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鄉(xiāng)明


1.

兩年前的七夕節(jié),我約朋友在平遙古城玩耍,我們住在一家由民舍改造成青年旅社的四合院中。這家旅社并不大,上下分為兩層,下面一層是老板一家人居住的房間以及廚房,上面一層為旅客開放,大概只有八個標間的樣子,四合院的中間圍起一個院子,院子中間擺著一口大水缸。

老板大概是一個比較潮的大叔,在水缸附近又擺設了很多藤椅,長凳以及休閑娛樂的小物件。八月的夏天,頂著太陽在古城漫步一個下午,直至夕陽西下回到房間用溫水沖洗掉滿身的汗臭味,愜意的躺在院子的藤椅里,感受著夏風逐漸拂起你一縷又一縷的頭發(fā),再緩緩吹干,好像一生都變得悠長悠長。

七夕節(jié)前后永遠都不會少了賣花的姑娘,古城也不例外。我的一位友人從一位賣花姑娘的手里買了一大束玫瑰,美名其曰是做善事,好讓賣花的姑娘早點回家。我們都默默地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他連賣花的姑娘都不放過。

傍晚回到院子里,我們一群人圍著一大束玫瑰,互相贈來贈去,起哄說笑,繞著水缸不停地追逐打鬧。玩到半晌,樓上走下來一位長的干干凈凈,穿著灰色T恤的男生。我跟朋友恰好在廚房燒熱水,他徑直走上前來問我們現(xiàn)在古城的街道上是否還賣花,他是晚上的車,想買一束花趕回家。由于我跟朋友還沒吃晚飯,于是我們決定同他一道出門,順便帶他去下午賣花的街道看看是否還有剩余的花。出門前,我跟朋友默默地感慨了不下十次:果然好男人都是別人家的男人啊。

帶著帥哥繞了幾條街終于買到了花,帥哥估計心情大好,于是回來的路上邀請我們一起吃晚飯。坐在小餐館,我看著放在他身邊那束紅到快要縈繞在我心頭的玫瑰,感慨道:“這么晚抱著一大束玫瑰回到家,你女朋友肯定要感動到哭。”

朋友在一旁狂點頭,沒想到這位帥哥說:“這不是給我女朋友的,這是送給我媽的。”

我跟朋友聽完驚到下巴都合不上:“你說,七夕節(jié),玫瑰,送給你媽媽?”

他說:“對,我跟她說今晚回家,這不趕上過節(jié)嘛,我爸那個老頑固,一輩子都不懂這些。”


2.

這個干干凈凈的大男孩生在附近一座小縣城里,爸爸媽媽都是老實人,踏踏實實過著平平淡淡的生活。他說在姥姥家中惟一有出息的就是他的舅舅,舅舅在市里做著一份不錯的工作,也許是媽媽從小就特別寵愛舅舅,所以舅舅在城市工作這么多年,心里依然總是掛念著媽媽。

男孩說他本來還有個姐姐。他翻開父母記錄他小時候的相冊,看見趴在床上的他穿著的其實是女孩子的衣服。還有一張他坐在床中間的照片,那是他剛學會自己坐著不久,懷中竟然抱著的是一個洋娃娃。他說,長大后他把那張照片還偷偷藏起來,害怕朋友看到非要嘲笑他不可。

他是沒有見過姐姐的,甚至連姐姐的照片他也是沒有見過的。他聽舅舅說,媽媽很喜歡姐姐,雖然家里并不富裕但還是會給姐姐買各式各樣的小裙子,媽媽說,女孩子就應該打扮的漂亮。媽媽還喜歡給姐姐扎各式各樣的辮子,花花綠綠的皮筋、發(fā)卡恨不得全都戴在那個小小的腦袋上。雖然生在灰姑娘一樣的家庭,但是一家人卻把姐姐當做公主一樣寵愛。

姐姐四歲的時候總喜歡跟在媽媽的身后,媽媽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秋天正趕上爸爸回老家?guī)兔η锸眨幸惶欤瑡寢尦鲩T買菜,不放心姐姐一個人在家,于是帶著姐姐一起出門。早晨的菜市場人流擁擠,再加上上班高峰,路人紛紛經(jīng)過菜市場門口,像是炸開了鍋一樣。媽媽剛跟一個小販砍完價后,回頭一看卻怎么也看不到姐姐去了哪里,心急的媽媽大聲的在人群中喊著姐姐的小名,在擁擠的人群中不停地穿梭,但就是聽不到那個小小聲音的回應。人群中紛紛討論著在不遠處的路上發(fā)生的車禍,媽媽順著人群跑過去看到的卻是沒有意識的姐姐躺在了一輛摩托車旁。

后來有人說,這輛摩托車特別快的沖進了人群,不知怎么的,掛著一個小孩拖了一段路,車主嚇壞了,扔下車就跑了。

舅舅說,媽媽一直特別內(nèi)疚,她怪自己不應該把孩子帶出來。媽媽一直埋怨自己,她怪自己沒有看好孩子,才會在人群中擠散。她覺得是她對不起這個孩子,她不配做一個母親。

舅舅說,媽媽那段時間跟誰都不說話,只是做在床邊摸著姐姐的小衣服,小裙子默默地掉眼淚,才幾天,頭發(fā)卻白了很多。

過了很多年,媽媽生下了我,我從沒有聽父母講過姐姐的事情。小時候拿著照片問媽媽為什么給我穿女孩子的衣服,她卻說這是鄰居的阿姨送來撿著穿給我的。

媽媽真的很疼我,我都沒有見過她跟我生氣,初中我媽帶我去商場買衣服,我看見一雙運動鞋,但是那個價格對我們家來說卻不容易,我特別喜歡,看了好幾眼都不舍得買,第二天下學回家,卻看到了媽媽買給我的一模一樣的鞋,當年我特別想哭,我就想以后賺了錢都給我媽花。

舅舅總說,多回來看看你媽,因為有了你,她才有了繼續(xù)與生活奮斗下去的勇氣。


3.

剛上大學的第一個中秋節(jié),軍訓才到一半,我就興沖沖的打電話給我媽,說了一大堆菜名,我說我中秋回家,特別想吃我媽做的飯。

大學是一個新的環(huán)境,一開始總是很難適應,周圍都是你不熟識,或者不敢輕易稱兄道弟的朋友。軍訓大概是最快讓你跟周圍的新環(huán)境融為一體的一個途徑。軍訓結(jié)束時,我已經(jīng)差不多認識了很多不錯的朋友。因為大學有很多外地的同學沒辦法回家,中秋節(jié)他們相約結(jié)伴出去玩耍,當時我覺得剛進入的這個新環(huán)境很好奇,又有很多朋友與你一起玩鬧,于是中秋節(jié)前幾天我給我媽打電話說,今年不回家了,好不容易認識幾個新朋友,想趁過節(jié)跟他們相處一下。

我媽也沒說什么,只是叮囑出門在外別太小氣,多照顧同學,過節(jié)的時候跟同學買點月餅吃。

后來過年回家,舅舅跟我說,媽媽聽到我中秋要回家開心壞了,讓舅舅他們一家也過來一起團圓,半個月前就開始到市場上買我喜歡吃的菜,喜歡吃的肉。媽媽害怕冬天變冷,特意去找人做了一床厚厚的被子,說中秋回來讓我?guī)Щ厝ザ焐w。還說給你的同學做了很多咱們家的“秘制特產(chǎn)”,讓你帶回學校好跟同學好好相處。結(jié)果,過節(jié)前幾天你說不回來,你媽可是失落了一陣子呢。

后來,我每年中秋和過年,我一想到別人家都在團圓,我媽一個人坐在我家沙發(fā)上想我,我就想,我要回家陪我媽。


4.

吃完晚飯,走在回旅社的路上,男孩說:“我爸就是一個老頑固,一點也不懂浪漫,昨天下班給他打電話讓他給我媽買束花,他堅決不,我猜他是害羞,哈哈,我媽當年怎么就嫁給了他。”

“今天真感謝你們,我第一次來這里出差,忙了兩天,都沒來得及逛一逛,謝謝你們帶我去買花。”

“咱們要走快一點了,時間不早了,收拾完行李還要趕車回家。”

“你們年紀小就是好,還有空出來跟朋友一起旅游,希望你們玩的開心。”

“……”


5.

我是一個喜歡到處旅行的人,在不同的沙灘,海邊,沙漠,雪地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留影。

我是一個喜歡在旅行途中聽不同故事的人,在不同的旅社,火車,飛機,輪船寫下讓我感動的故事,然后幫助別人珍藏記憶。

我用六年攢了一鐵盒的火車票,卻從來沒有覺得這張帶著玫瑰花香的車票如此的惹人心弦,有時候跑到很遠的地方旅行,安靜下來的一剎那總會閃現(xiàn)過這一束綻放到如火如荼的玫瑰。我想最終生長在我內(nèi)心的那根枝椏并不是這簇火紅,而是不論漂泊到哪里都根植于心中的那個家。


我們總是不耐煩的對著他們提出的問題敷衍了事,卻忘記了他們從小陪著我們從摸爬滾打到牙牙學語,一次次不耐煩的指著圖片:“這個念蘋果,對,蘋果,蘋~~果~~。”“1+1=2,一個手指再加一個手指,看,是不是兩個手指了呢,1+1是不是等于2。”

我們總是一心追逐自己的夢想和青春,卻忘記了我們從小就陪伴著他們一起長大,突然間你飛向了更廣的天空,他們卻只能默默地看著你的成長歡欣鼓舞的同時埋藏了自己的孤獨。

我們在外面的世界受到了挫折困難,總是自怨自艾的借酒消愁,埋怨這個世界沒有一個人愿意理解你,卻忘記了他們永遠在你熟悉的地方點亮著一盞明燈,等你受傷了回家。


回家看看吧,看看他們是否還是那個在你印象中會把你托在肩膀的高大身影呢。

不能回家的,就打電話聊聊吧,聽聽他們是否還是那個嘮叨啰嗦著讓你多加一件衣服的聲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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