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的同學錄。泛黃的紙張,有時間的味道。最愛的歌曲的一欄,寫著——《愛的代價》。
不清楚第一次是聽這首歌是什么時候。記得的是,那時沒有CD,沒有MP3,只有老式的卡帶錄音機。張艾嘉緩緩而又清澈的聲音,從我的1994年,我的9403班師范的教室里,不徐不疾地流過,電一般地擊中了一位少年。一顆都叫少年維特,青春的心。然后,這首叫做《愛的代價》的歌,我一輩子都沒有忘掉。
那時,正結束了一場無疾而終的單相思。老套的90年代的愛情故事——寫朦朧詩,唱老狼的《同桌的你》,喜歡白衣飄飄的女孩,向往愛情,就是不敢告白。等到鼓起了勇氣,心儀的女孩卻騎著她的白馬,絕塵而去。失落,心傷,便聽歌,聽《愛的代價》。一遍遍地放,一遍遍地聽。“走吧,走吧,人總要學會自己長大。走吧,走吧,為自己的心找一個家。”不知道《愛的代價》是否屬于治愈系?應該流過淚,但聽著聽著,一段被青春咬過的傷,不治自愈。
1997年夏。求學鄂北邊陲的一所師范。一群的人,青春的荷爾蒙肆意泛濫,無聊,文青,想標新立異,愛搖滾,足球,迷惘,犯怵,做傻事。曾從廣水跑行到大悟,兩個城市其實不太遠,三十多公里的路程。一路狂奔,熱了,脫下衣衫,光著膀子,滿大街的人看著,指指點點,沒有半點臉紅害羞,卻特別的受用,興奮得像昂揚的斗雞。用了一整天的時間,我們跑完了這段三十公里的路程。回到學校所在的城市,已是華燈初上。返回乘坐的是綠皮的火車。在最后一節車廂上,我們都盤腿坐著,都沒有說話。遠方沉浸在黑色帷幕里的山巒、建筑、河流,在火車快速行進,在火車的燈光中,在我們疲憊而又安靜的眼眸中快速地退去。我們都安靜,窗外,似乎正有一場青春,在黑暗的蟲洞中,無可奈何地漸行漸遠。汽笛聲正好拉響,淹沒車輪的“哐當哐當”。沒有《愛的代價》的旋律響起,腦海中,卻盤旋起了一句歌詞: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像朵永遠不凋零的花/陪我經過了風吹雨打/看世事無常/堪滄桑變化——一剎那,淚如雨下。
青春是一場終將散場的電影。很快就畢業。每個人都想抓住這場電影結尾的精彩,做一切自己還沒敢做而且能做的事情。一寢室的人湊錢買一包“恭賀新禧”的香煙,只是喜歡的作家路遙曾經抽過。喝酒,酩酊大醉,肆意地喊出喜歡的女孩的名字。翻墻,到錄像廳里呆一宿,看香港的武打片。策劃一場別開生面的生日晚會,在青草蔓延的山坡上,點亮蠟燭,讓女孩對著山坡大聲地喊:我一輩子會記得!記得——這——個——生日。其實,我們不知道一輩子到底有多長——我們不知道一輩子也到底也有多短——不等滄海變為桑田,世事卻已變化無常。畢業最后一晚,送別一位同班女孩。她住學校附近,每天騎著紅色單車飄然而至,然后,又飄然而去。她給我們帶那種白色包裝的煙,抄寫歪歪扭扭寫在紙片上的詩,責無旁貸地給一位莽撞而又羞澀的少年關心。十五分鐘的路程,走了足足兩個小時。一路,我們小心翼翼,有一句每一句地說著,知道一轉身就天涯,卻漏掉了很多想說的話,異常地克制、理性。我們希望這一段十五分鐘的路更長些,更長些。可是,我們卻不知道——再長的路,也不會遠過一輩子。
在電視上看到了張艾嘉《愛的代價》的MTV。剪著短頭的張艾嘉,小巧,精神,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她緩緩地唱著:“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像朵永遠不凋零的花”。歌聲依舊逶迤而透明,依舊就像一潭湖,好聽,入耳,入心。歌為心聲,我不知道張艾嘉為什么能演繹得這么地好?只是我知道的是——2006年,在李宗盛的演唱會上,身為嘉賓的張艾嘉在舞臺上哽咽著問他:“你有沒有愛過我?”李宗盛沒有回答,只是用他的歌一帶而過,故意忽略掉了這個提問。真的無法回答,有些答案,它永遠只能存留在心底,永遠只能存留在時間里。說出來,它會被風吹走,被記憶偷走。
1999年7月,站在107國道邊,我等待一輛開往武漢的客車。這輛車,會把我送到我從沒去過的武昌火車站,然后,帶著逝去的青春,一路狂奔,到達我從未去過的南方。驕陽似火,我一手擰著一條裝著棉絮的蛇皮袋,一肩扛著一件旅行包,汗流浹背,狼狽得像一只土拔鼠。我拒絕了父母的送行。我倔強得像一頭驢,其實,我不想讓他們看到我的自卑和脆弱。客車愈行愈遠,把江漢平原上綠油油棉田一塊塊拋到了后面,把我的青春拋在了后面,把我的父母拋在了后面,把我的故鄉拋在了后面。我望了望窗外,按下了單放機的播放鍵,開始聽歌。《愛的代價》。
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
像一朵永不凋零的花
陪我經過那風吹雨打
看世事無常 看滄桑變化
那些為愛付出的代價
是永遠都難忘的啊
所有真心的癡心的話
永在我心中 雖然沒有他
走吧 走吧
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
走吧 走吧
人生難免經歷苦痛掙扎
……
是不是總有一首歌,它會大于一首歌?在你悲傷的時候,在你快樂的時候,在你青春的時候,在你遲遲垂暮的時候,恰如其分地出現,不經意撥動你的心弦,打動你,撫慰你,憂傷你,混合著時光,陳釀著記憶,讓你一輩子,忘不了。
一晃,1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