沒有聽見,我只好等她過來。
過了一會,梓娘端著藥過來,“花立,你醒了,喝點藥,你就好了。”
“梓娘,你去忙你的吧,這里我自己來就是。”
“不妨事,我本來就是過來保護夫人的,你不要與我客氣。”
我于是喝了藥繼續睡。
到了后半夜,我燒退了些,人清醒了許多。我聽見有人在吹《長相思》,但聲音不是從竹院那邊傳來的。許是這吉邶城,還有著癡心人無法入睡。
我行至二層,見雪已停,月光皎潔,與雪相映,愈加圣潔寧謐。
我想起我與姝兒說,只要他像月光一樣照亮我的每一個黑夜就好。如今,他在我心里確是不落的明月,每每想起他,心里都要安寧明亮許多。
(2)求助
對于錦娘這個問題,我沒有周全的解決策略,我于是裹了斗篷,去拜訪簡舞正,在吉邶,也許她是我還能求助的人。
簡舞正見到我之后,帶著淺淺的笑容。
“一年了,你終于再來了。”簡舞正似乎比以往多了兩分親和。
“師傅。”我向簡舞正行大禮。
“你遇著什么事了嗎?”她連忙扶住我,“看你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便把錦娘的事情與簡舞正說了,“請師傅指點,我應當如何應對?”
“這世間本就有許多無可奈何的事情,你要學著釋懷,不要因此壓垮了自身。你說的這個事,我會稟報官府進行調查。”
“那霓舞霽眾多舞生、樂生怎么辦,沒了霓舞霽,她們該何去何從?而且,我總覺得錦娘與反新派勢力有關聯。”
“沒了錦娘,但不一定沒了霓舞霽,我們可以安排人繼續經營霓舞霽,也可收編至官府。錦娘背后的勢力自有官府去處理。”
“師傅,我不在朝堂,我分不清誰是新政派誰是反新派,但我希望這些姑娘能夠得到妥當安排,我也不希望她們被收編進官衙。歌舞坊雖不能與國樂府相比,但是,歌舞坊自有它的好處。”
“明白,師傅也希望她們能做一群自在快樂的姑娘。”
我倒是很奇怪師傅的改變,不解地看著簡舞正。
“你還有什么疑惑嗎?”
“師傅怎么變了?”
她見我眼中疑惑,拉著我的手說,“上次我與你說過,我有后悔,在你出事之后,我內心難以自處。其實我一直挺欣賞你,只是我過于消極和明哲保身。后來我越發覺得自己身為舞師,應當對舞生多加照應,否則如同傀儡一般生存也無甚意義。”
“那師傅可有想到怎么安排這些姑娘?”
“這事須得和官府商量,我盡量爭取給她們一個好的結果。”
我又行拜謝大禮,“有勞師傅,花立感激不盡。”
“花立,你有沒想過再回到國樂府?”
我被問得一怔,“師傅?”
“你是我最欣賞的學生,舞藝也很好,關鍵合我的舞蹈理念,我有份私心,希望你能再度回到我的身邊。當年你也不過是為了救一個可憐的孩子,并非犯下什么過錯,若要說錯,不過就是不符合府丞大人的心意,觸犯了表面的規矩。就算你有傳聞中的精神問題,你現在不還是吉邶公認的大舞姬。”
師傅這番話有點讓我猶豫,師傅對我有恩,如今疼惜我,想我再度回到她身邊,我自然感激。可是,國樂府我確實又不太想回,我連歌舞坊都不想久留,我就想考學后念學兩年,然后做個家庭塾師,和予蕳過著清凈的日子。
想到予蕳,我不自覺面露喜色。
“想到什么了,這般喜悅?”
“師傅,您的好意我恐怕要辜負了,我已經不想再做舞姬,現在正準備考學。”
“也好,只要你從心安好,師傅自當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