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產子失子

冬去春來，劉丹霞的肚子越來越大，快要瓜熟蒂落了。韓家的新居也落成，紅磚白墻，屋內用蘋果綠的墻粉刷的粉粉嫩嫩，緊挨著還蓋了一間坯房。隔壁孫明亮著實憋氣，原本他打算想弄這塊地皮給兒子造屋，又讓韓家搶了先。孫雙良則納悶，難道自己這次失算了？

李銀鳳又出了一趟遠門，找她表妹郭金鳳借錢，置辦了新家具。期間，李銀鳳還經常做有營養的湯水，裝保溫桶里讓韓強送去。因為劉丹霞一直住在娘家。

這天，李銀鳳刷洗著韓強帶回來的保溫桶，一邊對韓強說：“兒子，媽跟你商量個事。”自此韓強和劉丹霞訂婚后，李銀鳳對兒子就非常客氣，經常是商量的口吻和兒子說話。

韓強用砂紙打磨著給孩子準備的嬰兒車，“什么事啊？媽。”

“丹霞下個月要生了，媽想讓她到下河鄉衛生院去生孩子。”

“那為什么到鄉衛生院？那里的醫療條件又不好。”

李銀鳳臉上露出為難之色，“這事也怪媽，替你辦訂婚酒，又蓋房。把老本都花光了，還借了很多債。媽只想讓你風風光光地把丹霞娶進來。”

李銀鳳頓了頓，“上次我找表妹郭金鳳借錢，才知道她是下河鄉衛生院的護士長。下河鄉離城里不遠，一個小時的車程，要是在那里生產，費用能節省一半。而且郭金鳳是護士長，都可以照應的。丹霞的孕相一直挺好的，不會有事。媽不就想省幾個錢給丹霞好好做月子嘛。”

韓強聽了他母親的話，也知道母親說的是實情。他想著母親這一年操勞奔波，“那我回頭和丹霞說一聲。”

晚上，韓強去劉家說了此事。劉文彬想想也同意了。路途又不遠，也有親戚照應，還能省一半費用。韓母也表態，省下的錢貼補到坐月子上。劉文彬叮囑韓強來回都要備車接送，這件事就這么定下了。

一切進展如李銀鳳安排，劉丹霞在醫院陣痛了一天一夜，又側切拉了長長的一刀，才產下孩子，隨即被全程護理的郭金鳳抱去育嬰室。李銀鳳喂她喝下紅糖水，丹霞產后倦極，昏睡兩天后方才醒來。

“媽，你把孩子抱來吧。我還沒見到孩子呢。”丹霞醒來迫不及待地要寶寶。李銀鳳支支吾吾，“孩子在育嬰室，有護士照料。你先安心休息。”丹霞忍住刀口一陣陣劇痛，艱難地翻身下床。李銀鳳趕緊上前扶住她。“媽，你陪我到育嬰室吧！我要把孩子接回來。”

李銀鳳見丹霞這么堅決，張了張嘴又閉上了，攙扶她跌跌撞撞走到育嬰室。劉丹霞扶住墻壁，弓著腰，歪斜身子，顫抖著手要推開那道能看到孩子的門。門這時吱的一聲從里打開，一個年輕小護士抱著嬰兒走出來。劉丹霞不知那來的力氣，猛地撲上去，差點撞到她。小護士反應也快，閃身避開。

“我的孩子嗎？”劉丹霞充滿渴望地問。

小護士看看手里的嬰兒無恙，不快地說：“去病房等著，這里不是你來的地方。”

“我兩天沒有看到孩子了，求求你，把我的孩子抱出來還給我。”劉丹霞哀求道。

小護士狐疑地看著她，“你是幾床的？”

李銀鳳趕緊報上床號，小護士嘴里念著床號，忽然臉色一變，“這個啊，不歸我管，你去問護士長。”說完，急匆匆地離開。

劉丹霞連聲呼喊，可是她力氣太小，喊出的聲音像貓叫似的。李銀鳳見不是個事，就把劉丹霞安頓在走廊長凳，自己去找護士長郭金鳳。不大會兒功夫，郭金鳳和李銀鳳匆匆趕來。郭金鳳摸摸丹霞的額頭，“你先回病房休息，孩子睡著了，任何人不許隨意探視。剛才那個孩子是要出院，所以小護士才抱出來的。你要遵守醫院的規定。”

劉丹霞也無法，戀戀不舍地讓兩人扶回病房。可是讓她奇怪地是，從那天起，郭金鳳找種種理由不把孩子抱來。劉丹霞又苦苦思念了兩天，實在克制不住思子念頭，“今天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見到孩子。”她趁中午李銀鳳去買飯空隙，走走停停，偷偷地蹭到育嬰室。

摸著育嬰室的門，劉丹霞按捺不住狂喜的心情，她正想推開門，卻聽到里面低低地說話聲，還提到她的名字。“真可憐，剛做媽媽孩子就沒了。”“好像是叫劉什么霞的。”

仿佛一聲驚雷在頭頂炸響，劉丹霞不管不顧地撞門而入，“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在哪里？”她急迫地追問，兩個小護士嚇了一大跳。待問清姓名，兩人交換一下眼神，“馬上醫生要來查房，你快回病房。”說著，兩人扶著劉丹霞想把她送出去。丹霞眼睛在每個嬰兒臉上渴望地逡巡，可是她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孩子，連孩子的長相都不知道。丹霞使勁掙脫護士的手，撲到一個個嬰兒面前，那粉嫩可愛的小臉，睡著了還嘟著小嘴。丹霞眼睛都不夠看，她輕輕伸出手想摸一摸孩子，伸了一半又縮回來，怕驚了孩子。可是她這一伸手不要緊，把兩個小護士嚇得夠嗆，他們誤以為丹霞想要搶孩子。

兩人趕忙上前，拖住劉丹霞本已往回縮的手，一人一邊架住就往外拖。丹霞死活不愿離開，她還沒有找到自己的孩子。她身體半弓拼命往后退，嘴里胡亂地喊：“我不要出去，我要孩子。”她越是這樣講，兩個護士越不敢松手，緊緊拉住胳膊一心只想快點拖她出去。

劉丹霞的胳膊被死抱住，可是兩只手還是自由的，她揮舞著雙手，啪地一聲，揮到右邊小護士的眼睛。小護士疼得眼淚流出來，手上不由地一松。丹霞迅速抽出右手，死死拉住一座嬰兒床框不放。她的動作太大了，嬰兒一下子被猛烈地晃動吵醒了，小嘴癟癟不耐煩地大哭起來。好像推到多諾米骨牌，嬰兒一個接著一個被吵醒，一個比一個哭聲響亮。兩個小護士手忙腳亂，那個也顧不上眼睛疼，趕緊去哄孩子。可是這么多孩子同時賽著嗓門哭，一時半會也哄不過來。直急得小護士滿頭大汗，后背濕津津的，恨不得同嬰兒同時放聲大哭。

育嬰室亂成一鍋粥。哭聲震動了值班醫生，他們急忙趕過來看發生什么情況。病房里李銀鳳打飯回來不見了劉丹霞，也急慌慌到育嬰室尋找，走廊上遇到郭金鳳，簡短一說，兩人加快腳步，一溜小跑奔向育嬰室。

越接近育嬰室，只聽到里面哭聲震天。兩人不禁大驚失色，推開門，見劉丹霞傻傻愣愣站著，郭金鳳趕忙過去，想把她拽出來。劉丹霞見到郭金鳳，仿佛看到救星，她反手拖住郭金鳳，急切詢問：“他們不讓我找孩子，我的孩子呢？我要我的孩子。”

郭金鳳皺皺眉頭,“先隨我回病房，你把這里弄得一團糟。”劉丹霞上了倔勁，“不把我的孩子給我，我不走！”走廊上圍觀的病人和病人家屬越來越多，育嬰室嬰兒們還哭得此起彼伏。郭金鳳腦門都發漲，她簡短吩咐護士安撫嬰兒，又勸圍觀人群各自回病房，仍舊想拖劉丹霞離開。此刻劉丹霞怎么也不肯走，她哀求郭金鳳還她的孩子。

李銀鳳走上來，也拉劉丹霞。丹霞看到她，眼淚止不住掉：“媽，他們說我的孩子沒有了，是騙我的是不是？”李銀鳳抹抹眼角，“我們先回病房啊！”

“不，我不走！沒見到孩子，我不會走！”劉丹霞嘶聲喊道。郭金鳳好言相勸，可劉丹霞不為所動，只是一個勁地嚷著要孩子，“郭護士長，求求你，告訴我孩子在哪里？”郭金鳳被她纏得沒法，跟李金鳳交換一個眼神，正色對劉丹霞說：“他們沒有騙你，孩子生下來兩天就沒了。”

“沒了？”劉丹霞一下子接受不了，她喃喃說：“不會的，我聽到他生下來的哭聲。不會的，一定是你們弄錯了。”郭金鳳趁她愣神功夫，和李銀鳳合力把她拖出來。可是出了育嬰室門，劉丹霞一下子清醒，她拼命后退，“我要找孩子，你們放手。”

這邊拖，那邊退，劉丹霞和郭金鳳的腳步交錯。劉丹霞被絆住，轟地一下，劉丹霞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郭金鳳頭昏腦脹地想抓住劉丹霞，巨大的慣性使得自己也不受控地往劉丹霞方向倒去。哐當一聲，劉丹霞腦袋重重磕到門框，鮮血順著右額頭流下。李銀鳳也差點跌倒，她踉蹌著往前沖了幾步，才穩住身形。

李銀鳳扭頭望去，唬了一大跳，急急把郭金鳳拉起來，又去拉被壓在下面的劉丹霞。這一扶可不得了，她發現劉丹霞不光頭部流血，她的褲腳滴滴答答流出血來。劉丹霞感覺自己昏昏沉沉，身體越來越重，剛才還是未下鍋的干面條，現在像被沾濕的面條，滑溜溜地從李銀鳳身上哧溜到地上。李銀鳳急得拽她不起，那邊郭金鳳過來，合力將劉丹霞連扶帶拖地弄回病房，兩人累得氣喘吁吁，衣服也被染上斑斑血跡。

郭金鳳趕緊把值班醫生找來，一通檢查、包扎，劉丹霞被撞的頭部、被撕裂的側切傷口處理妥當。郭金鳳和李銀鳳站在衛生院的雪松下，唧唧咕咕說了好一會兒，

最后郭金鳳說：“我來想辦法找輛車，先把你們送回去。”于是，昏迷中的劉丹霞被送回家屬區。劉文彬大吃一驚，女兒挺著肚子去生產，回來的時候肚子是癟了，可仍然是兩手空空。“孩子呢？”劉文彬發出疑問。

“孩子沒了。”李銀鳳傷心地說。“可憐我的大孫子啊！生下來兩天就沒了。”劉文彬仔細翻看醫院的診斷書，上面明明白白寫著---由于胎兒在宮內缺氧，使得出生后搶救無效。劉文彬一家雖然難過，還是收拾悲傷照顧起女兒的月子來。

可劉丹霞一直郁郁寡歡，還時常背地里流淚。一個月子坐下來，整個人反而瘦了一圈。

“好可憐啊！”老楊的外孫女聽的眼淚汪汪。老楊給她擦擦眼淚，“不早了，快去睡吧！明天再接著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