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很多人聽過這樣一句話，“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shù)的云，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dāng)最好年齡的人?！边@樣美麗的句子讓人禁不住好奇是出自什么人的筆下，沈從文所著的《湘行散記》這本書中，這樣美麗的句子還有很多。這本散文集，是作者游歷湘西所得，融會了湘西美麗的景色和對人事的敘述，帶有追溯文化、生命和愛的文化責(zé)任感，同時里面收錄了沈從文與他的妻子張兆和的書信集，浸染了他們之間的愛情，長長短短都是情書。
似水從文
這本書的封面裝幀就透著文人的氣息，散文集的自由和天然就這樣先通過封面的荷葉圖展現(xiàn)在眼前了。在書店里，因為這封面濃墨重彩卻清秀淡雅的意境，都會忍不住拿起來翻閱一番。
這幅封面是黃永玉所作的荷葉圖，黃永玉的蓮荷圖是非常著名的，風(fēng)格厚重又充滿力量，潑墨式的手法與國畫的清雅大相徑庭，荷花是淡雅的，但是在這濃重的色彩中卻能感覺出荷花不同于以往的燦爛和絢麗。他的畫能夠獨(dú)樹一幟，與家鄉(xiāng)對他的熏陶是分不開的，黃永玉與沈從文一樣，是湖南湘西人，湖南產(chǎn)蓮，湘西更是蓮荷之鄉(xiāng)。而這本有關(guān)于湘西的游記，用荷葉來做封面不僅貼合，簡直絕妙。荷花的生命力和出淤泥而不染，也正代表了湘西的頑強(qiáng)，干凈和自由奔放。
湘西、沈從文、黃永玉這三者，是彼此緊密相連的。他們透過文字與畫筆，為我們從不同的角度呈現(xiàn)了湘西。甚至，可以毫不夸張的說，他們都在成就“湘西神話”的同時，最大的實現(xiàn)了自我的人生價值。
但是湘西這一方水土孕育出的這兩位大家，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性格，黃永玉刁蠻，直爽，靠“拳頭打天下”，而沈從文，卻是一位像水一樣的男人。
沈從文的為人是極其浪漫的，他曾說過，自己是一個“血液中鐵質(zhì)成分太多，精神里幻想成分太多的男人”。他的生活不能與水分離，總是依水而居，好像一離開水，他的浪漫，他的才情就會被消失殆盡。照他自己說的，他的情感流動而不凝固，是清波給予他的特性，他習(xí)慣了碼頭，習(xí)慣了江邊池邊，水既成就了他，也磨練了他。沈從文的一切作品，背景都是在水邊，水邊城市的小人物描寫，風(fēng)土人情，是他就算經(jīng)歷城市的浸淫也無法忘懷的。
水是柔弱的，更是強(qiáng)韌的，無堅不摧的，沈從文就是如此，他這一生不管是行事為人，還是做文章，都貫徹著水兼容并包的德性。他對待摯愛柔情似水，更難能可貴的是，從不去苛求事業(yè)的成功，只是被大潮推著，隨遇而安。少年時當(dāng)兵，隨著部隊行軍拉船，去了北平，用一桿筆一直寫，反復(fù)雕琢，打下了自己的一片江山。他太愛自己的故鄉(xiāng)，像眷戀水而聽不倦濤聲的水鳥，回不去就全寫在文章里。在特殊的年月里，寫不了文章，他轉(zhuǎn)而進(jìn)行中國古代服飾研究，編出了有崇高地位的學(xué)術(shù)專著。他從不逆流而上，但是遇到困難也從不放棄，他只是像水一樣，慢慢地流著，透明澄清，不斷地流著，任何困難都被綿長的溪流瓦解。
沈從文過世后，他的挽聯(lián)寫著“不折不從，亦慈亦讓，星斗其人，赤子其人”，這評價太契合，水是他的良師，是他的諍友，他就是不折不從，如星如斗的流水。
夢境湘西
《邊城》是沈從文的代表作，川湘交界，小溪白塔，美麗的翠翠，動情的山歌都讓人難以忘懷。而《湘行散記》也延續(xù)記載了湘西的風(fēng)土人情，一物一景在沈從文的筆下都變得清澈又富有靈性。沈從文的文筆是極其細(xì)膩的，而且非常具有生活氣息。樸素而洗盡鉛華，當(dāng)你閱讀的時候，能感覺到他的遣詞造句到了一個爐火純青的地步，干凈而又豐富。語言簡潔但其中蘊(yùn)含的東西卻能令你久久回味。一些常用字，平平無奇，沈從文把他們組合在一起，便成了韻味十足，優(yōu)美的文章，通俗易懂，精準(zhǔn)含蓄，這就是大師。
我想，每一個喜歡沈從文的人，內(nèi)心深處都有一個湘西夢，想去鳳凰看看，想像他當(dāng)年一樣，順流而下，聽聽吊腳樓上的婦人唱的小曲兒，看看長年與流水斗爭的水手，漁船晃晃悠悠，船底傳來嘩嘩的水聲，帶著輕快的樂符，喧囂著，想要告訴你冬日的來臨。
這些地方不知道今時今日是不是還像書中所寫的一樣，“興隆街”是不是真的高山積雪和遠(yuǎn)村相映照？“柳林岔”積雪下覆著紫色小山，林子茂密綿延三四里，白屋頂紫山頭，這樣的景致是不是還能夠見到呢？“纜子灣”的竹山翠綠，煙云環(huán)繞也讓我向往，“鴨窠圍”深不可測的水面里，那長著細(xì)草的大石頭也要去看看，綠草上蓋著白雪，船在其中行駛，太愜意了。一定還要去鳳凰住幾天，看看那些苗人過得是如何的有聲有色。吊腳樓在青山含翠下矗立在兩岸，屋頂積著雪，長潭中，小筏大船來回穿行，搖櫓人互相打著招呼，唱著號子。山水中風(fēng)雪下，我盼望著能回到人性最初的平靜。
在靠岸和離岸中，就這么把水手的日子給過盡了吧，喜歡的地方就多呆些日子，就算在險灘中遇到危機(jī)，船里進(jìn)了水，打濕了衣服，撞翻了小桌，潑灑了墨汁，也是另一種浪漫，也許只有在湘西這樣的自由喧騰的地方，才能產(chǎn)生那種流落和飄零的感觸吧。
而這種似遠(yuǎn)似近，似有若無的湘西夢，我一直不敢去實現(xiàn)，害怕萬一這些景色遍尋不到連夢都被打破了。沈從文的湘西，會不會只存在在他的文字下呢？
胡適做媒
《湘行散記》有一個很重要的部分，也就是我本人最喜歡的一部分，就是《湘行書簡》，1934年，因母親病危，沈從文匆匆趕回湘西，行前他與夫人張兆和約定，每天給她寫一封信，報告沿途所見多感，于是便有了這幾十頁的情信。
沈從文的夫人張兆和是名門閨秀，曾祖父曾是兩廣總督，當(dāng)時的合肥張家是中國近現(xiàn)代史上著名的名門大族，她聰明貌美，不乏追求者。而當(dāng)時的沈從文由徐志摩介紹，被中國公學(xué)校長胡適聘為教師。一個是教師，一個是學(xué)生，沈?qū)堃灰婄娗檫M(jìn)行情書轟炸，校長胡適非但不阻止還在中間做媒，這件事情直到現(xiàn)在都被傳為佳話。
張兆和提著一摞沈從文寫的情書去找校長胡適，說：“老師老對我這樣子?！焙ｉL回答：“他非常頑固地愛你。”張兆和馬上回他一句：“我很頑固地不愛他。”胡適說：“我也是安徽人，我跟你爸爸說說，做個媒。”張兆和連忙說：“不要去講，這個老師好像不應(yīng)該這樣?！睆堈缀瓦€特別指出，信中“我不但想得到你的靈魂，還想得到你的身體”一句，有猥褻之感。胡適聽后馬上認(rèn)真地看了沈從文的信，覺得很有文采，深受感動，說“我勸你不妨答應(yīng)他。”
這個故事令人忍俊不禁，照理說身為校長，遇到這些事應(yīng)該會很嚴(yán)肅地處理，就算在今天的大學(xué)，師生戀也是不被提倡的。而這位校長，這位博古通今，學(xué)貫中西的大師，他卻積極地保媒，想要促成一段好姻緣。其實胡適幫別人做媒可不是第一次了，胡適可是享有“民國第一紅娘”的美譽(yù)呢，他從中促成的有情眷屬真是數(shù)不勝數(shù)。他喜歡看到青年人相戀、結(jié)合。而且夸張的是，他不僅做媒，還主持過多達(dá)150多次的婚禮。而這150多次證婚，從已知的記載來看，大多是與胡適同輩的友人，還有晚輩學(xué)者，這其中可都是學(xué)界的伉儷，除了張兆和沈從文之外，另一對徐志摩和陸小曼也為人熟知，可見這位“民國第一紅娘”有多么盡職盡責(zé)。
當(dāng)然后來沈從文的馬拉松式情書成功融化了張兆和的冰冷，成功抱得美人歸，這都是后話了。
三三與二哥的沅水情書
沈從文在信中叫張兆和“三三”，因為她在家里排行老三。而張兆和稱呼沈從文“二哥”，因為他在弟兄間排行老二。一聲三三，一聲二哥，來來回回，就有了這部部流傳于后世的手札。張兆和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的二哥用文字做錦，相思為線，為他繡出了一片錦繡江山。
現(xiàn)代都市鋼筋水泥澆筑的鋼鐵森林，使情感變得越來越快餐化。幾條短信，幾句語音，碎片化的信息處理和接受模式很容易讓人變得浮躁，現(xiàn)在已經(jīng)極少有人能靜下心來為自己所愛的人寫一封長信了，細(xì)細(xì)說來，能有哪個女人像三三一般幸運(yùn)，獲得這樣的丹心絹帛呢？
想象一下，在湘西旅途中，撐篙子的水手，遇到長潭就蕩槳，遇到急水灘就背纖，水流的聲音幽靜而遲緩。而此時艙里坐著一個人，點(diǎn)著燭火，披著長衫，將他一整天的所見所聞全都用文字講給你聽，他對你的思念全在筆下，他對山水的愛你能通過文字感同身受，一字一句樸素而溫柔，河水流淌著，他這盞燈，就這么亮進(jìn)你心里去了。
聽聽信中的這段，“山水美得很，我想你一同來坐在艙里，從窗口望那點(diǎn)紫色的小山。我想讓一個木筏使你驚訝，因為那木筏上還種菜！我想要你來使我的手暖和一些。風(fēng)大得很，我手腳皆涼透了，我的心卻很暖和。但我不明白為什么原因，心里總?cè)彳浀煤堋Ｎ乙悖讲恢劣陔y過?！蔽墓P的美妙暫且不談，這意境已足以令任何女孩子陶醉了。
他讓你從夢里來找他，沿著他在信里為你畫的小堤一直走，向西，再向西。沿河的船有萬萬千千，而他和你都知道，這艘屬于你倆的小船，你只要看一眼就能認(rèn)識。搖櫓人的歌聲伴著你們，你們一起飲酒，談夢談文學(xué)，穿越“曾家河”，停泊“纜子灣”。絕不虛度春光，只是一起待著，就妙不可言，這場夢中的相遇簡直是我能想到的最美的場面。
再聽聽這句，簡直甜蜜到一個極致，“三三，我今天離開你一個禮拜了。日子在旅行人看來真不快，因為這一禮拜來，我不為車子所苦，不為寒冷所苦，不為飲食馬虎所苦，可是想你可太苦了?！?/p>
他又寫道：“我現(xiàn)在點(diǎn)了兩支蠟燭為你寫信。光抖抖的，好像知道我要寫些什么話，有點(diǎn)害羞的神氣。我寫的是……別說了，我不害羞燭光可害羞！”你瞧，這樣一個文豪，在他的三三面前，竟不由自主害起羞來，足見他的赤誠和可愛。
不要以為信里只有這些纏綿悱惻，濃情蜜意，其實信里更多的是美景，二哥寥寥幾筆就能勾勒出一幅詩情畫意，“夕陽已如山，山頭余剩一抹深紫，山城樓門矗立留下一個明朗的輪廓，小船上各處有人語聲，小孩吵鬧聲，炒菜落鍋聲，船主問訊聲。我真感動，我們?nèi)粝胱x詩，除了到這里來別無再好的地方了，這全是詩?！?/p>
細(xì)細(xì)地讀完這些句子，腦海中有詩有夢也有山水如畫，那些蕩漾著的，在陽光下像玉石一樣的波濤，都是真情實感泛起的層層褶皺。也許每個女孩都有這樣一個夢境，與一個深愛的人，仗劍天涯，旅途中也許很簡單，吃一碗飯，喝一碗米湯，但是心中是豐富的充盈的，因為身邊有這樣一個人，能和你一起看千山暮雪，看紫色的小山，筏子的青菜，聽舟子，說流水，這樣的景致是最平淡卻又最令他人羨慕的。
《湘行散記》正如這句話，“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shù)的云，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dāng)最好年齡的人?！痹跁r間的無涯荒野中，合適的時刻，邂逅這樣一本書，它并不會帶給你什么絢麗多姿的人生體驗，也不會讓你有悲喜交加或者開懷大笑的感受，但是那些文字正當(dāng)好時候，你也正當(dāng)最好年齡，就那么走進(jìn)去，在一個午后，慢慢讀，慢些，再慢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