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花立》第六章 凜冽皎月滿空房(中)

(2)晏離

昨夜發(fā)生太多又頗為突然,我對鏡梳妝,回顧著那一幕幕,一句句,時而歡喜時而傷懷,但我心中絲毫不悔。只盼有朝一日,我梳妝時,他能在一旁陪著,我還能替他梳頭束發(fā);有朝一日,我們能琴簫合奏,書畫共品;有朝一日,我可以起舞只為他,也可以為他洗手做羹湯。

因脖側(cè)有些微紅印,我特穿了件高立領(lǐng)衣裳,比往日看起來要更莊重些。

當我關(guān)上家門,踏上去歌舞坊的路時,我明白我要放下離別的傷痛,上下求索自強自愛,以期與君相皎潔,與月共澄明。

到了歌舞坊,錦娘說她要去游歷一月,以招納更多有資質(zhì)的姑娘,讓我替她好好經(jīng)營歌舞坊事宜,需要支出的地方,找晏離便可。我應(yīng)允。

見錦娘要出游一月,姑娘們都很開心,包括晏離。晏離年方十九,清秀小巧,一直謹小慎微,從不敢有半點違背錦娘。我們皆知曉她過得頗為壓抑,于是我常常讓曦谷、粲稷幾個活潑些的姑娘多陪陪她,但她倒是和溫和謹慎的筠梧更投機。

今日要出門見姝兒,我把晏離帶在了身邊。我告訴她,今日要去見一個可愛的姐姐,只比她大一月。她乖巧地點頭。

“晏離,和我們在一起你開心嗎?”

她點頭。

聽說在筠梧來歌舞坊之前,她更是悶悶的,既孤僻又膽小。錦娘雖帶大了她,她卻不能一直在錦娘身邊受壓迫。我總希望能她成長起來,走出去,成為一個快樂的姑娘。

“你想走出去嗎?”

她沒有回答,或許她害怕走出去后自己無法生存。錦娘并無子女,我不知若是自己的親生兒女,她是否舍得這般對待。

“你是不是害怕外面的世界?”

她亦不吭聲,我頗感惋惜。

到了月澗茶肆,姝兒已經(jīng)在等著我了。看到我來,姝兒興高采烈地喊,“姐姐,這里。”

“姝兒,這是我歌舞坊的妹妹晏離,我怕她悶,所以帶出來,想讓她多認識個可愛的姐姐。”

姝兒一聽,熱情地和晏離打招呼,“晏離妹妹好。”

“晏離,這是姝兒姐姐。”

“姝兒姐姐好。”

“可是好事將近啊?”我問姝兒。

“是啊,已經(jīng)要談婚論嫁了,希望師傅能幫我參謀一番,看是否是可嫁之人。”

“那你改日約了他來歌舞坊,我認識認識。”

我又轉(zhuǎn)而問晏離,“晏離可想嫁人?”

晏離赧顏未答話。

我于是對姝兒說,“既然妹妹也叫過了,若有合適的好郎兒,也給我家晏離搭搭線。”

“好呀!不知妹妹喜歡啥樣的郎君?”

晏離羞澀難當。

“這孩子很害羞的,你也別問了,至少要溫柔可靠,真心實意對晏離好的。”

“這自然是。”姝兒轉(zhuǎn)而又說,“姐姐你倒是不找,總覺得該有個很好的人照顧你。”

“對我來說,他如同明月一般,照耀著我每一夜便好。”

(3)梓娘

自夜襲受了驚嚇后,我便在吉邶臨江靠西橋里一帶買下一小青磚閣樓,帶著高圍墻院子,比草屋安全許多。我在院里放了一個長形大水缸,在一層我可以坐在屋內(nèi)聽雨,二層我可以眺望江景與西橋里的風(fēng)光,離予蕳竹院也近,若是他吹簫,我還能聽到。

而后不久,一位自稱梓娘的姑娘登門說是受人安排來護我安全,住在我隔壁,讓我有需要了便喚她,她隨時待命。

我問她受何人安排,她說,“梓娘是受兄長安排前來,兄長亦是替主辦事,不讓我多問,命我只需盡責即可。且兄長強調(diào)我不得自行跟隨,務(wù)必聽您安排。倘若您堅持要問,便讓我說斗篷二字即可。”

如此我猜多半是予蕳秘密安排他身邊人所為,但心里仍然不踏實,總想若是能見見予蕳才好。

“那有勞梓娘了。”我行禮表示感謝。

“姑娘莫要客氣,只管吩咐。”

不日,姝兒果然帶了未婚夫來歌舞坊見我。這男子行事作風(fēng)倒是與衛(wèi)窈藍頗像,謹慎周到,禮貌恭敬,還盛意邀請我去食肆吃這吉邶的名菜,席間對姝兒也一直小心照料著。

事后,姝兒偷偷問我,“姐姐,如何?”

“在歌舞坊不東張西望,自然而然地只關(guān)注著你,又細心周到,倒是顧家之人,也適合你的性子。”

姝兒聽了很開心,“徒兒相信姐姐,我長輩們也夸他為人可靠,現(xiàn)在我便放心了。”

于是我們就此別過,我一人獨自在街上散散步回家。走著走著,我突然聽得身后小聲喚道,“娘子。”

我往后瞥了一眼,他戴著帷帽,但我能辨認出是他,我保持鎮(zhèn)定繼續(xù)往前走。

“后日我在竹院。”他小聲說道后,停在路邊攤位假裝詢價。

我繼續(xù)若無其事地回家。

待到后日我去竹院找予蕳,聽到他在屋內(nèi)吹簫,我便在不遠處的亭子里一邊作畫一邊聽著。簫聲停了以后,我假裝成路人討碗水喝,予蕳便倒了杯茶與我。

“梓娘可是你雇的?”我小聲問。

“是。”他繼而又小聲說,“雖不能靠近你,但從未離開你。”

我不禁嘴角上揚,故作鎮(zhèn)定行禮感謝,“多謝公子賞茶。”說罷,即刻離開。

(4)離別

對于秣陽,我始終有愧。時隔一年多,不知他是否與妻子相敬如賓,恩愛有加。今日途經(jīng)西橋里時,我在他院外,瞧見他正照顧著一懷孕女子,他的父母則在一旁與他們說說笑笑,一家子和樂融融。我想我或許該替他慶幸,與他相伴一生的是他現(xiàn)在的妻子。

如今,嫁與予蕳,雖尚不能日夜相伴,但能嫁與他,我亦覺得是一種人生圓滿。平日我與予蕳只能假裝陌路,偶爾見見彼此。見他安好,我心里就踏實了,但近日愈加少見他了。

已是子時,我仍躺在院里觀星,似乎牽掛多了,便睡得晚了。

忽聽有人敲門,帶著遲疑我行至門口,小聲問道,“誰?”

“娘子。”

我一聽喜笑顏開,即刻開門,見予蕳一身黑衣還戴著黑色帷帽,我一把拉他進門,即刻把門關(guān)好。

待我回頭,他已摘下帷帽,向我張開雙臂。我撲入他的懷里,他順勢把我抱起來直轉(zhuǎn)圈,看著他眼含深情,我卻不敢笑太大聲。

待他把我放下,我激動得不知如何言語,只是貼緊了他。

他低頭在我耳側(cè)小聲說道,“娘子,你也不喚為夫一聲。”

這是我們婚后第一次在家中相聚,自新婚那夜,我還沒有喚過他夫君,他突然這樣說道,我反而有點難開口。

“嗯?”他在催促我。

“夫君。”我小聲喚道,忽而眼眶濕潤,我何嘗不想日日如此喚他千百遍。

他聽了抱我更緊了些,仿佛要把我融化在他懷里。

月色清明,籠我二人。

我們靜靜相擁,卻未說話,似有許多話要說,卻又彼此明白不必多說。

擁抱過后,我拉他至水缸邊,說我常常一人坐在堂屋外,一邊聽雨一邊想他。等到了夏日還要栽上蓮花,到時候滿院清香。他就溫柔地笑著聽我說。

我又拉他上二層欄邊,“我會站在這里賞月聽簫,想象你寫字吹簫的模樣,雖往往聽不大清楚,似有若無,但聽見了,我就知道你尚且安好。”

“現(xiàn)在,我陪你一起賞月觀星。”他從身后抱著我小聲說著,“等太平了,陪你養(yǎng)花聽雨都可以。”

其實于我而言,他的安好勝過他的陪伴。

“今日,我見你站在秣陽院外。”他忽而這樣說,我轉(zhuǎn)身欲解釋,“我……”

他用親吻堵了我的嘴,溫柔說道,“我知道。”

我向前一步,把他逼靠在門邊,右手搭在他肩上,踮起腳尖湊近他的臉輕聲緩道,“你知道,但你還是有些不悅。”

他攬住我的腰,讓我更穩(wěn)地靠在他身上,“是,我要你往后補償我。”

看著他深邃帶點挑釁的眼眸,確定了他想要的補償是指何物后,我輕輕嗤笑一聲。

他把我橫抱起來,下樓往榻房走去,我一手環(huán)繞在他脖頸上,一手幫他理理鬢發(fā),似有滄桑,心中遺憾不能替他分憂解難。

他把我輕輕置于榻上,躺在我身側(cè),為我蓋好被褥,“又心疼你夫君了?”

被他看穿,我笑而不語。

我們深情對望,卻又不觸碰彼此。

我想拉他的手,便伸手過去,結(jié)果被他一把抓住放在他心口。觸得他的心跳,我索性靠在他懷里。他深深吸了口氣,“我在帳中運籌帷幄,以操縱全局,竟不想娘子的溫柔鄉(xiāng)最易淪陷。”

我又退后一尺,用手遮蓋他的雙眼,“如此可好些?”

他放下我的手,握在手中,說道,“為夫的眼自不可一手遮蓋,你在我身后偷聽,可被我發(fā)現(xiàn)了?”

“那你何時發(fā)現(xiàn)的?”

“你躲藏的時候。”

“我慣不會偷偷摸摸了。”

“對,你就會明目張膽地攻略我。”他笑說。

“我見著你的時候,你眉目冷峻,我其實有點害怕。”

“那你為何沒有退縮?”

我故作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貪戀美色。”

他笑了笑,說道,“我聽聞,吉邶最傲舞姬跳舞的時候,眼里沒有別人只有自己,可是我卻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我自己。”

“果然白大人眼明心亮。”

“叫夫君。”

我愣了一下,這回我倒是沒叫夫君,只是笑他。

他把我緊貼在懷里,“快叫。”

我偏不。

他便壓我身上,貼近我的臉說道,“快。”

我眼見他要熱血沸騰,突然冷靜,“夫君,你且下來。”

他輕觸我唇,翻至我身側(cè),“乖,睡覺。明日一早我就要去都城,你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倘若我回來那日,見你損了自己半分,自不輕饒你。”

“彼此彼此,夫君莫要損了自己一絲一毫。”

他笑笑,摸摸我的頭,不再言語。

翌日天未亮,他便起身離開了。看著他躺下的地方變成空蕩蕩的模樣,我心中霎時像六月遇霜雪一般。原本這閣樓只我一人居住時,我不覺得缺什么,而如今他來過,倒像是空乏無物了。我只得安慰自身,這里有了他的氣息,有朝一日,我們還可以日夜相伴。

忽而他竟又折回來,原來他還未離開。

“我一走,你便這樣傷神,我如何放心?”他坐回我身側(cè)。

“夫君,你去吧,我就一時沒適應(yīng)罷了。”

他遞給我一把扇子,是他自小的貼身舊物。

我收好扇子,送他至門口。

與他對視著,我戀戀不舍卻盡力呈現(xiàn)笑容。

他滿眼心疼,忽而把我環(huán)入懷中,深深緩緩地吮吸著我的雙唇。

“天冷,回屋,乖。”說完,他轉(zhuǎn)身離去。

眼見他的身影消失在這黎明前的黑暗之中,我關(guān)上門,默然站立了許久。待他殘留在我身上的余溫散盡,平復(fù)完離愁別緒,我轉(zhuǎn)身回屋,上下求索,與君共皎潔,才是我伊花立的婚姻態(tài)度,我斷不可消沉。

?著作權(quán)歸作者所有,轉(zhuǎn)載或內(nèi)容合作請聯(lián)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由作者上傳并發(fā)布,文章內(nèi)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fā)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禁止轉(zhuǎn)載,如需轉(zhuǎn)載請通過簡信或評論聯(lián)系作者。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