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御城番的道場再次因為一位客人的再次拜訪而熱鬧起來,道場建制雖可容納百人,要給對陣的雙方讓出足夠的面積之后,剩下的觀望席就顯得很擁擠了,即便如此,等待開始的諸隊士屏息凝神的專注著道場中心,渾然不覺天氣的熱度,只生怕待會兒錯過了一絲一瞬,畢竟這兩位可是完全想不到的組合,又都盛名在外,因此開始前誰能贏還難下定論。
此時站在道場對陣的兩人,一位是來自薩摩的魔鬼隊長青峰,一位是來自只園街的頭牌藝伎冰室,皆換了一身練功服,對向站著眼神先過招,在番所中身高出類拔萃的青峰面前,這位臉上未施脂粉的藝伎大人竟然也看著不相上下,只幾眼的功夫,看著的眾人深覺對陣的氛圍更濃了,雖然不知道看起來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怎么會站到一起,不過能看到高手對陣自然機會十分難得,個個伸長了脖子往前看,若不是番代大人親自坐鎮,隊士早就因為誰在前后的問題打起來了。
在青峰眼里,不管怎樣的練習都不如實戰來得刺激暢快,真實的對陣,披上鎧甲,刀劍交錯,濺到臉上的血是溫熱的,死亡就這樣擦身而過,在這光滑油亮的地板上是無論如何也體會不到的。要殺人,其實也簡單的,很明顯的發現對方的破綻之處,揮劍大力砍下或者刺中,對方似乎在一陣錯愕中噴出一片血花,不知這刀刃何時進入的身體。
不知幾個回合過去,冰室的喘息聲逐漸明顯,梳好的發髻掉落下幾縷散發,鼻尖的汗水啪地滴落到地板上,只是嘴邊的笑意卻更甚。這般的景象,自有一番說不出的凌亂風情,有的隊士不自覺的開始走神。然而美人的目光確是完全投向了站在對面的人身上,他看起來是那么的游刃有余。
“你這打法不錯,有兩下子。”
“呵呵,這是對在下的贊賞么,下一回,你可就不能這么悠閑了呢,青峰君。”冰室調整劍姿,劍尖直指對方眼睛。說罷身形一閃,人已經來到青峰鼻尖的位置。
“哼,挺能干的嘛,沒準今天會比較盡興。”格擋下突如其來的一記刺突,肩膀處傳來一陣用力過猛的酸麻,然而臉上卻是期待的,這個對手,實力不錯,讓他想起和其他幾個隊長對陣時的感覺。
急速的后退,站定,再次調好姿勢,準備下次的一擊必殺,在冰室看來,青峰周身不設防皆是破綻,只是難以下手,瞄準最為可能觸及的部位,再次進攻。
這次青峰沒有等待對手的近身,主動在半空迎擊,力道之迅疾震的冰室差些松了手中的竹刀,只這一下,冰室便知道對手實力的可怕,只怕是再勉強打上幾回合最終的結局也是一樣的吧,不過領教了傳聞中的青峰劍術,果然不屬于任何一家流派么,當真野蠻的很,不自覺想起自家的那個孩子和這人的感覺莫名的相像。
“到此為止,把刀放下,兩位都辛苦了。”赤司的聲音響起,在只有兩人對陣的道場里格外清晰。
“什么嘛,還想再和這家伙再打一陣子。”青峰貌似很不滿的樣子,手中卻停下了動作。
“切磋也要適可而止,大輝。”赤司站起來,打理了下衣襟,讓圍觀的隊士散去。
遠去的觀眾們還在討論勝負,青峰隊長自不必說,這位只園街的藝伎大人竟然也未敗下陣來,真是了不起的劍術呢。
御庭番的茶室,煮起了熱水,用于招待外來的客人。
茶筌攪拌出均勻泛白的泡沫,茶碗在手中默默的轉三圈后遞至客座前,已換好衣服重新梳妝的冰室出聲表示道謝。
“若不是番代大人及時阻攔,在下今日定會輸的慘敗呢。”
“冰室大人客氣了,繼涼太之后,只園街也是一如既往的熱鬧呢。”
冰室報以同樣的微笑,嘴里說著托大人的福,卻不知爽快答應自己提出莫名對陣要求的番代大人心里是什么想法。
如果,能有什么在下能做到的事情,請番代大人不要客氣。冰室將盤旋心中的話講了出來,畢竟,不習慣欠下一份恩情。
“說起來,只園街有一個人,不知冰室大人可否認識?”
等了許久,赤司靜靜的盥洗茶具,抬起頭仍然對客人笑著,好似剛才的一句似一縷輕煙,不知何處升起,不知何處消散,只是這聲音卻清晰的傳到了耳朵里。
中途停止的比賽仍然在私底下被悄悄評論著,尤其是飯間時段,木吉對吃飯沒有嚴謹的規矩,因此這段時間的笑鬧便多起來。木吉沒有親自看到比試便覺得有點遺憾,聽見隊士繪聲繪色的講述哈哈笑起來,說著怎么可能,太夸張了。
話間,驀然發現身邊坐了個孩子,瞎了一跳。
雖然很多次了,對于突然發現黑子的出現還是沒有習慣,只是這孩子乖巧可愛,不像是專門過來嚇人的。
看到黑子的時候,突然想起赤司交代的話,于是一把拉過身邊的孩子說有好消息要告訴他。
“聽我說哦,黑子,明天起你可以讀書了哦,河源町的吉田神社,這邊的孩子都在那里讀書呢。”
被大手勒住的孩子停止掙扎,想了一會兒說,不去。
“哎?為什么呢?”
因為,現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這個啊……
匆匆吃下飯的孩子道聲吃飽了就跑去了道場的方向,隊士里有幾個知道,小黑子這幾天都在努力的揮素振到很晚呢,果然是青峰隊長的要求很嚴格么,看來座敷童子遇到大魔王還是很可憐呢。
黑子走在長且空無一人的走廊里,好不容易涼下去的手心再次發熱,明明身體好像已經抗拒去道場的路了,仍然堅持著一步步走過去,不知為何,小小的黑子隱隱感覺自己沒有對劍術的天賦,卻不想放棄,每天都堅持著去道場,總覺得還需要更多更多的練習,只是想能夠快點成長,能夠再快一點,長大。
“吶,阿大,聽說最近的道場晚上經常鬧鬼呢。”五月一臉神秘兮兮的對著青峰說道。
“哈?”
“是真的啊,明明道場里空無一人,卻經常傳出揮竹刀的聲音呢。”據說是執勤的隊士發現了好幾次,都沒有看見一個人影呢。
“啊~~真無聊”青峰打著哈欠走掉了。
“喂喂,是真的啦,阿大……”五月跟在后面仍然嘀咕著。
鬼怪什么,大概死了之后才能看到吧。
很多時候,青峰更喜歡呆在屋頂睡覺,不知不覺養成的習慣,風景好也罷,沒人打擾也罷,倒不如說,身邊少了障礙,可以將周邊的動靜清晰的納入感知。
所以,很容易的就注意到了輕手輕腳落到番所屋頂的人,不知是哪家的忍者,若不是同在屋頂,一時也很難察覺這點幾乎沒有的動靜。
青峰一躍而起,今夜月色朦朧,確實有利行動,只是來人很快發現青峰的存在,作勢便要撤回,卻不妨身后扔來的幾枚苦無,每個都閃著寒光直沖要害,穿著黑衣的人身體彎折成驚人的角度奮力都避過了。心知有追兵被拖住了腳的時候,使出一記忍者必備的煙霧彈再次逃脫。
準備繼續綴上的身影超著青峰的方向點了點頭,示意不用他追,自己去即可,便一閃不見。
青峰點頭,要小心啊,五月。
番所里的隊士只知道到青春貌美的五月是隊醫,而且只需要負責可愛就好那種。然而,卻經常要外出游行,問起來五月只瞇起眼睛說是醫者的修行。
只有赤司和綠間知道。三年前,青峰帶著十五歲的五月來到番所的時候,身形靈巧的姑娘已經是個十分優秀的忍者了。為了掩人耳目,平時的五月只是個人畜無害的隊醫,接到赤司的任務便外出調差,獲取的情報都交由綠間處理,最后轉至赤司決斷。
所幸,一直以來,五月未出意外,搜集情報的能力日趨成熟,甚至得到了異常挑剔的綠間的認同。在京都城陷入夜色深睡的時刻,正當妙齡的少女在為守護這片安定而疾行著。
青峰耳邊突然想起五月的那句話——
“阿大,我們終于等來了沒有戰爭的時代吶,真好,守護著這樣的時代努力的活下去吧。”
想要守護的東西嗎?哈,凈說些笨蛋的話。
途徑道場的時候,被揮劍的聲音所吸引,瞥了下道場,黑的,沒有點燈,卻可以清楚聽得到人的喘息聲。猛地拉開門的時候,一眼望去,空空如也,不禁想起白天五月說起的鬼怪一說,頭皮一陣發麻。
安靜的道場中突然傳來一聲孩童的聲音——“那個……”
“鬼……鬼怪嘛,盡管過來!”
“青峰君?”
仔細一聽,聲音很是熟悉,回頭看到拿著竹刀的黑子氣喘吁吁的模樣。
累了的黑子倚著墻順勢滑下來,聽到青峰的描述,很認真的說到自己不是鬼怪。青峰挨著黑子坐下,順勢拿過黑子的竹刀把玩。
“吶,哲,聽說你不愿意去讀書?不喜歡?”
不是不喜歡吧,倒不如說是很想去,只是……
“現在的我想多練習劍道,想做青峰君的弟子。”
原來還記著這件事呢,小鬼的執念還真是頑強呢。
“吶,哲,真正想做的事情給我坦蕩的說出來啊!”
這個人的眼睛穿透了黑暗,好像可以識破言語,了解到未說出口的本意。他喜歡直來直往,復雜不能理解的事情一口氣斬斷就好,重新來過的樣子。
怎么會沒感覺呢,這個孩子會寫名字時的雀躍,想著要寫很多的字,聽木吉副長講民間物語的時候眼睛閃閃發亮。有天幫五月整理書信的時候,被一本書冊砸中,興沖沖翻開,然后一臉落寞的合上,因為都不認識。以上這些,都是旁觀者講來,這孩子,意外的喜歡書呢。
這個年紀的孩子該干什么呢,爬樹捉蟲,兄弟作伴吧,然而這個孩子,什么都不說,什么也不要,很乖。情緒最明確的就是要守護著青峰君,即便青峰連家主也不是。
青峰突然想到,如果將來自己是個城主,那么哲肯定是自己第一個也是最小的家臣了吧,當然,也會是最親近的。
“哲,劍道的事情不用擔心,有空我回來陪你練習,有長進了再考慮收你做徒弟也說不定哦。”
真的?即便看不見臉都知道孩子現在臉上的光彩和驚喜模樣,只有這個時候,他的表情才比較豐富,此刻要是有光就好了,青峰突然這么想著。
“嗯,總之明天就去,我不是很擅長這個,好好學習,將來幫我寫書信,這也是小姓的重要工作吧!”
“是!”
黑子突然站起來,展開雙臂,撲倒在青峰身上,開始蹭來蹭去。被蹭的人渾身僵硬,把懷里的家伙拎起來放到一邊。
“干什么?”
“五月姐姐說,這樣是非常感謝的意思,還說只可以對青峰君這樣。”黑子眨巴著無辜的眼睛。
五月這個笨蛋,都在教什么東西!趕緊給我嫁出去啊!
“嘛,突然這樣,嚇了一跳。哲,以后不要都聽那家伙的話,你是我的小姓,知道了嗎?我的!”
“是”
胸前還留有孩子臉蛋蹭過的觸感,以前很討厭的小孩,不知為何,竟覺得很是柔軟。
啊啊啊,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今晚也許真的鬧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